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發表(1 / 2)

圖大有自幼家境貧寒, 家裡養不起太多孩子,便將他送進宮做了內侍。

在宮裡眾多的內侍中,圖大有不算多出眾, 除了長得還算周正之外,幾乎沒有什麼過人的長處。然而作為一個內侍,長得眉清目秀卻並不能給他帶來實際的好處。

少年時期的圖大有, 經常與其他內侍發生衝突。

因為他不夠機靈, 不太會討上司的歡心, 卻偏偏愛管閒事……

他性子耿直,不是個會吃虧的主, 起先倒是沒人會主動去惹他。但是每次見到其他小同伴被刁難的時候, 圖大有總忍不住為彆人出頭,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被人“教訓”的那一個。

圖大有這樣隔三差五被教訓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直到他十四歲的時候……

那日, 他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頭被幾個少年內侍圍著打,不巧被當時跟隨紀太傅入宮的紀輕淮撞見了。

紀輕淮原本隻是路過那假山旁邊, 但聽到動靜後便繞了幾步路。打人的少年內侍們見有人經過紛紛停了手, 於是圖大有自己將腦袋上的麻袋揪下來之後,便見到了紀輕淮。

彼時的紀輕淮比圖大有大不了多少, 也是個少年人模樣。

他雖然不常入宮, 但見到眼前這場麵卻也明白發生了什麼。

深宮之中,內侍們中間生出些齟齬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換了常人定然要繞著走,絕不會多管閒事。

但紀輕淮卻沒打算袖手旁觀,或許是因為那少年自己將頭上的麻袋扯下來之後, 下意識朝紀輕淮躬身行了個禮, 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 又或許是因為少年的年紀與他家中的弟弟相仿,讓他生出了惻隱之心……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紀輕淮開口道:“這位小公公,我有點迷路了,可否請你替我帶個路?”

圖大有聞言一怔,將手裡的麻袋一扔,朝紀輕淮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帶著對方出了禦花園。

紀輕淮身後跟了兩個護衛,明顯不存在迷路的問題。

圖大有雖不算機靈,卻也知道對方在替他解圍。

“公子是要去哪兒?”圖大有朝他問道。

“去禦書房。”紀輕淮開口道。

圖大有失笑道:“公子去禦書房,這路迷得可夠遠的。”

“今日跟著家父進宮,談及禦花園的牡丹開了,陛下便著了人帶我去看看。”紀輕淮解釋道。

圖大有一怔,問道:“公子可看到牡丹了?”

“沒見到,改日再說吧。”紀輕淮道。

圖大有聞言腳步一頓,開口道:“禦花園的牡丹花期不長,公子若是不常進宮,下次隻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奴才給公子帶路……”他說著轉了個身,竟是打算將紀輕淮再帶回去。

“你……”紀輕淮有些驚訝地道:“不怕再見到他們?”

“嗨,早已習慣了,挨一頓打罷了。”圖大有道:“比不得公子看牡丹緊要。”

紀輕淮沒想到這少年竟如此豁達,被人欺負卻絲毫沒有怨懟之氣,這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叫什麼名字”紀輕淮跟在他後頭往禦花園裡走。

圖大有答道:“奴才叫圖大有,大小的大,有沒有的有。”

“火天大有,依天順時,是個好名字。”紀輕淮道。

“公子可真會說話,我這名字不過是自幼家裡窮,父母便給取了個糙名,好養活一些。”圖大有笑道:“這不整日挨打,倒是越打越結實,確實好養活得很。”

紀輕淮被他這豁達的性子感染到了,笑道:“家父給我取的名字叫輕淮,水至清則為淮,倒是不如你這名字吉利,說不得將來得吃些苦頭呢。”

“呸呸呸,公子可莫要亂說。”圖大有道:“公子看上去就是個大富大貴的命,定不會吃到什麼苦頭。”

紀輕淮聞言點了點頭,隻覺得這少年甚為有趣。

當日看完牡丹之後,圖大有親自將紀輕淮送回了禦書房。

自那日後,圖大有便許久沒再見到過對方。

但他從旁人那裡得知,紀輕淮是紀太傅的長子,為人頗有才學。

圖大有心想,這樣的人估計這輩子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不久後,圖大有突然被內侍司總管姚長安叫了過去。

圖大有雖然是個內侍,平日裡與姚長安見麵的次數卻很有限,說上話的機會就更少了。今日對方突然提出來要見他,這讓圖大有頗為意外,隻以為自己無意間惹了什麼禍。

沒想到姚長安與他交談了幾句之後,第二日便讓他從雁庭搬到了自己那小院裡,竟是直接將圖大有收做了徒弟。要知道這種好事可是內侍司人人都想得到的,平白無故落在圖大有頭上,任誰也沒想到。

“師父,徒兒不明白,您為什麼會看中徒兒?”圖大有後來與姚長安相熟之後,朝他問道:“這內侍司,比徒兒聰明機靈的人多了去了,任誰都比徒兒好栽培。您老人家選了徒兒,他們都說……”

“都說咱家瞎了眼?”姚長安道。

圖大有笑了笑,開口道:“師父原來都知道?”

