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風眼蝴蝶 嚴雪芥 13260 字 6個月前

所以,他們同樣冷落十一,用這種冷落替代恐懼。

但薑蝶不怕。不對,應該說,那時候的小一並不怕。反正她也雙手沾染過罪惡,靠近一個罪犯的孩子有什麼關係?他們的身上,或許有同類的氣息。

於是,她試著靠近他。

他的眼睛總是不好,戴著眼罩,她悄悄地去問老師,老師說他的眼睛受傷了,不能見光。

她一聽就來勁了,跑去告訴他說:“好巧噢,我也不能見光。我在晚上幾乎都看不清東西,包括光。”

他終於肯開口回應她:“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你是見不到光。”他說,“而我,是見不得光。”

“有什麼不一樣呢。反正都是被光拋棄了。”她說,“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對方當作燈泡。”

這一句愣住了十一。

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對方當作燈泡。

真的是隻有孩子才會大言不慚說出來的話。而恰巧,聽的人也是個孩子。

他們也就真的相信,也許彼此真的能成為對方的燈泡。畢竟他們兩個在福利院裡,幾乎是默認不會被領走的存在。拆遷城中頑固的釘子戶,又多出了一個。

相比其他更身家清白的小孩子,沒人會願意領養他們的。

她已經接受了這一點,但似乎,十一並沒有接受。他還習慣於每天站在廊下,凝視著門口,盼望有一輛車能帶他離開。

她並不太懂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執著,但又似乎很明白他的這種執著,隻是,她很擅長將這股**掩埋下去。

況且,有十一的陪伴,她就更加不強求。

她把自己和十一的序號刻在院子裡的牆麵上,像是某種證明,拉著十一看著那兩個數字,很得意:“我用顏料筆塗上去的。”

然而十一卻表情淡淡:“我很快就不會是十一了。”

他一語成讖。

在又一次有車輛進來離開,他們中間的序號又空了一位。他從十一變成了十。

但她還是喊慣了十一,總是喊錯。

他無奈地說:“你不如從現在開始習慣喊二,反正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她看著他沒精打采的樣子,突然拉起他:“我們也去坐車吧。”

他反應不過來:“什麼意思?”

“乾嘛老等著彆人來接我們,我們也可以自己坐車離開啊。”她頓了頓,“雖然隻是暫時的。”

她手心裡攥著兩塊偷藏的私房錢,偷偷拉著十一跑出了福利院。

他們懵懂地來到公交站,手拉著手跳上了一輛老舊的公車。四邊圓圓的,好像一艘柔軟的大麵包。坐上去心情都跟著飛起來,有一種吃下四片吐司的滿足感。

兩個人擠到最後一排,並排坐著。她從口袋裡翻出一顆草莓味的雪麗糍,遞給十一。

他接過的刹那,感受到包裝的塑料薄片的餘溫。

那顆雪麗糍已經被她的口袋捂熱,不知道放了多久。

她不舍得地說:“這個很甜很甜的,給你吃。”

十一神色微怔,推回她手裡:“你吃吧,我不愛吃甜食。”

“你真的不要嗎?這是我最喜歡的糖了。”

他點了下頭,看向窗外:“我們要去哪裡?”

她像撿了個便宜,歡天喜地地把雪麗糍又塞回口袋,故意嚇唬他說:“去把你賣掉。”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那你會倒貼錢。”

她一臉擔憂:“那貼個我夠不夠?”

兩個賠錢貨凝重地互相對視,最後一秒破功,彼此相視著哈哈大笑,笑聲從後排傳來,大到都蓋過售票員扯著嗓門的播報。

售票員循聲望去,隻看見前仰後合的兩個小豆丁,他們看上去似乎很快樂。

她繼續播報著下一個到站的地址,車門一開,一晃眼,那兩隻小豆丁就這麼消失在沉沉的車廂中。

*

他們下車的地址,非常荒涼。

距離福利院也並不遠,大概也就十來分鐘的車程,但福利院本來就在郊區,周邊也自然沒什麼好景色,這兒隻有一片塑料大棚。

十一好像真的覺得會被她賣掉似的,一下警覺:“你帶我來這裡?”

這裡有什麼好來的……?

