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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記 石頭與水 14397 字 3個月前

因著邊鎮不寧,東穆與西蠻禁止貿易往來,邊城的土地一直降價,去年,趙長卿便將杏林彆院買了下來。如今,趙長卿來是大大方方的來,再不必偷偷摸摸的。

杏林一如既往的在春日怒放,山泉旁的木屋無人照管,有些破敗。趙長卿將魚籠放到湖裡,命仆從放下家什,便吩咐他們退下了。

先將紅泥小火爐升起來,用得是上等銀霜炭,憑趙長卿如今的身家,這些已算尋常物件了。趙長卿在泉邊汲了些泉水,用銅水壺裝了,放在火爐上慢慢煮著,待水開後,沏了壺上等香片,自己坐在搖椅中慢悠悠的喝起來。

趙長卿覺著,整個邊城,這裡的泉水是最好喝的,比萬梅寺的水都要好。

晨間陽光便無比明媚,自杏花疏影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趙長卿有些倦意,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山風微動,枝頭開敗的杏花撲簌簌落了一地一身,趙長卿仿佛聽到了夢中的笛聲,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赫然看到一個青衣人正背對著她吹備。

趙長卿覺著自己仍在夢中,她怔怔地走過去,尚未說話,已是淚流滿麵,猛然抱住青衣人,哽咽的喊了聲,“楚哥哥,楚哥哥!”你回來了!

那青衣人身形微動,曲調一顫,繼續將一曲杏花天影吹完,方轉過身,攬住趙長卿歎道,“傻丫頭,你把我的衣裳都哭濕了。”

眼前人明眸皓齒,鳳目朱唇,傾國傾城,風華絕代,正是林老板。

趙長卿淚眼模糊,“林姐姐?”

“是我。”林老板拿帕子給她擦擦眼淚,“出來踏春,好容易甩了紀諾那纏人的家夥,尋了這處生僻地界兒,不想竟遇著你。看你睡得熟,不好擾你,是不是夢魘了?”伸手摸了摸趙長卿的額頭,涼浸浸的。

趙長卿已經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確是林老板,隻是林老板做了男人的妝扮,一身玉青色的男子長衫,打背影看,一不小心認錯了。趙長卿道,“我沒事,看錯了。”

林老板牽著她去溪邊,打濕了帕子遞給趙長卿道,“天氣和暖,水雖有些冷,擦一擦臉也無妨,臉都花了。”

趙長卿擦過臉,林老板問,“你還有客人嗎?”

“沒,你坐吧。”趙長卿是帶了兩張椅子來的。

林老板道,“一個人來,弄兩張椅子做甚。這都晌午了,你這是要野餐嗎?”邊上盆子鍋子的一大堆。

趙長卿道,“一會兒煮魚湯吃。”

“有沒有彆的吃的,我有些餓了。”

趙長卿便從一個食盒裡取出點心來放在兩張椅子中間的矮幾上,嗓音仍有些啞,道,“林姐姐,你就先吃這個吧。我自己做的。”

林老板拿了一塊綠豆糕,咬一口,讚趙長卿好手藝,“我隻會蒸饅頭。”

“林姐姐要吃什麼,叫丫環做就是了。我也是小時候學的,許久沒做過了。”趙長卿沒什麼興致,林老板是真的餓了,片刻工夫已經吃完第一塊綠豆糕,又去拿第二塊。趙長卿怕她渴,忙尋了杯子給林老板倒茶,一摸茶壺都冷了。想著自己睡得有些久,便重汲了水來,倒了壺裡的殘茶,重新煮水泡茶。

待趙長卿一壺茶煮好,林老板已吃掉了大半糕點,趙長卿倒了盞茶遞給她放在手邊幾上,道,“有些燙啊。林姐姐,你是早上沒吃飯嗎?”

林老板歎道,“我一大早就出來了,哪裡來得及吃飯。”

趙長卿想,小紀賬房還真夠死纏爛打的。趙長卿隻是難忘與楚渝的情分,並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見林老板餓死鬼投胎一般,知她是餓慘了,勸她道,“林姐姐,你先少吃些,一下子吃得太撐對身子不好。我在湖裡放了魚籠,這就拉上來,咱們中午喝魚湯,可好喝了。”

林老板笑,“隻喝湯怎麼能喝飽,咱們烤魚吧。”

“又沒拿釣魚的東西來。魚籠裡恐怕沒太大的魚。”

林老板嘖嘖道,“真是大家閨秀,沒魚竿難道就吃不到魚了。”她喝光了一盞茶,拍拍手,自椅中起身,抬手折了四五根手指粗杏花花枝,隨手一捋去了枝上杏花,便去了湖畔,林老板喊趙長卿,“過來弄些糕點屑灑湖裡。”

