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定親前,淩騰便大安了。
淩家備了厚禮謝夏文,夏文十分客氣,推托不掉,隻得收了。
倒是趙蓉,因關心淩騰的病情,每日前去探望,非但心下焦急,更兼失於保養,淩騰剛好,趙蓉心下一鬆,自己病倒了。幸而蘇先生就在家裡,給趙蓉開方抓藥的也便宜。
小女兒的心事,淩氏即使先前不知,如今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淩氏悄悄同丈夫道,“你說,阿蓉同阿騰如何?”
趙勇一時沒明白,問,“什麼如何?”
“親事。”淩氏歎道,“阿騰這一病,阿蓉來回的去探望,自己也折騰病了。我想著,兩個孩子,也不算不般配。”
因私下說話,趙勇也少了幾分顧忌,皺眉,“這怎麼能成?咱們心知肚明,阿騰心儀的是長卿。阿騰對阿蓉無意,若因此成就了親事,阿蓉如何能過得舒心日子。”
淩氏素來憐惜小女兒乖巧,丈夫的話,正入她心坎兒,淩氏道,“我也是憂心這個。”
“隻當不知道就是了,衛所劉千戶還跟我打聽過阿蓉的親事。”趙勇道,“劉千戶家的次子也是念書的孩子,比阿蓉長兩歲,正在準備著考秀才。”
淩氏也認識劉千戶的太太,兩家門戶倒也相當,心下便有幾分願意,道,“那你仔細打聽打聽,若是合適人家,就先給阿蓉定下來。親事定了,她這心也就能收一收了。”
趙勇道,“這話很是。”
趙長卿的定親禮也相當熱鬨,畢竟趙家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族人便有許多,更不必說趙勇的同僚朋友,自然都要來湊一湊熱鬨的,雖然大家對於趙家父女擇婿的品味多有不解。
趙長卿隻管坐在閨房同姐妹朋友們說話,許多女孩子在她這個年紀已經為人母,叫趙長卿裝羞,她也裝不大來。倒是趙長卿自少時便交往的手帕交,隻要在邊城的,都來湊一湊熱鬨。趙長卿往日對人大方,禮尚往來,她的好日子,不論是姐妹還是朋友,亦不小氣。
陳少將軍陳山還差人送了一份賀禮來,消息靈通的人士皆心下暗道:這趙勇真是麵憨心亮,不顯山不露水的便能巴結到少將軍身上去,真人不露相哪。
殊不知趙勇心下也糊塗著,他跟陳山根本沒打過幾回照麵兒,話也沒說過半句,怎麼給他送賀禮呢。趙勇知道趙長卿是瑤瑤的專用大夫,便思量到了這上頭,問趙長卿,趙長卿果然道,“少將軍常請我去給內眷看病,因此送的。”
趙勇便不再問了,隻命淩氏將瑤瑤送的東西給趙長卿送屋裡去。
趙長卿定親之後,便說到了趙蓉的親事。淩氏私下同趙蓉說的,“千戶家的公子,極有才學的,這就要考秀才了,你父親都打聽過了,人品端正。”
趙蓉低頭不語,淩氏道,“你姐姐的親事定下來了,劉家家境也不錯,差不多你的也就定下來吧。”
趙蓉忍不住掉淚,委屈道,“都是爹娘的女兒,姐姐就能隨心所欲的選人,輪到我,難道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嫁人。”
淩氏道,“這叫什麼話?哪裡是稀裡糊塗了,劉千戶是你爹爹衛所的同僚,官職比你爹爹都高,端得是好人家。爹娘都是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根知底,才想著給你定下的。”尤其是跟夏家比,強夏家一千倍。
趙蓉拭淚道,“我心裡想什麼,爹爹不知道,難道娘還不知道?”
