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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佳音在網上買了附近遊樂場的票,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玩這些娛樂設施,從小到大,爸爸媽媽一直說這些危險,從來不帶她嘗試,如今想起來,大概他們是怕過於刺激的遊戲體驗讓自己回想起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中午的時候,她給自己買了份豆沙小麵包和蒙牛酸酸乳,三兩口解決後就繼續去玩其他項目,等將園內所有的項目基本都體驗了個遍,天邊泛起紅雲,已是傍晚了。

但整個遊園的熱度絲毫不減,公眾廣播通知說,最近有什麼特殊活動,所以晚上七點會在人造河上放智能禮花。

呂佳音看了看手環,這會兒已經是六點五十,於是她找了處長椅坐下,雙膝並攏,乖巧地看著天空。

最後一縷夕陽溺斃在黑暗中的那一瞬間,“砰”一聲響,人造河中央的噴泉高高湧起一層水幕,煙火的光芒瞬間點亮了整個天空,絢麗的光斑四散開來,不同於以往真實的煙花那樣綻放的瞬間就熄滅,而是在空中飛舞了一會兒,像雪花般緩緩落下,整個世界被小型光粒子點亮,美輪美奐。

呂佳音不由地眺望遠處,有幾座燈塔一樣的高空建築均有光投射出來,這所謂的智能煙花應該就是普通的投影技術,像平時家裡麵用的家庭影院那樣。

不過,這也就夠了。

在禁煙禁炮的北川,她從未看到過煙花,如今能親眼看一次漫天綻放的花火,即使是人造的,也就足夠了。

呂佳音將這滿目絢麗的景象收於眼中,藏於心間,滿足地起身轉頭離開了遊樂園。

她定了晚上八點半回北川的機票,十點五十到達北川機場,十一點二十來到六月大橋附近,手上提著剛才從羅森裡買的幾瓶預調酒。

六月大橋位於六七河中段之上,是六七河水位最深、最陡、水速最凶猛的一段。

夜裡從橋上向下望去,奔湧的河水湧向沒有儘頭的遠方,水麵不似白天那樣波光粼粼美不勝收,黑暗中翻湧的水浪沒有了光影的折射,漆黑的水波隻留給人無限的恐慌和忌憚。

夜裡溫度低了些,水邊有風,呂佳音開了一瓶酒仰頭喝著,順便攏了攏身上的外套,靠在橋邊,一手拿酒瓶,一手掏出手機,開始編寫短信。

斷斷續續敲了好幾百字,她想了想,又全都刪了,重新寫了不到一百字,她將收信人定為“爸爸”和“媽媽”,然後設置了延期發送,將時間定在了清晨六點。

之後,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在橋邊坐下,看著大橋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車水馬龍中,呂佳音形單影隻,偌大的世界,她卻不知道自己歸處何方。

都說酒能消愁,可是微醺的狀態下,白天控製著自己的理智逐漸睡去,內心深處無限的痛苦開始在心中不斷地放大,夜風的涼意從臉頰擴散向她的四肢,讓她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心中不斷放大的絕望感和孤獨感,不斷地侵蝕著她的靈魂。

呂佳音抬起頭,夜空一片漆黑,沒有半點星辰,連月亮都不肯露麵照亮她回家的路。

“哈……哈哈……”丟了手中的酒瓶,呂佳音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潸然淚下,瞬間抱頭痛哭了起來。

手機震了一下,呂佳音滿眼淚花拿起看了眼,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人沒聯係。

於是,借著酒勁兒,她撥打了趙天喻的電話。

因為第二天晚上就要和尤雪悠進藏,趙天喻加班在處理文件,這個時間段,學校高層的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整個教務區除了一層保安室,隻有頂層他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處理完手頭所有的事物,趙天喻疲倦地站在窗前,透過玻璃窗,眺望著不遠處住宅區中點亮的萬家燈火。