趙長卿握著塊紅豆餅,搓了餅屑灑在湖裡,不一時就見到有湖的魚來吃餅屑,林老板手臂猛然一擲,連番四五次,趙長卿再看時,湖麵時翻著幾條半長不短的湖魚,都被剛剛的樹枝戳個對穿。趙長卿讚,“林姐姐好身手。”魚叉都不用,實在厲害。

林老板笑,“不及妹妹多矣。”接著把幾條魚弄上岸,又幫著趙長卿把魚籠拎上來,兩人一並處理了魚。林老板烤魚,趙長卿煮湯。

趙長卿道,“林姐姐,你跟誰學的捉魚啊?”

“這還用學?我以前在家時,夏天去河裡捉魚是老天賞飯,哪裡來得魚叉。冬天有時沒吃的,河麵上結了尺厚的冰層,拿鐵錐敲於冰層,也能弄到魚。”林老板翻烤著魚,香味兒一陣一陣的飄散,笑,“我的武功不似你們那許多講究,多是打獵時練出來的野路子。我們那裡林子密,家裡沒吃的,就去林子裡找吃的,餓也餓不死。隻是林中猛獸多,冬天不隻是人餓,猛獸們也餓啊。我就落下了餓病,每次見著東西就想吃,若是一餓,必要吃個飽才能罷休,大概是以往過慣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趙長卿歎,“原來以前林姐姐過過這樣的苦日子啊。”

林老板笑的灑脫,“說苦也苦,可沒有先前的苦,也就沒現在的我。沒吃先前的苦頭,說不定現在早給族人論斤按兩的賣了呢。”

趙長卿剛想問什麼,林老板招呼她,“過來嘗嘗味兒。”

趙長卿拿雙銀筷子從魚身上戳戳,夾下一條魚肉,擱嘴裡嘗嘗,點頭,“挺好吃的。”順手捧過盤子來。

“廢話,你也不看是誰的手藝。”林老板最後撒上一層胡椒,分給趙長卿兩條魚,問,“你那魚湯好了沒?”

“再等會兒,魚湯多煮會兒沒事。”趙長卿自林老板肩並肩的坐著吃魚,趙長卿歎,“以前楚哥哥也常烤魚給我吃?”

“楚渝嗎?”趙長卿的事,不知道的人少。

“嗯。”咬口烤魚,趙長卿笑,“他還很會烤肉,做的叫花雞一流的好吃。這個地方就是楚哥哥帶我來的,這裡的泉水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好喝吧?彆人隻當萬梅寺的泉水好,這裡的泉水泡的茶才是最好喝的。”

林老板是個大而化之的性子,道,“一口茶,好喝能好喝到哪兒去。”

“那是你不會品茶,才這樣說。”趙長卿執拗道,“蘇先生都說這裡的水好。你聞聞,這魚肉裡都帶著杏花香。”

林老板聞一聞,很實在的說,“就一股子魚腥肉兒,我放了些胡椒,魚肚子裡擱了薑片,略遮了些腥味兒,不過,還是腥啊。”

趙長卿覺著自己是對牛彈琴,道,“舌頭不靈,怎麼鼻子也是瞎的啊。”

林老板笑,“我真是求你了,我實在聞不出杏花香來。就是茶,我也喝不出好賴。”

趙長卿歎道,“這也沒法子了,總之這兒的水特彆好,你可彆告訴彆人去。”

林老板笑,“荒山野嶺的,我要不是躲牛皮糖,也不會來這裡。倒是你那位楚哥哥奇怪,怎麼把你往深山野嶺帶,你還真放心跟他來。小姑娘家,膽子倒大的很。”

“楚哥哥又不是壞人。”趙長卿道,“他對我可好了。我們頭一回來的時候,他還帶我兜了個大圈子,其實我知道他是想我累了扶著我,那會兒他還不知道我天生力氣大,結果自己走細了雙腿,看我還不累,他自己累的不行。”趙長卿說著自己就笑了。

林老板咬口烤魚,不以為然的問,“你還沒忘了他呢。”

“我乾嘛要忘了他,沒有楚哥哥,我可能還是渾渾噩噩的活著呢。”趙長卿本不是絮叨脾氣,今日今時在今地遇著林老板,卻十分想訴一訴心事,道,“以前我既想他,心裡也怨他。如今我方明白,其實我不該怨他的,是我還不夠喜歡他,不然若似太爺對老祖宗,生死相隨,方是癡情。我若是愛他逾越自己的生命,當初就該一並隨他去,也不枉他對我的情分。當初我擔心他擔心的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卻連派人打聽一下他家的事都不敢,生怕自己家裡受了連累。後來知道他出了事,我又很傷心,其實這些傷心也是有限的。”