姚長安歎了口氣道:“咱家在宮裡這麼多年,什麼機靈的人都見過,老了之後,想找個消停人陪在身邊。那日紀大公子朝咱家說起你,咱家心中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小子能讓他開這個口。”

出於好奇,姚長安便見了圖大有一麵,隻這一麵,他便決定要讓圖大有跟在身邊。

“紀大公子?”圖大有這回有點蒙了。

“他說那日讓你帶了個路,似乎是給你惹了點麻煩,怕彆人為難你,便讓咱家照應一下。”姚長安道:“難為他堂堂太傅之子,竟會將你的事情放在心裡,這個人情你可要記得。”

圖大有聞言點了點頭,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他自幼被家人送入宮中,幾乎是被磋磨著長大的,早已不記得上一次有人在意他是什麼滋味。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紀輕淮那樣生在雲端裡的貴公子,竟會將他一個小內侍的事情放在心上。

姚長安讓他記著紀輕淮的人情,他自然不會忘。

他不止沒忘,幾乎將這恩人刻在了心尖上,隻恨不能天天給紀輕淮燒香祈福了。

幾年的時間,圖大有從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內侍,成了禦前最得寵的內侍之一。

但這數年之間,圖大有卻都沒再見過紀輕淮。

他被派到禦前伺候之後,倒是見過許多次紀太傅,隻沒有任何紀輕淮的消息。

直到皇帝病重的那段時間,紀家落了難……

那日圖大有在禦前伺候,皇帝對紀太傅大發雷霆,說了震怒之語。紀太傅倒是不卑不亢,連磕頭認錯的舉動都沒有,圖大有心急如焚,險些當場就跪下朝皇帝求情,還是姚長安眼疾手快拽住了他。

“你瘋了嗎?你一個內侍敢對前朝的事情插嘴,是怕腦袋不夠掉”事後姚長安險些氣得動手。

圖大有道:“陛下那意思,是要責罰紀太傅嗎?”

“不該你管的事情你少問,這種事情就算是一百個你,也左右不了局麵,隻會讓陛下以為紀家勾結內侍司,屆時發落的隻會更重。”姚長安道。

圖大有聞言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卻也隱隱知道,紀家的榮寵如今隻怕是到頭了。

帝王之心本就不可測,紀太傅在朝中威望日久,如今皇帝病危,對紀太傅少不了會生出忌憚……

果然不久後,紀家的處置就定下了。

圖大有知道他什麼也做不了,但他很想在紀輕淮流放前去見對方一麵。

他知道,數年前紀輕淮那舉動或許不過是出於惻隱之心,他們隻見過一麵,說過幾句話,一起賞過禦花園裡的牡丹,但細論起來,連朋友都算不上。

他不過是個內侍,哪裡敢妄想與紀輕淮做朋友?

他隻是將對方當做恩人,畢竟在過去的那些年裡,紀輕淮是唯一“關心”過他的人。

圖大有想去見紀輕淮的想法,姚長安是不會認同的。

紀家落了難,誰沾上都不會有好結果……

圖大有以為,自己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對方了。

直到有一日,恒郡王找到了他……

如今圖大有的身份今非昔比,先帝駕崩幼帝登基後,他在禦前的地位炙手可熱。

在恒郡王的安排下,圖大有在紀輕淮出京前夕,終於見了對方一麵。

時隔數年,圖大有幾乎一眼便認出了紀輕淮,隻是對方在天牢中待了許久,形容十分落魄,早已沒有了昔日那副貴公子的模樣。

“你是?”紀輕淮並沒有認出他來。

圖大有蹲在天牢門口,開口道:“火天大有,依天順時,公子當年說奴才這是個好名字,雖然至今奴才也不知道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

“是你?”紀輕淮輕笑一聲,開口道:“圖大有。”

“紀大公子當年在姚總管麵前為奴才求了個庇護,姚總管收了奴才為徒,如今有幸在禦前伺候。”圖大有開口道。

紀輕淮聞言點了點頭,神情頗為欣慰。

他雖然落魄至此,但目光依舊堅毅明亮,絲毫沒有自棄。

“我當年不過隨口一提,舉手之勞罷了,你能得姚總管信任,是你自己有福氣。”紀輕淮道。

“紀大公子或許隻是隨口一提,可奴才卻不敢忘了這恩情,如今紀家蒙難,奴才人微言輕……”圖大有眼眶一紅,跪在地上便朝紀輕淮磕了三個頭,紀輕淮伸手想阻止,卻因為隔著牢門阻攔不得。

“奴才無以為報,將來每年到了太傅忌日,會去太傅行刑之處,偷偷替他老人家多燒些紙錢,全當是報答紀大公子的恩情。”圖大有說罷又朝他拜了一拜。

紀輕淮看著他半晌,開口道:“人死燈滅,你倒也不必冒險做這些……若你願意,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