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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 陳月洲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醫院的。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酒吧坐坐,給自己灌了幾杯烈酒後, 望著台上唱著悲傷情歌的駐唱歌手, 視線模糊了起來。

他舉杯對著燈光道:“端琰,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正如同你的父母因為好心而強行給了你錦繡前程一般, 你為什麼又要去動搖這顆堅定認為自己有係統的心?

無論是清醒還是醉著, 人生恍恍惚惚夢一場, 不是個好事嗎?

陳月洲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模模糊糊中又想起了剛才那個一頭臟辮的小鬼說的話——

“雖然這麼對你說話不太尊重, 可是我們查過你小時候的照片, 你看,這是你初中的照片,你挺白呢, 雖然沒有現在白, 但是想變成現在的白皙程度也不是問題……”

“你說你成績不好初中畢業, 可是你看, 這是你男人去監獄谘詢了你父母關於你小時候成績的問題,你小時候的成績意外的好……”

“你之所以做不了腦力勞動工作者,一方麵因為你性格實在是問題太大了——自卑膽小,另一方麵就是你的普通話實在是太差勁了——很多人聽不明白你在講什麼, 而你又沒有像樣的學曆……但是你男人從你之前送餐的同事那裡打聽知道,你弟弟作廢的書都是你收著,你還在男性陳月洲那裡學了不少內容……”

“你說你腦內有一條時間線的未來可是沒有實現是吧?你本身就憧憬出國留學的人,憧憬那些童話故事和迪士尼動畫裡麵隻有快樂和幸福的城堡,所以你所構想的那條時間線其實包含你自己對幸福的人生的定義……”

“你腦內所謂的478隻不過是你善良和膽小的性格的分化體罷了,說白了,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原本的主人格衍生出你之後,將原本的善良和膽小全部放在了那頭豬上麵,一開始的你是單純的惡,所以和478分化得很徹底,你們兩個經常意見不合甚至吵鬨;後來你漸漸有了彆的想法,478便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你體內的478肯定如今存在感越來越弱了吧?因為你在愛人的同時,漸漸同化了一部分的478,以後如果你還有機會遇到下一段能給你的心底一絲暖意的愛情,478就會徹底消失的……啊,不是消失,是回到你的身上……”

“隻有充滿惡意的、撇棄公序良俗和善意的你,才能對自己的弟弟下手,才能對父母毫不留情……”

“你說是你男人先接近你的,可是我要告訴你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之所以你的大腦把你的丈夫端琰判定為1600分,並且判定為必須拿下好感值才能攻略的原因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江陳輝的兒子,因為趙世風的關係你對這方麵的新聞還是關注過幾次的,你之前廢棄的電話號的朋友圈有一條這麼說:‘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他居然主動接近我,但是,我不敢和他說話,這樣的我,怎麼辦才好?’”

“你沒想到他會主動接近你,並且沒想到他像你一樣想要殺了趙世風,甚至這樣的執念比你還要強烈,所以當你知曉這一切的時候你明白:身為小洲的你必須死亡了,隻有死亡之後誕生的那個拋棄最後的善良、自卑、懦弱和顧及世俗眼光的你,才能有能力和那個人聯手解決你的仇人。”

“當然,你心裡隱隱覺得這個人是看不起你的,你怕他的烈火太強灼傷了你,也怕他利用你當隨時丟棄的棋子,所以定下了必須刷好感值的任務,說白了,這麼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保命。”

“之所以係統設定為等你完成任務後你就可以回到男性身體,無外乎是因為你活著的目的隻剩下了報仇,為了讓另一個你——也就是現在的你有報仇的動力,你給他許諾了一個虛幻的未來。”

玖六七撐著下巴:“所以我問你,你這一生是否有過那麼片刻為“生而為女”感到過幸福?”

……

“生而為女……嗬……”望著台上的駐唱歌手,陳月洲揉了揉頭發,又灌了自己幾杯酒,“開什麼玩笑……”

什麼生而為女還是生而為男的,單單是生而為人這一點,就已經讓他覺得萬分疲倦和痛苦了。

當然,當男人的時候的痛苦和當女人時候的痛苦還是不太一樣的,如果非要讓他選……

如果非要讓他選一份痛苦來承擔、非要讓他在做姐姐們和做自己裡麵選擇、非要讓他在做媽媽和做爸爸裡麵做選擇……那還是當男人好了。

不是說生而為男讓他幸福過,也不是說生而為女讓他痛苦過……

隻是,至少哪怕一生碌碌無為甚至一無是處,大不了不結婚當個老光棍,但也一個人自在,喝點3塊錢一瓶勾兌的小酒,逛個20塊錢就能來一發的窯子,有錢睡15塊錢一晚的浴場,沒錢就睡路邊,哪天就那麼死在垃圾堆……沒人想起、沒人惦記也沒害了誰,這輩子就那麼回事了。

相比女人,就圖個自在。

倘若自己還能有點出息,倘若年少的時候但凡爹媽抱著養兒防老的心,還會把有限的資源都給自己,不至於過個姐姐們那樣的童年。

需要愛的時候,愛至少更多是給了自己。

回想起白天這個時候,沒等自己思考出結果,玖六七就撐著下巴開口道:“提問很多女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們的回答都是:從未。”

玖六七道:“來我媽這裡看病的有很多女性企業家,按道理來說她們算是成功人士,她們應該是優秀女性的代言人、是女性的榜樣,但是實際上,她們痛恨著女性、痛恨著生而為女的身份,她們對自己的同胞毫不留情甚至是殘忍。”