淩氏一按桌幾,厲色道,“知道什麼!你一個閨閣女孩兒,自幼念書,什麼該想什麼不該想,難道還要我教你嗎?自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個明白人,不該想的就不要想!好了,去你屋裡想個明白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經過趙長卿的親事,淩氏私心認為,趙長卿就是給丈夫慣壞了。到了小女兒這裡,一定再不能走大女兒的老路,故此頗是疾言厲色的訓斥了趙蓉一回。
趙蓉含淚回屋,當天飯也沒吃,淩氏隻當她耍脾氣,亦未理會。
趙蓉一連絕食兩天,淩氏就坐不住了,過去勸一回,“你是不是傻了,阿騰心儀的是你姐姐,你偏去湊這個熱鬨做甚。他心裡沒你,你哪怕死求白賴的嫁了,日子要如何過?就是你二舅媽那個脾氣,誰願意讓自家閨女去給她做媳婦,你是我親生的,我哪一樣不是為你好?你說說,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乾脆拿刀一刀捅死我算了!也省得我操儘了心,你反當我是仇人。”
趙蓉嚶嚶泣道,“誰家嫁人是圖婆婆的,我隻看表哥有情有義,就比世人都強的。”
淩氏見女兒榆木腦袋,恨聲道,“他有情有義是對你姐姐,我看著你們長大,阿騰隻當你是妹妹一般,你莫做此癡心,不過自討苦吃。”
趙蓉哽咽道,“娘問都不問一聲,焉知表兄就不願意呢?我雖不如姐姐,也自認不是那等一無是處的女孩兒。”
淩氏說破嘴皮子,趙蓉就是鐵了心的想嫁淩騰,直愁的淩氏恨不能上吊,叫丫環燉了燕窩送去,趙蓉又不吃。淩氏與丈夫商議,“這可怎麼辦?”
大女兒的親事剛安穩了下來,趙勇又開始發愁小女兒的親事,歎道,“你先叫她吃飯,這親事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成的。若阿騰願意,她又一門心思要嫁,隻管嫁去就是。若是阿騰不願,那傻丫頭也能死了心。”
淩氏道,“也好。”
趙勇做官多年,他看得出淩騰有出息,卻並不很情願這樁親事,不為彆的,淩騰始終一條心的在趙長卿身上。倘若淩騰願意這樁親事,那先前他對趙長卿要死要活的用心用情算什麼?不說彆人,趙勇先得說淩騰也不過朝三暮四罷了。若淩騰拿次女當長女的替身,次女婚後日子要怎麼過?一樣是女兒,哪怕趙勇偏愛長女些,也並非不疼愛小女兒,他舍不得。
趙勇與淩氏商量後,是讓淩氏回娘家探一下口風,看淩家是什麼意思。若淩家願意自不必言,即使不願,也不會傷了趙蓉的名聲。
淩氏便去娘家走了一趟,淩老太太倒是頗為心動,淩氏道,“阿騰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先時那一團亂麻且不去提,我單就看上阿騰有情義。長卿是親事已經定了的,夏家現在雖在邊城,以後還不知要不要回蜀中。到了阿蓉這兒,她是小女兒,自幼嬌慣,外頭尋的親事我總不能放心。”
淩老太太道,“阿蓉這孩子素來懂事,我心裡喜歡她的很。”經了這許多事,哪怕不是趙長卿的錯,淩老太太對趙長卿的心也淡了。如今聽閨女一提趙蓉,想到前些日子趙蓉每每來探望淩騰,淩老太太這心便又軟了三分,道,“隻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還得跟你爹商量,再問一問你二哥二嫂的意思。”說到淩二太太,淩老太太歎道,“阿騰好了,她又病了,總不能就這麼著把她扔到廟裡去。她死了倒沒什麼,我隻擔心阿騰擔個不孝的名兒,再守孝三年,連下科春闈都得耽誤,便暫且叫她婆娘在家裡住幾日,待她好了,再叫她回廟裡。”
淩氏笑一笑,並未說什麼。
這樁親事,淩家人都瞧著不錯。於淩老太太淩太爺,趙蓉是親外孫女;於淩家兩房,趙蓉是親外甥女。當初淩家相中趙長卿,很大原因便在於此。何況,趙蓉素有才名,趙勇也是百戶之身,正經的六品武官,如今家資富庶,前後五進的宅子住著,在淩家的親戚中算是一等一的。哪怕淩騰中了舉人,趙蓉嫁淩騰,也絕委屈不到淩騰。
便是賴在家裡裝病的淩二太太,知曉此事亦有幾分自得,私下對丈夫道,“長卿那蹄子,挑來撿去的,我還以為她得嫁什麼有一無二的人家,不想自甘下流的嫁了犯官家,我倒要看她得意到幾時!”眼瞅著丈夫的臉有些發黑,淩二太太眉梢一吊,冷聲道,“你彆嫌我說話難聽,咱們阿騰,我自小怎樣眼睛不眨的養他長大。自小到大,一個噴嚏都沒打過。就因著長卿,小命險些沒了,你還怨我說!”
