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像是他的囈語, 說完,蔣閻的腦袋被地心引力拉著往下,墜到她的肩頭, 嘴唇擦過她的耳垂, 這一刹如同彗星擦過地球,將大氣燃出烈火。
薑蝶往上輕輕聳了聳肩頭, 他毫無反應。
……睡著了。
薑蝶哭笑不得, 艱難地把蔣閻拖到床邊, 脫掉他的黑色大衣和鞋子, 將人卷進被子裡。
她倒是也很想跟著一起躺下去, 但這也太不害臊了,不是她的作風。再加上,她的單人床實在太小, 蔣閻躺上去,腿都伸出床沿, 很難再塞下她。
薑蝶輕聲對蔣閻道了句晚安,轉身回了薑雪梅的房間。
睡前, 薑蝶縮在被窩裡搜索道:宿醉第二天吃什麼養胃,上麵寫道, 粥, 麵條, 牛奶等等。她牢牢記在, 定了鬨鐘打算第二天起來去給蔣閻買。
這次她沒有賴床, 鬨鐘一響她就從床上彈起, 趕在蔣閻醒來前把早飯買了回來。
蔣閻還沒有醒的跡象,屬於她的房間很安靜。
薑蝶走到房門口探頭探腦,看見蔣閻的睡姿一愣。
在她設想裡, 感覺蔣閻即便睡覺也是非常優雅的那種,平整地像一卷攤開的絲綢。
但暴露在她眼前的,卻是揉皺的樣子。他雙手把自己環抱起來,長腿蜷曲,弓著背。
薑蝶心頭被碾了一下,湧出想要擁抱這個人的衝動。
此時此刻,他不是處處得體的學生會長,不是拒人於千裡的天上月,而是睡在她的小破床上,將自己最無防備樣子暴露出來的,她的蔣閻。
可就連最無防備的樣子,居然也是帶著點防備的。
你的過去,經曆過什麼呢。
薑蝶在床邊蹲下身,細細地用手一點一點從他的眉心丈量過去。
感受到她蜻蜓點水的觸碰,蔣閻的眼皮微抖,倏忽睜開。
鴛鴦樓的窗外隨著他的醒來,也跟著嘈雜起來。孩子們衝下樓梯的動靜,樓下回收舊電器的叫喊,對門開火做早飯的油煙聲,一切有種,將他們拉回九十年代的錯覺。
這就是鴛鴦樓的魔力,固守在貧窮地帶,讓人很輕易地就能穿越時空。
整個世界吵得似乎要沸騰了一樣。他忍不住有些頭疼,薑蝶笑著說:“你知不知道昨晚喝醉了,那樣子可糗了。”
他臉上表情一滯:“……我做什麼了?”
“你趴到窗台上擾民,對著天空大喊我最最最最喜歡薑蝶了。幼稚得很!”
蔣閻微微怔住,繼續笑著說:“那怎麼能叫出糗呢?”他一頓,“把心裡話說出來不叫出糗。”
薑蝶被他的反應嗆住,原本隻是想借機調戲下他,怎麼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是自己有點招架不住。
她轉移話題,勾了勾他的手:“我買了早飯,你快起來吃。”
他就勢勾手的姿勢把薑蝶猝然拉下來,讓她落於自己懷中。
薑蝶小聲驚呼:“喂——蔣閻!”
蔣閻義正嚴辭,眼裡帶笑:“賴床不行嗎。”
“不行……這裡太亂了,快起來。”
她很羞於在她的房間裡如此親密,尤其窗外天亮,光線亮起來,很多還沒藏好的淩亂無所遁形。
“你會不會很嫌棄?”薑蝶在他懷中小小掙了下,“我沒有什麼潔癖,當初都是為了接近你故意裝的……但是!我會努力改正的!”
“不用。”他將她抱得更緊,同她龜縮在這擁擠的一隅,“你這樣就很好。”
兩人最後纏抱了許久,才一起起身來到客廳,餐桌上放著兩碗粥和小菜。
她不帶抱怨地嗔道:“粥都涼了……”
“沒事。”
她語氣陡然古怪:“雖然口味很‘寡淡’,還涼了,但你也得吃。宿醉後吃這個養胃。”她故意咬重寡淡的發音,泄漏了其實自己一直還挺在意當初他說的那兩個字。
但蔣閻毫無所覺似的,兀自開著兩個粥的粥盒。
薑蝶鬱悶地問:“所以,你當初是真的對我一見鐘情嗎?”
他抬眼端倪她:“怎麼了?”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講這兩個字?”