一想到自己即將擁有這樣的人生,他有一絲欣慰、一絲歸屬感,卻沒有他人口中那種多麼多麼期待的感覺。

他不禁想起當初本科時老師說過的話:“人類如果一直保持著理性做事,是感覺不到快樂的,人類但凡產生的每一丁點快樂,都來自於我們的感性。”

趙天喻頓時長歎一聲,疲倦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帶:“關鍵我的感性也讓我快樂不起來啊,不這麼活著還能怎麼樣……”

就在這時,桌子上的手機震了震,他轉頭拿起,是個陌生號碼:“哪位?”

“你這麼多年,都不換號碼嗎……”呂佳音頓時笑了,“這都多少年了……高中備份的電話本現在找出來居然還能用……”

趙天喻以為自己幻聽了,脫口道:“呂佳音?”

“嗯,是我……”呂佳音靠在欄杆上望著天空,她已經喝空了四個瓶子,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斷句也有問題,“天喻……你乾嘛呢……”

趙天喻內心“咯噔”一下,他心中有那麼一絲絲竊喜,但是又因為這一絲竊喜而生氣,於是麵子上裝得無比冷靜,甚至口吻有些刻薄:“你喝酒了?”

“對啊……”呂佳音笑笑,“消愁唄……”

“那就去找端琰消愁,彆找我。”趙天喻說著就要掛電話。

“天喻,你是不是又要扭頭就走了,你是不是又要什麼都不聽我說就扭頭走了?”呂佳音忽然大聲道。

趙天喻握著手機的手僵了下:“你鬼扯什麼,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是馬上就有妻子的人,你這個點給我打電話合適嗎?”

聽著趙天喻一板一眼毫不溫柔的話語,呂佳音打斷了他:“天喻……你彆這麼凶好不好……你還像以前那樣好溫柔好溫柔和我說話好不好……”

趙天喻:“……”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有些話聽在耳朵裡,也像是有刀子在戳自己的心。

隻是,砍柴刀已經變成了小刀,想必再過不久,就會變成塑料刀了吧?

趙天喻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呂佳音忽然大聲道:“天喻,我喜歡你。”

趙天喻說到一半的話瞬間僵在喉嚨中,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呂佳音摸索著旁邊裝酒的袋子,發現裡麵已經沒有酒了,於是接著道:“天喻,我真的,我真的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喜歡你。”

趙天喻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呂佳音這樣的耍酒瘋,胸口壓抑得厲害,仿佛缺氧似的,讓他難以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於是深吸一口氣扯掉領帶對著電話道:“你要是喝高了,就閉嘴睡覺……”

“天喻……天喻……”呂佳音打斷了趙天喻,“天喻……我發誓我對你真的是真心的……我對小琰更多的是表麵上的好……我隻是覺得我必須對他好……我隻是知道我必須和他在一起……因為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通過不斷地討好才活下來的……即使沒有記憶的時候……我的身體也記著我是不斷討好而活下來的……”

趙天喻不知道呂佳音在說什麼,此刻心中因為她剛才那句告白煩悶得厲害,隻想掛了電話好好清靜一會兒,於是有些煩躁打斷:“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有完沒完?”

“天喻……天喻……”就在這時,呂佳音哭了起來,“天喻……所以……天喻…………原諒吧……原諒我吧天喻……我真的很難受……我真的很難受……我現在已經難受到沒有辦法再支撐下去了……”

呂佳音越哭越凶,在已經沒有人煙的大橋上一個人坐在圍欄邊失魂落魄地放聲哭喊:“天喻……求求你……原諒我吧……然後……救救我吧……救救我……”

趙天喻揉著眉心,看了眼表:“你在哪兒,我給端琰打電話,讓她過去接你,你彆耍酒瘋害了路人。”