她沒支聲,雙手撐著田間的泥土,一下子翻身進去。

那日是梅雨後的初夏,田埂裡彌漫著一層濃鬱的霧氣,她矮小的背影轉進水汽中就像山水畫一樣被勻淡了,襯得那撮烏黑的一跳一跳的馬尾,還有後脖子上的色素痣過分鮮明。

他盯著那顆痣猶豫著,最終也跟著翻進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長長的,泥濘的田埂路,來到儘頭的樹林。

沿著狹窄的蹊徑,他們鑽進樹木的世界。

一抬頭,就是蓋住視線的綠葉。微涼的風吹過,滿枝的樹葉嘩嘩搖晃,一滴露水被晃下來,滴到他的後背。

他激靈地挺起胸膛,感受著那顆露水在轉瞬間被風乾。

“春天的時候,老師帶我們來這邊野餐。那個時候你還沒來。”她慢慢停在一顆沉默的大樹前,因為它的寬闊,即便風來了也搖晃不起多少聲響,故顯得很沉默。

與它相比,她就顯得話很多。

大概是因為,平時幾乎沒有人可以說話,積攢了很多很多。十一很羨慕這種能力,不像他,積攢著積攢著,發現人其實可以不必對話。

她還在喋喋不休:“但是這裡,他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找到的。你是第一個過來的人。”

她的語氣翹著小尾巴,仿佛很多人爭相想來,唯獨他被選中,這是他的榮幸。

其實事實上,根本是沒人搭理她,她才找到的角落——在人生的第一場春遊,其餘的孩子們吃完小麵包在一邊放風箏,她撕了一小塊喂給螞蟻,順著螞蟻的蹤跡一路走進這片樹林。

當時她新奇地四處張望,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起初,她以為隻是一塊垂落的樹皮。但是當她想助它一臂之力把它摳下來時,它居然輕微地鼓動了一下,似乎在對著她抗議。

這怎麼還會動呢?!

她以為樹皮成精了,嚇得一晚上沒睡好。

隔天她憋不住去問宋老師,她哭笑不得地告訴了她真相。

“其實,那是一隻蝶蛹。”她氣定神閒地轉述宋老師的話,“你知道蝶蛹嗎?就是蝴蝶還沒長大時候的樣子。”她順著記憶裡的位置張望,“讓你也長長見識,就是不知道還在不在。”

找了好半天,她的眼睛終於亮起來,指著一顆偽裝在樹上的琥珀色滴膠,當然比起滴膠更厚重。

“就是這個!”

她抓著十一的手指,想要帶著他去觸碰外殼。

他如臨大敵,平常總是缺乏表情的臉肉眼可見地僵硬。但似乎又不想讓她覺得自己膽小,硬著頭皮摸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並不可怕,很柔軟、脆弱的觸感。

指尖和它相碰時感受到的搏動,讓他感覺自己在摸一顆鮮活的心臟。

她看見他意外的表情,很得意地說:“你不知道吧,蝶蛹就是這個樣子的,在沒有變成漂亮的蝴蝶之前,醜兮兮的,隻能把自己不起眼地藏在這裡。你說,它是不是很像我們?”

她的小腦袋認真地仰起,一動不動地盯著似乎又變大一點的蝶蛹,眼神灼熱。

“我沒見過蝶蛹,但我知道這個。”十一將手插進口袋,藏進的手指還在回味剛才的觸感,“不是每個蝶蛹都能變成蝴蝶。沒有好的環境,沒有足夠的力氣,毛毛蟲就會死在變成蝴蝶的時候。”

她聽得一愣一愣:“你居然知道的比宋老師還多哦……”

他抿了抿唇:“我們是很像它,被困在蛹裡,不知道哪一天能突然變成蝴蝶。也許,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從樹上掉下來了。”

“就算掉下來也沒關係啊。”她被說得努起嘴,不甘心地想了想,語氣堅定,如流水一般衝向阻擋的閥口,“隻要摔不死,半死不活的蝴蝶也是蝴蝶。還是能有一天從地上飛起來的。”

十一的視線從樹上移到她的臉上,不知該如何評價她。

最後,他悶悶地說:“你會變成蝴蝶的。”

她咧開嘴一笑:“我們都會的。到時候,我們就把蝴蝶當名字怎麼樣?屬於我們的名字,不是一,也不是十一。”她興致勃勃地比劃,“蝶字歸我吧,蝴字給你!這樣彆人一聽,就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蝴字好難聽。”

“但你男生叫蝶你不娘哦?”

“那還是給你吧……”

“說起來,十一,在這個序號前,你其實有過自己的名字吧?”

她特彆好奇地追問,十一是有過家庭的,不像她,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名字。

但他卻似乎很排斥這個問題。

然而,在她堅持不懈地期待目光中,他還是彆扭地說了出來。

“樓洛寧。”十一緩慢地低下頭,咬著牙,“但我永遠不會再叫回這個名字。”

“其實這個名字還蠻好聽的。”她小心翼翼道,“不過還是我給你取的新名字好聽。和我的也很搭。”

最後,小一真的變成了薑蝶,恪守了她的諾言。

他們又躺回窄小的單人床上,薑蝶窩在蔣閻懷中風輕雲淡地回憶:“但那個人,最後的名字肯定不是蝴。他不會用這個字的。”

蔣閻靜靜聽著,邊把玩著她的手指,問:“為什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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