淩二舅悶聲道,“阿騰生病,也怪不到長卿頭上,還是夏大夫醫好了阿騰,你少瞎遷怒。就說阿蓉這親事吧,你樂不樂意。不樂意,我去說一聲,另給阿騰說親就是。”
淩二太太瞪眼,“你傻了不成?這怎能不樂意。妹夫可是正經的百戶,妹妹家這幾年日子好過的緊,陪嫁定也不老少!乾嘛不應,這親事應了,我也省得總在屋裡裝病。”
淩二舅道,“我也覺著阿蓉這孩子柔順,很是不錯。”
淩二太太篤定道,“比長卿那蹄子強一千倍。”
倒是淩二姐聽母親說了淩騰與趙蓉的親事道,“在家裡不必避諱,咱們都清楚先時騰弟的心在卿妹妹身上,雖欠些緣分,可騰弟娶蓉妹妹算是怎麼回事呢?我覺著不大好。”
淩大太太道,“你可知道什麼好歹。你要知道好歹,就不會這麼叫我著急了。”淩二姐和離好幾年,如今身材早苗條下來,美貌重現,端莊大方,時常有人來說媒,淩二姐都不願意,簡直能急死淩大太太。
淩二姐笑,“我是自己這樣想,也不知騰弟的意思,還是問一問騰弟的好,他素有主意。”
“自然要問阿騰的。”淩大太太話間不由帶了幾分諷刺,道,“不為彆的,若此事能成,你二嬸子也省得天天窩在房裡裝身上不好。”
淩二姐一笑,“姑媽向來心軟,哪怕嬸子不裝病,就賴家裡住著,想來姑媽也不會來說什麼。”
淩大太太歎口氣,懶得評價妯娌淩二太太。
出乎一家子的意料,淩騰拒絕了這樁親事,淩騰說的明明白白,“我一直拿蓉妹妹當妹妹,絕無他念。何況功名未成,要備考下科春闈,無心男女之事。”
淩二太太要鬨,淩騰早看透了他娘的心思,道,“若娘不願去廟裡,我去求一求姑媽,姑媽也不會一定就要娘再去廟裡念經的。”
淩二太太橫眉豎眼,“難道我是為了我自個兒,你想一想蓉姐兒,哪兒配不上你?何況春闈豈是好考的,若你下科不中,還一輩子不成親了?前程要緊,我孫子難道就不要緊了!你莫昏了頭,分不清個輕重!”
淩二太太還要說什麼,淩騰已撿起本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了起來。淩二太太性子雖潑,倒還有一樁好處,隻要兒子看書習字,她便一個字都不會來打擾。見兒子念書,淩二太太嘴巴抿了抿,終是將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回屋去同丈夫抱怨,“兒大不由娘,我說什麼,他是聽不進去的。牛心左性的小子,天生沒福!”這樣一舉多得的好親事,且趙蓉又有一幅好嫁妝,真不曉得淩騰是哪裡不樂意,怎麼就這般眼瞎的就相中趙長卿了呢!