“天喻……救我……天喻……救救我……我們離開中國……我們去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安安靜靜的生活好不好……救救我……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全部全部都告訴你……我再也不會傷害你…………救救我好不好……”呂佳音的頭越來越疼,她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又聽到了小時候自己的哭聲,一遍一遍地求饒,一遍一遍地哭喊,到最後,隻剩下無儘的絕望。

趙天喻終是煩了:“我掛電話了。”

說完,雖有幾分不舍,但趙天喻還是摁下了掛斷鍵。

這個女人喝醉酒了乾什麼這是……

今天晚上哭得痛哭流涕,自己如果就這麼趕過去安慰她了,明天清醒了不認賬了的話,自己這算是在做什麼?

有婦之夫夜會醉酒前女友,還被醒後的前女友嫌棄?

對,沒錯,就是這樣。

他不能去,他不能見呂佳音,就這樣。

他不能再被呂佳音牽著鼻子走,他必須前進。

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她的情況,趙天喻給端琰發了微信:[你姐喝酒了,管管她。]

端琰回複了聲:[她聯係你了?]

趙天喻:[耍酒瘋,被我掛了。]

……

聽著電話那頭的斷線音,呂佳音長出一口氣,仰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夜空,絕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

她用買來的小刀將易拉罐割了個口子,將自己的手機塞進易拉罐裡,然後將罐子踩扁,這樣,就算把易拉罐丟在路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麵其實塞了一部手機。

之後,她起身站在橋邊,看著橋下翻湧的河水發呆。

直到天邊亮起第一束光時,她看了眼沒有再震動過的手機,先是將它丟在了河堤上,隨後越過欄杆,鬆了手。

……

六點,呂博和端溪同時收到了呂佳音遲來的短信:[爸爸,媽媽,有一個自稱上官澤的秘書的人名叫曹瑞斌,他找到了我,他說很欣賞我在我們律所的才華,想追求我和我結婚,我沒同意,於是他對我惡意騷擾,還用我的小秘密威脅恐嚇我,他甚至說了如果我不和他交往的話他就靠他的上司讓爸爸媽媽不得安寧,我很害怕,也很絕望,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所以,我可能要和你們說再見了。]

端溪和呂博完短信後對看一眼,瞬間露出了恐慌的眼神。

呂佳音要傳達的信息並不是短信的字麵意思,她真正的意思是:“爸爸媽媽,你們被上官澤盯上了,他的人已經找上了我,並且找到了證據威脅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

端溪的手頓時開始抖:“說再見……是什麼意思?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佳音想起來了嗎?都想起來了嗎?”

呂博拉著端溪的手想安慰她,但實際上自己也緊張得有些抖:“我打電話試試,我打電話試試……”

電話撥過去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呂博就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地打,直到最後才被接起。

“佳音你在哪兒?爸爸過去找……”呂博慌忙開口,陌生的男生卻打斷了他的話,“這手機掉在河邊,我是晨跑發現的,這……”

“河邊?”

“對,六七河的中段。”對方仰頭看了看,“六月大橋下方。”

“六月大橋……”呂博瞬間軟了下去。

六七河最洶湧的水段,水性再強的人都不能駕馭,手機出現在那裡,這……

呂博顫抖道:“同誌,拜托你,幫我,報個警吧,我馬上趕過去……”

十分鐘後,警察到達了六月大橋下方;二十分鐘後,呂博和端溪抵達了現場;三十分鐘後,大橋監控被調出,確認了錄像;一小時後,打撈隊來到現場;兩個小時後,另一批警察和部分不明身份的人到達了現場。

端溪畢竟是在政場混過的人,看了眼後來的這一波人,立刻就猜到了來頭,忍著悲憤,麵無表情道:“你們哪兒的?”