“我自以為是個癡情的人,卻從未做過一件癡情的事。我非但膽子小,人也笨,到如今明白過來,依舊是膽子小,不敢追隨他而去。我時常去以前的小院看他,給他燒了許多紙錢,還有大屋、仆從、駿馬、搖錢樹、聚寶盆,還給他寫了很多信,做了很多衣裳。可是,楚哥哥從沒給我托過夢。我想著,他肯定是看透了我,我自己不能深愛於他,與他生死相隨,還怕他在地下尋了彆的女鬼過日子,就從沒給他燒過丫頭侍女。他肯定是不高興的,不然,縱使生死相隔,看在往日的情麵上,他也該托夢跟我說一聲的。”趙長卿道,“我想好了,趕明兒就給他燒十個八個的美人。這樣,有人在地下服侍他,我也放心了。”

林老板吸吸鼻子,道,“你可彆說了,把我聽的都怪難過的。”

趙長卿一笑,“這有什麼難過的,不過是我的一些心事,往日間無人能言,今日湊巧,叫姐姐聽我一頓聒噪。”

林老板歎道,“這世間多的是反穿羅裙另嫁人的女子,你與楚公子並未成親,不必這樣為他守著的。”

趙長卿望著青山峭壁,輕聲道,“他比我大六歲,因我年紀小,一直等著我。自他離逝,也有六年了,我也隻能為他守到現在了。”

林老板笑,“你看世間,男人死了老婆立刻會再娶,女人死了男人反是要守節,也不知哪兒的歪理。”

“情之所至,自然守身如玉。”趙長卿道,“所以說,我情未濃,義未深。如今想來,我的確是配不上他的。不隻是出身配不上,感情也配不上。”

林老板笑道,“我說你是個癡人。長卿,這世上豈止隻男女相愛之事,在我看來,男女情愛都是吃飽了撐的。我自小到大,想的都是,如何填飽肚子,如何護好我娘,如何不受人欺負。這三件事,要比男女之事重要百倍。你說楚公子千好萬好,無非是他已經過身。若是他活著,你們結為夫婦,他此時愛你,彼時你年老色衰,他說不定將你棄之如履。他好,是因為他沒來得及變得不好。長卿,設若今日死的是你,活的是他,他會不會像你這樣,等你六年?會不會心心念念的在你們曾經有過回憶的地方來回憶你們的過往?如果他似你這般癡情,這般疼你,是不會想見到你這樣傷感的?什麼才是喜歡?你喜歡什麼,必是珍惜什麼。有一種珍惜叫做愛,還有一種珍惜,叫做放棄。”

林老板溫聲道,“我年紀雖比你大不了幾歲,經的事比你多一些。我曾遇到一個男人,他至愛一個女人,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後來尚未成親,這男人就一病死了。本來這女人想在男人臨終前嫁給他,男人卻是未允,知道為什麼嗎?”

趙長卿靜靜聽著,林老板道,“那男人說,人生如此漫長,他死了,女人還有很久很久的路要走。守節的日子太辛苦,他舍不得。他既愛她,便希望她能兒女雙全,一世平安,而不是孤獨一人伴著青燈煎熬大半生。若真有哪個男人一定要自己女人守節,想來也不是真正心疼她。”

“我以前聽人說過你與楚家的親事,畢竟是外人閒話,不清楚當中內情,如今聽你這樣說。我覺著,楚公子不給你托夢,或者就是不想你再對他念念不忘。已是陰陽兩隔,他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所以,不給你托夢,是想你一心一意過好自己的日子。即使陰陽兩隔,也希望你代替珍惜你的人,照顧好自己。”林老板的聲音伴著山風傳到趙長卿的耳中,“就是在我看來,完璧之身守節,不過蠢男蠢女所為罷了。長卿,你不必如此。如果楚公子真的似你說的那般千好萬好,他亦不會盼你如此。”

趙長卿沒再說什麼,一時魚湯好了,兩人分喝了兩碗魚湯。林老板就要離開,問趙長卿,“你要不要回城?”

“我想再做一會兒。”

林老板素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道,“那我先走了。”

“好。”

林老板剛走沒多遠,趙長卿忽然喊住她,林老板側身,“有事?”

趙長卿幾步過去,讓林老板背對著自己,自後麵抱住她,臉伏在林老板的背上,半晌方道,“楚哥哥,我就要嫁人了。”

林老板歎口氣,沉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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