玖六七攤手:“這些企業家總是對我媽說著,說生而為女的每一天都讓她們無比痛苦,其中最大的痛苦是來自於她們的童年,童年的痛苦主要來自於原生家庭對她們的存在的歧視、對她們的不公平對待和對她們能力的蔑視……在家裡,她們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塵土,導致長大後無法用平常心和人相處。

玖六七道:“年少的孩子為了生存為了愛,很少能夠做到憎恨自己的父母,看著天壤之彆的待遇,到頭來她們就隻能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為什麼是個女的、憎恨自己為什麼不帶把、憎恨自己為什麼是個男孩……從被父母惡意對待的那一天開始,她們就在惡意對待自己的性彆。”

玖六七想了想:“就像苦命人總是喜歡信奉基督教和天主教,畢竟上帝說了:人生來有罪,一生都是為了贖罪,所以所有苦難都是理所應當……如果不是這個性彆有罪,為什麼自己要經曆苦難呢?”

玖六七:”所以,她們長大後即使覺得自己很優秀,也覺得自己的優秀和女人的身份沒有任何關係,覺得自己是女人的“特例”——一個被女人身份耽誤了的真男人、真精英。

其實她們各個都是‘個人英雄主義’,打心底根本不想和‘女’字掛上關係。

甚至,她們拚命地想和這個打心底覺得醜惡的、被人嫌棄的、下賤的、如同塵埃般卑微的、導致自己童年不幸的、被稱為‘女人’的身份劃分界限,看到生下的女兒也害怕‘臟’到了自己,所以拚命想要擺脫關係,站在高處蔑視著,才能有安全感。”

玖六七想了想:“你知道國外很多華人老師專門虐華人學生吧?拚命想要和‘卑微的黃種人’這樣總是被歧視的身份脫離關係,一旦有機會脫離,就會瘋狂踐踏同胞的華人學生,不想再回到這個地獄裡去。”

玖六七撐著下巴: “所以,喜歡自稱女漢子,因為不帶把所以隻能在漢子前麵帶個女,自稱爺、自稱直男、自稱爸爸……男性稱呼用詞都被你們用了一遍,覺得很酷很瀟灑很帥氣,甚至覺得:如果我是個男人就好了。”

玖六七歪著頭,盯著陳月洲的雙眼:“到最後,承受不了的時候覺得——乾脆,我就是個男人好了,對吧?”

陳月洲:“……”

他明白玖六七話語的意思,他很惱怒。

但是,對方丟來的精神轟炸讓他的精神不斷地感受著挫敗和恐慌,到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

坐在陳月洲心中的478本來想給陳月洲吃些開心棒棒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什麼東西鎖定了。

它立刻掏出手機查閱,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來自於主機的睡眠禁止符。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身上會有這種東西……為什麼主機的限製令會在我身上……我最近可是連主機接觸都沒接觸過……睡眠禁止符開啟太久我會消失的啊啊啊啊……】478驚呼中,連聲音都逐漸發不出來了,隻能看著陷入痛苦的陳月洲乾著急,默默替陳月洲加油。

如果接受著對麵這個人的邏輯的話,宿主一定會一蹶不振,宿主之前做的所有任務豈不是都成了一個笑話?

這一切不就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女人活不下去了通過臆想自己是男人並且拋去了善心在這個世界上向可惡的人複仇,結果最後回想起了一切抑鬱而終?

玖六七望著陳月洲:“你不是說,你有一個道具可以探測任務對象的內心嗎?係統升級後隻能再用三次,第一個用在誰身上來著……我忘了,第二次用在你男人身上,第三次還沒用,對吧?”

陳月洲一怔。

玖六七道:“既然如此,不如最後一次用在你自己身上如何?反正你認為自己是個有係統的人,如今你必須走上人生巔峰的任務還沒有結束,你也是道具的可執行對象,不是嗎?”

陳月洲聞聲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卻遲遲沒有行動。

他害怕了。

無論係統是否存在,或許這一巴掌下去,都會開啟回憶的走馬燈。

也許這本來就是一項雙重開關,一個係統留給自己的最後的作弊道具,一把小洲留給自己的回憶的鑰匙。

他害怕萬一開啟了一個他完全不想看到的世界,那個時候,世界觀崩塌的他,在這個絕望荒蕪的世界,要如何自處?

陳月洲深吸一口氣,試圖反駁道:“對我而言,生而為男還是生而為女都沒有多大區彆,女人和男人其實沒什麼區彆,男人能做到的女人都能做到,隻是男人的力氣比女人大了些罷了,千年前的那場戰爭中女人輸了而已,我不在乎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我也不會去聽你這些無聊的話,我隻是想回到過去的身體罷了。”

“沒什麼區彆,但是力氣大了些?”玖六七一聽陳月洲的措辭,臉上的表情嚴肅了些,“這句話就像是那句‘我不歧視任何人,但除了黑人’一樣,不覺得自欺欺人有點好笑嗎?”

玖六七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玩著自己的小辮子:“男人是XY,女人是XX,Y上麵的基因有幾十個,X上麵的基因有幾千個,男人和女人之間首先從生物學角度講基因的數量都是千差萬彆,本質上構造都不一樣……生而為女人,讓你自卑到非要當個睜眼瞎,也要想辦法向男人靠近以求相同嗎?”

“你一定說話要帶刺嗎?”陳月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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