“哪兩個字?”他一愣,“寡淡嗎?”
“對啊。”薑蝶瞪大眼:“我當時以為你嫌棄我,說我臉寡淡!”
蔣閻撫了下眉心,歎口氣。
“看來我畫蛇添足了。”
薑蝶一頭霧水。
“你當時煮成那樣,我隻說我不愛吃粥好像顯得我很嫌棄。”他解釋,“所以我想了想,才又補了那一句,證明我真的隻是不愛吃白粥。”
“……”薑蝶無語,“那為什麼要對著我的臉講?”
“說真話的時候當然要看著眼睛才顯得真誠。”
“……”
蔣閻看著她傻乎乎恍然的樣子,捏了一下她的鼻頭。
“還不是你藏太好讓我誤解。”薑蝶反戳他的臉,“裝酷是要被揍的。但是你裝得再好也沒用,最後還是你投降。”
薑蝶還是忍不住炫耀他主動告白這件事。
蔣閻嘴角浮現無奈地笑,繼而賠罪似的舀了一勺子滿滿的白粥送進自己的嘴裡,中止了這場翻舊賬。
把碗裡的粥解決完,薑蝶犯懶地攤在座位上,圍觀蔣閻很自覺地收拾狼藉。
他倒完垃圾回來,突然順手捎回來一個積灰的本子。
“這個是你的初中同學錄嗎?”
“……?!”薑蝶的背瞬間挺直,“你從哪裡找到的?”
薑蝶自己都不記得放哪裡了,不怎麼用的東西全被薑雪梅收了起來,居然會被蔣閻發現。
“就那兒。”他指了指剛拐來時的那個書櫃最上麵,“我可以看看嗎?”
“這有什麼好看的……”薑蝶打趣,“不過你現在記得倒是問啦。”話裡暗指他擅自打開備忘錄那回事。
開玩笑,那可是蔣閻主動告白的證據,她可以拿來吹一輩子的。
蔣閻臉色微赧,畢竟這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
可惜背陰的房間沒有多少陽光,拉上窗簾就能輕鬆地遮蓋異樣。他還是近乎從容地嗯了一聲,捏了下她的下巴,說:“乖。”
薑蝶的臉色卻因為他這個動作,紅得連失去光線的房間都掩蓋不住。
“你怎麼老東捏捏西捏捏的。”
蔣閻笑著收回手,翻開來同學留,第一頁就是花哨的通訊錄,上麵寫滿了號碼。
薑蝶瞥到這一頁,回憶洶湧而至,她瞬間撲過去蓋住。
“還是彆看了!”
“怎麼了?”
“就很丟人。”薑蝶胡謅,“小孩子才喜歡玩的東西,現在看來太羞恥了。”
他抓著積灰的本子,沒有脫手的意願,很肯定地說:“不會。”
薑蝶沉默了一會兒,慢吞吞道:“算了,那你看吧。”
她撤開了手,莫名背過身去。
蔣閻不明所以,繼續翻開第二頁,然而,很奇怪的是,後麵的詳細資料頁隻寫了幾頁,後麵都是空的,和第一頁滿滿當當的通訊錄完全不相符。
薑蝶無所謂地說:“哎呀,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啦。那些號碼都是我從路邊電線杆的小廣告上看來的。”她若無其事道,“不然我好不容易攢錢買的通訊錄空著可多難看。”
那個時候,學校裡非常流行寫同學錄。尤其畢業班,不論男生女生,似乎都以寫了越多的同學錄,以及自己的同學錄有多滿當為榮。
而薑蝶在這之中,就好像隱形人一般。沒人會特意想起她來,覺得讓她寫是多麼光榮的一件事。
“你肯定不會有這種感受的吧。”薑蝶嬉笑,“因為你絕對是課桌被同學錄塞爆,誰被你選中寫了一頁就是一種表彰的那種人。”
蔣閻抿了抿唇,默認了她的猜測。
“但也不怪彆人,我那個時候……就沒交朋友的心思。總是一個人坐在最角落。”
他低頭散亂地翻著同學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
那可有太多原因了。
貧窮,陰影,以及……
薑蝶脫口而出:“你曾經有沒有過很好很好的朋友?”
蔣閻翻著書頁的手指一頓。
但薑蝶其實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顧自往下說:“我曾經有過。”
就發生在那所西川的福利院,那張彆哭的字條,發生在一個小偷和罪犯的孩子之間。
她最好的朋友,十一。
*
薑蝶是那次之後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怕十一,居然他把小五的胸針丟下去都沒有被報複。
他們不敢,是因為他們都傳,十一有個坐牢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