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1 / 2)

易遠頭頂霹過一陣雷,在逃跑和紀宸耍他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少騙我,你一個大少爺,怎麼可能去鄉下。”

紀宸家三代經商,祖輩上都是名門望族,那種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他八成連在哪都不知道。

“那裡是我媽的老家。”紀宸收回視線,看著對麵的河岸,“當年你個子小小的,抱得我那麼緊,嘴巴像個永不停歇的小喇叭,不停重複著,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哭!哭了會被笑話,哭了怎麼保護媽媽。”

除此之外,易遠還不停用臟兮兮的手給他擦眼淚,往他嘴裡塞了顆化得黏糊糊的糖,吵著說自己舍不得吃,讓紀宸以後再賠塊新的給他,要牛奶味的,也要這麼好吃。

“你媽把我媽救上了岸,還帶她去了村裡的醫院。”紀宸緩了緩,繼續說:“你媽帶你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沒打。”

時間久遠,這些細節不是紀宸說,易遠很多都記不起了。可若不是當事人,又怎麼能知道的這麼詳細。

“抱歉,我、我剛才的話,哎我……”易遠更尷尬了,但又忍不住,“我還是不理解,你既然不傻,怎麼能眼睜睜看你媽尋死。”

紀宸的苦笑易遠看不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無憂無慮,快樂成長。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被鎖進牢籠,被所謂的“必須”框住,做所謂“正確”的事。

被要求三歲熟記唐詩三百首,五歲用英文流暢交流,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連起床的時間都要精確到分秒。

最先學會的“技能”是服從,服從家長的命令要求,服從家長安排的人生。服從所有的指令,哪怕是眼睜睜看著媽媽去死,也要站在原地,不準動。

*

在此之前,易遠對紀宸的了解,都是從婷姐那裡聽到的隻言片語。

那時易遠就覺得他不正常,外表越完美,他的對立麵一定越有缺陷。缺陷到要拚命用完美偽裝,才能不被人發現。

“易遠,你羨慕我的人生麼?”

家境優渥,智商卓越,活成神話。

“不羨慕,我更喜歡做普通人。”

“但我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易遠玩笑道:“羨慕我說臟話,還是羨慕我考試掛六科?”

“都羨慕。”紀宸的聲音依舊平靜,“羨慕你可以過自己的人生。”

易遠挑起的嘴角落下來,“彆羨慕,可能你隻看到了我的表麵,萬一我過得並不好呢?”

紀宸說:“也對。”

易遠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對了,阿姨還好麼?”

“不在了。”紀宸的聲音比風聲小,比河裡的水涼,“自殺。”

夏夜暖風裡藏著的不是溫柔,是利刃,刺破心口時,有萬箭穿心的感覺。

易遠暗暗咬牙,“我媽冒險救她,她還是選擇死?”

紀宸平靜沒有波瀾,“對於有的人來說,死了比活著舒服。”

時間久遠,易遠早就記不清紀宸媽媽的樣子,印象中是個溫柔知性的女人,並不衝動魯莽,也不孤僻古怪。

易遠並不是能感同生受的人,他不能接受,也理解不了,但彆人的人生,他也無權乾涉,“不好意思,我不該提這些。”

“沒事,早過去了。但仍感謝阿姨奮不顧身的相救。”紀宸和他對視,“也謝謝你當年的鼓勵和擁抱。”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紀宸總能夢到男孩勒緊的手臂和他身上特彆的味道,也還記得,他扯著嗓子,對自己說過的話。

“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哭了會被笑話,哭了怎麼保護媽媽!”

“可算了吧,你不揍我就謝天謝地了。”易遠轉過來清了清嗓子,順便張開雙手,“那現在,需不需要男子漢再給你一個鼓勵的擁抱?”

紀宸坐在他半米邊,關注的點是安靜的河麵,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如同往日那般,冰冷的沒有人情。

易遠有點尷尬,懷疑紀宸剛才說的都是客套話。誰會記個小屁孩的擁抱記十幾年,更何況……他是紀宸。

易遠收回手,假意撓頭,“那個,我先回……?”

紀宸抓他手腕的速度超過了易遠的反應弧度,當他意識到發生什麼時,鼻尖已經埋進了他頸窩裡,呼出的熱氣成簇擁成團、往複循環,噴在他的頸部動脈。

他被人抱得緊,緊到肌肉酸痛、緊到呼吸不暢,緊到就像十幾年前,他抱住小時候的紀宸那樣。

可那時的紀宸是需要服從的木偶,但易遠不是。不論以前還是現在,除非他心甘情願,否則,誰也彆想讓他服。

易遠懸在半空的手緩慢放回,貼在紀宸後背,用儘全力抱住他,“都過去了,男子漢。”

突如其來的擁抱持續了很久,紀宸沒鬆開,易遠也沒放手。

“哥,你們乾嘛呢?”

小蕊的聲音打散了這場沒有終點的擁抱,易遠先把人推開,他咳嗽兩聲,“你不睡覺亂跑什麼?”

“我起來上廁所,見你們房間沒人,就出來找你們嘛。”

“大人的事,你個小丫頭老湊什麼熱鬨。”易遠莫名心虛,嗓門更大,“剛跟你說了,男女有彆,你晚上不可以讓其他異性睡的房間,也不該往異性的房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