對方露出惋惜的表情:“我是今天和您女兒約見麵的曹瑞斌,我和您女兒今天明明約好了在橋上見麵,但是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真的是自殺嗎,你說好端端的人為什麼會自殺呢,明明還有約,該不會是……”

“你說為什麼?”端溪舉起手機,“你追求我女兒不成就騷擾我女兒,還拿上官澤壓我女兒,拿我的身份開玩笑,你說呢?帶著你的人馬上離開,這裡有警察了,不需要你的人出馬,如果再出現在這裡,我就找記者來,說上官澤的秘書騷擾我女兒,害得我女兒以死解脫。”

朝瑞斌怔住了,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短信,頓時露出有些尷尬地笑容:“我的錯就是我的錯,您何必怪到我上司頭上呢?這都是誤會……”

“我不管你誤會不誤會,你現在馬上消失!”端溪怒斥道。

曹瑞斌見情況不對,隻能帶著人暫且離開。

回去路上,徐子元打來了電話:“人死了?怎麼搞的?”

曹瑞斌摸了摸頭頂,一臉煩躁:“你說奇了怪了,我幫她替她爸平反,就算她擔心牽連她自己,也不至於一死了之吧?而且臨死前給端溪發了條汙蔑我的短信,端溪趁勢借題發揮,我最近和呂佳音通話頻繁,又解釋不了,看來最近警察還會找上我,我得暫且退出了,緩一緩吧……”

“最近還是暫時不要有行動了。”徐子元一聽歎氣,“這當官就是當螃蟹,就算其他螃蟹不想向上爬,可是一旦某個螃蟹想向上,另外的還會拉著它不讓它跑,盯著咱們的人也多著呢,這次算是大失誤了,還是停一停吧。”

掛了電話,曹瑞斌立刻寫了辭職報告。

這年頭,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以後再說以後的話吧。

六個小時後,打撈隊終於在4公裡外找到了呂佳音的屍骸,因為中段水力凶猛,呂佳音的身體已經被拍打得不成人形,當天晚上進行了火化,預計三天內下葬至北越附近的公墓。

呂博和端溪守在殯儀館一夜沒睡,端琰替他們給家裡關鍵的親戚還有呂佳怡的摯友發消息,通知後天的葬禮。

端琰順著手機聯係人挨個通知,直到來到最後的索引字母“Z”時,看到了趙天喻的名字。

他遲疑了片刻,但還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你在哪兒?”端琰問。

趙天喻已經收拾好了所有行李,這會兒司機已經去接尤雪悠,等會兒就會來接他,無聊之際,他坐在沙發上翻了翻書。

想起昨晚呂佳音瘋狂的痛哭,這會兒他才清醒了些,總覺得呂佳音的話似乎有點奇怪,正打算給端琰打電話時,對方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先打了過來。

“怎麼?”趙天喻接起,故作漫不經心道,“你姐昨天喝成那個樣子,現在還沒醒吧。”

“後天有事?”端琰問。

“我要去西藏,你說呢?”

“能不去?”

“你覺得?”

端琰沉默了。

“怎麼了?”趙天喻一臉嘲諷的笑,“你每次吞吞吐吐,就是又有事求我。”

“我姐……”端琰道,“我姐已經火化了,後天是葬禮,能來還是來一趟吧。”

趙天喻臉上的笑瞬間凍結,足足僵了快十秒他才顫抖著唇齒道:“葬禮?火化?你是搞笑?愚人節早過了。”

“今天早上五點十五分在六月大橋自殺,錄像清晰,她親自翻過一米五高的圍欄跳下去,我爸媽已經簽了字,幾個小時前火化了。”端琰道,“手機通話記錄顯示最後一個通話人是你,你在她心中還是地位非凡,既然如此,能來道彆還是道個彆。”

趙天喻握著手機的手忽然就失去了力氣,機器緩緩從手心滑脫,一瞬間跌落在地。

耳邊瞬間響起了昨晚呂佳音撕心裂肺的哭聲——

“天喻……求求你……原諒我吧……然後……救救我……救救我吧……”

趙天喻雙膝瞬間發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腦一片空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