聽得老婆好一通報怨,淩二舅隻管悶頭喝茶,並不言語。
淩二太太便與回娘家的閨女抱怨,淩三姐倒是不以為然,道,“阿騰如今是舉人,除了姑媽家,難道就沒好人家了?娘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
淩二太太道,“你怎知你姑媽姑丈的厲害,當初非要我去廟裡十年,這才三年多,若是你姑媽計較起來,我又得去廟裡。何況你姑丈是六品官,家裡也有錢,蓉丫頭嫁過來,少不得一幅好妝奩。”
淩三姐聽她娘嘮叨一回,勸道,“反正阿騰有出息,大丈夫何患無妻,娘也不必擔心。到時中了進士,說不得能娶皇帝老子的公主哩。”一聽這話就知是看戲看傻了腦子的。
淩二太太歎口氣,又問女兒,“大妞妞都五歲了,你也該想著再生一個,到底有個兒子,心裡才塌實,怎麼總沒動靜,你跟女婿都得加把勁才成。”
淩三姐臉一冷,“娘說的容易,加把勁?要怎麼加?成天就知道念書念書,到底念不出個所以然!這都去府城兩回了,鳥毛都沒考一個回來!那幾畝薄田,一年攏共收入不了二三百兩,是夠吃還是夠喝?還不是要靠我的鋪子補貼?我略多說一句,母子兩個一條心的給我臉色瞧!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淩二太太勸道,“女婿還年輕,想多念幾年也情有可原,你這是做什麼。就是勸,也得溫言細語的勸,似你這般橫眉厲目的,你婆婆怎能喜歡你?”
“娘是不知道,婆婆隻當我是個賊,家裡可有什麼,就那麼不到三百畝的薄田,從來管都不叫我管一下,收入的銀子全都揣自己褲腰帶裡藏著。家裡一天一個葷菜,我略說多個小蔥炒蛋,就天天念叨節儉度日,好似我多麼敗家一般。”淩三姐沒好氣道,“當初我生大妞妞時,多麼辛苦,想喝個雞湯也沒有,成天就知道吃雞蛋吃雞蛋。還說叫我生,我就是給他們老林家生出百子千孫來,也沒人知我的情!”
淩二太太道,“你莫總說婆家窮苦,我跟你爹成親時,咱們還沒分家,一大家子也隻有三百畝地,一處鋪子,還不是慢慢過起來的。你們現在年輕,莫心急,你看你大姐姐,她出嫁的時候哪裡有錢給她陪送鋪子,如今你大姐姐攢了兩處鋪子,兒子生了三個,閨女也生了一個,陳家人看她跟寶貝蛋一般。你比她強百倍,林女婿比你陳姐夫也強百倍,怎麼你倒不會過日子了。”
“陳姐夫一月起碼有二兩銀子的月錢,他有什麼?買紙買墨、行詩作文,哪樣不要錢!一文不掙,隻知花錢!”淩三姐是賭氣回來的,道,“反正娘你病了,我已跟婆婆說了,回來幾天,給娘侍疾。”
淩二太太歎口氣,這幾年在廟裡,與女兒相見有限,也的確思念女兒,便讓她住了下來,又問,“大妞妞你怎麼沒帶來?”
淩三姐道,“我婆婆在家又沒事,成天看我不順眼,叫她帶一帶孩子,她也能明白我的辛苦。”
淩二太太便不多說了,想著什麼時候再開導開導女兒才好。
淩騰對親事的拒絕帶給趙蓉極大的打擊,趙蓉跟著就病倒了,奈何家中有蘇先生在,想大病也不易。趙蓉身上大好後,正趕上紀家大爺殷殷心切,親自上門請蘇先生早些去家裡任教,得知蘇先生想待趙長卿出閣的心思,紀大爺笑道,“先生過去,以後與趙大夫也是前後鄰。就是趙大夫大喜之事,先生儘可回來送一送趙大夫的。不是我不知情理,實在是內子身孕將將七月,家中弟弟每天出去做工,隻有福姐兒伴在內子身邊,福姐兒尚在稚齡,我委實不大放心。想提前請先生過去,也是存了私心,想著先生能與內子做個伴。何況先生醫術精湛,有先生在家,我在軍中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