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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多雨, 葬禮的前一晚,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

早上,趙天喻睜開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好一會兒後才轉頭看向窗戶的方向。

鴉青色的天空,烏雲壓境, 小雨點隨風拍打在玻璃窗上, 水霧氤氳,看不清外麵的世界。

他麵無表情地起床去刷牙洗臉, 涼水撲麵用毛巾擦拭過後, 鏡中的他,臉上平淡的表情一點點隨著意識的清醒而垮下去。

他頹喪地丟掉毛巾,走到衣帽間取了件非常簡單的白色商務襯衫, 在眾多色彩時尚的外衣中找出一件毫不起眼的黑色西服,漠然穿在身上。

本應該配合適的領帶和手表, 但趙天喻的手剛搭在領帶收納台上, 顱內就傳來陣陣刺痛, 他隻得隨手抓了條黑色領帶潦草地係上, 也沒有去選表。

收拾好一切,他去取在充電的手機,發現有七通未接電話:父母四通,嶽父母一通,尤雪悠三通。

就在這時,司機打來電話:“七點了, 該出門了。”

趙天喻應了聲:“知道了。”

出門,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了臨時停車位上,趙天喻上車後一言不發地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司機不禁回頭看了眼他,麵色蒼白,沒有絲毫血色。

司機不禁問:“吃早飯了嗎?”

趙天喻:“沒胃口。”

司機道:“胃如果不養好,以後上了年紀會過得很辛苦。”

趙天喻歎了聲,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開車吧。”

司機隻能應了聲:“知道了。”

車子啟動,平穩地行駛在通向葬禮現場的路線上。

位置很偏,車程略遠,途經內環高架,繞大半個六七河行駛,雨天水流湍急,與冷色調的世界相互掩映,有些淒冷。

看著河邊熟悉的風景,少年時的一幕幕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輪播著,她笑起來甜美的酒窩、她哭泣的時候憋著哭聲掉眼淚的模樣、她親吻他時臉頰微微發紅有些害羞的模樣……所有這些年都被封死在腦海深處的美好,無法控製地浮現在腦海中。

可是,到最後,這一切全部變成了她的哭聲:“天喻……原諒我……救救我……救救我吧……”

趙天喻心臟開始劇烈收縮,像是有一把利刃戳穿了他的心房,然後又用鋼針一遍遍紮著他的胸口。

他本能地抓著胸口的襯衣,明明早上什麼都沒吃,可是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燒疼得厲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來。

“沒……沒事嗎?”司機頓時有些慌,“不如吃個早飯吧,路邊的那種早餐也可以,至少吃一點吧。”

“你要讓我吐到彆人的葬禮上?”趙天喻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聲音有氣無力,“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了,沒事。”

“所以你昨天也沒吃飯嗎?”司機震驚了,“喝點粥吧,粥也好啊……”

趙天喻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休息:“等到了買瓶冰水給我就夠了,我想睡一會兒。”

“好吧。”司機應了聲,“路程挺長的,要是難受及時告訴我。”

“嗯。”趙天喻說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前天晚上,掛掉端琰電話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

明明有機會挽回,卻變成了永遠地失去。

說好的善始善終,卻變成了不告而彆。

在得知永遠失去呂佳音的那一瞬間,他大腦裡所有的思緒都消失了。

人在做選擇的時候總是自欺欺人,喜歡自作聰明判斷利弊,看不起心中那個感性的自己,拚命把自己偽裝成一個仿佛隻有理性的人,想活得像電視劇中的特工那樣沒有感情。

可是,當選擇做出之後、當失去了選擇的機會之後,那份沒有隨心的痛苦就會迅速湧上來包圍自己、折磨自己、吞噬自己,甚至可能會毀滅自己。

趙天喻就那樣呆呆地跪在地上,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直到有人敲門,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全身無力,無比頹喪地抱住頭。

痛苦和悲傷在意識恢複的這一刹那瞬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胃部被絞得如同撕裂般疼痛。

他從地上爬起來衝入衛生間無法自控地開始嘔吐,等吐完之後身體已經失去了控製,四肢無力地癱在地上,模模糊糊的意識逐漸遠去。

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手機上有二十四個未接電話,全是尤雪悠打來的。

他一個都沒回複,隻給司機發了微信,通知明早來接自己。

隨後,他起身去浴室洗了澡,出來後就又覺得困乏。

他在心情極度低落的時候,困意就會無比重,於是倒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一覺醒來,就是今天了。

連續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子離開了繁榮發達的大路,駛入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最終在枝繁葉茂的一片密林前的殯儀館外停下,司機回頭,伸手輕輕搖了搖趙天喻:“醒醒,到了。”

趙天喻這才睜眼,視線落在窗外被翡翠綠林環繞的一套黑色大院。

司機遞上一瓶礦泉水、一包薄荷糖和一隻屈臣氏買的不知名品牌的口紅:“我就在附近等著。”

趙天喻掃了眼口紅和糖,司機忙解釋:“想吐的時候吃一粒薄荷糖,我以前想吐就吃這個,還有,這個口紅……”

司機指了指臉頰,示意趙天喻觀察一下他自己的臉色:“如果您沒有用這種東西的習慣就算了,我就是屈臣氏隨便買的,我也不懂……”

“知道了。”趙天喻並沒有拒絕,伸手將口紅接下。

司機立刻遞上棉簽和鏡子:“這個,我問了屈臣氏裡麵的售貨員,男士用的時候,如果不想顏色太重隻是改善一下臉色的話……”

“我會用。”趙天喻打斷道。

“哦……會用……”司機點著頭,“您一會兒如果出門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就在附近,五分鐘就開車過來,我等下就去找停車場。”

“嗯。”趙天喻拔開了口紅蓋子,這玩意是雙頭,一邊是唇膏,另一邊是口紅。

他用無色唇膏那邊先潤了下嘴巴,然後用棉簽在有色那邊沾了些許口紅,輕輕點在自己的下唇上,抿了下,讓幾乎蒼白的嘴唇有了淺淡的血色,看起來氣色瞬間好多了,顏值也恢複了不少。

司機見狀,忙下車替趙天喻撐傘開門。

進了正廳,來人不少,黑壓壓一片,但卻看不到幾個傷心的,甚至有些人還一臉喜色。

端琰站在門口迎人,難得一身正裝,黑西服白襯衣配黑皮鞋,正規的著裝將他身上的痞氣壓製住,標致的五官一臉清冷。

趙天喻不禁想起多年前和端琰的初見麵,膚如白雪美少年,態生兩靨之愁,林黛玉式美貌,顏值是男女都無法相做比較的驚豔,和現在的黑皮帶給人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感覺。

沉默地走到端琰身邊,趙天喻和他並排而站,淡淡道:“所以說,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美黑。”

端琰掃了眼趙天喻:“嗯。”

“美黑燈?美黑油?美黑體乳?”

“都有。”

“不怕皮膚癌?”

“沒有選擇。”端琰答。

趙天喻:“……”

又是一句沒有選擇。

呂佳音那晚也對他說了:“我沒有選擇。”

可能是自己從小活得太幸福了吧,真的不能理解這對姐弟的想法,什麼樣的人生才會如此沒有選擇,才會隨意輕生。

趙天喻將整個正廳環視一圈:“為什麼這麼多人?”

端琰:“婚喪嫁娶,交際場合,不請自來。”

“一個小小的代表也能吸引來這麼多人。”趙天喻看著眼前來來回回走動的人,滿眼厭惡。

“工作單位一個小組長都能有不止一條狗。”端琰應。

趙天喻扯了扯嘴角:“也是。”

“去看我姐吧。”端琰道,從身後的花台上取下一隻菊花交給趙天喻。

“嗯。”趙天喻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子進入內廳,一抬眼,就看到了那掛在牆上的照片,看到那張永遠留在心中卻再也回不到身邊的人的臉。

原本努力克製到平靜的內心瞬間洪水決堤,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模糊了他眼前的整個世界。

“為什麼……為什麼要折磨我……”趙天喻握著花的手慢慢收緊,“既然我們都喜歡自欺欺人……那就應該一直自欺欺人下去不是嗎……為什麼……為什麼要突然說出真話……為什麼不能多等我一會兒……哪怕一天都好……哪怕一天也許我都會去找你……”

趙天喻緩緩跪倒在地墊上,失魂落魄地看著青灰色的石磚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