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夏老爺同蘇先生的建議,趙長卿並沒有急著入夥藥商的事,倒是許大老爺有些迫不及待的下帖子請夏文趙長卿夫婦品茶,連帶著梨子一並請了。
說來趙長卿成親時,許大老爺還送了厚禮,不僅是因為趙長卿在他藥行進藥,兩家有生意往來。還因大家同是土生土長邊城人,趙家是小官宦之家,兩家算是拐著彎兒的親戚,許大老爺是生意人,長袖善舞,自然有交好之意。再者,趙長卿自己頗有產業,甭管外頭人怎麼說趙長卿,許大老爺能混到今日,絕不是人雲亦雲的眼光,他覺著趙長卿挺能乾。這年頭,什麼都不如銀子有用。趙長卿手裡有銀子,就有底氣。
隻是,許大老爺再料不到趙長卿這般神通廣大,能與少將軍攀上交情。
邊城與西蠻關係緊張,許大老爺為了能在藥草上發一筆,連家裡的戶籍都入了商籍。結果,許渙得罪了林老板,連帶著藥行生意都受到牽連。許大老爺也沒少被合夥人抱怨,一怒之下敲了許渙一頓,隻是,就是把許渙敲死,失去的生意也回不來了。這兩年,許大老爺沒少找門路,想著多弄些軍中份額,奈何能做軍隊生意的商家,哪個不是神通廣大、精明過人?誰料得,天上忽就掉了餡餅下來。
這樣的機會,許大老爺怎能錯過?
原本趙梨子往他這裡似露非露的露了幾分風聲後,他琢磨著,趙長卿應該會主動找他來商量的。結果,趙長卿沒動靜了。或者是這女子手握重要關係,故此很是抻得住。
罷了罷了,山不來就某,某便去就山吧。於是,許大老爺親自下帖子請了諸人來家裡品茶。
許大老爺儘管非常想與趙長卿合作,到底是老江湖,並沒有做出卑三下四的嘴臉,反是與趙長卿閒話起來,笑道,“當初賢侄女的調味粉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時,我就知道,賢侄女非等閒之輩。”
趙長卿謙道,“伯父客氣了,我於生意並不精通,全靠梨子和李掌櫃打理。”
許大老爺笑,“這已是了不得。李掌櫃是帝都來得高人,與咱們邊城人本就不一樣。就看梨子賢侄,如今城裡誰不讚他有出息。”趙梨子的確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是沒趙長卿抬舉,他起不來這樣快。當初趙長卿的包子鋪果子鋪如何關門,許大老爺是知道的。李掌櫃更不消說,這原是與西蠻做皮草生意的,東穆與西蠻交惡,早斷絕了貿易往來,李掌櫃原是打算關門回帝都的,不知怎麼同趙長卿相識,便開始倒騰起調味粉的生意來。如今更是什麼神仙養容丸、胭脂水粉的都有在賣,賣的那叫一個老貴。許大太太一把年紀了,天天吃那啥神仙養容丸,一邊吃,一邊念叨金貴,割肉似的心疼銀子。其實許大老爺建議過老妻,大意如下,“這把年紀,再怎麼養容也養不回來了。這老貴的東西……”結果,許大老爺話未說完就給老妻鐵青著菊花兒老臉搶白道,“是啊,這東西多貴啊。砒霜不貴,我弄二兩來吃吃,以後都給你省下了。”自此,許大老爺再不敢就這割肉的神仙養容跟老妻發表任何意見。
許大老爺正回憶趙長卿那賣的比金子還貴的神仙養容丸,聽趙長卿笑,“伯父是咱們邊城藥材商會的行首,我那小藥堂,平日裡多虧伯父照顧。”許大老爺為了在軍需藥材上分一杯羹,自家必須入商籍,為此還把有舉人功名的許渙出繼了出去,也就難怪這般著急了。
許大老爺笑歎,“哪裡說得上照顧,何況我也不隻是為了賢侄女,還有二姐兒……”說著,許大老爺不禁黯然,道,“我就那一個妹妹……哎,叫賢侄女笑話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許大老爺溫和的望著趙長卿,溫聲道,“賢侄女並不是欣慕錢財之人,何況以往並未聽說賢侄女想做藥材生意,我私下忖度,賢侄女想著做藥草生意,應是有原因的。”
“賢侄女有事先想到我,我也不能拿糊弄的心待你。”許大老爺敢請趙長卿來家中,自然是摸準了趙長卿的脈,直言道,“馮簡此人,成不了大氣侯。這軍中生意,向來是咱們西北人的地盤。我年輕時在藥行做夥計五年,一路到管事、大掌櫃,足有二十年,到自己出來單乾,這又是二十年了。該有的運氣、該流的汗、受的累,一樣不少,方有今日。這西北,不隻一個邊城,遠的不說,甘肅府多少大商家,世代都是做軍中生意的。馮簡是巴結上了少將軍的小舅子,如今又娶了少將軍的妻妹,自覺有了靠山。隻是賢侄女想一想,少將軍的小舅子原是在軍需處做官的,因他行事不檢,官已革了。革他的官,若非將軍府點頭,誰敢呢?要我說,馮簡這靠山就不穩。你彆看他如今像個人兒一般,外頭瞧著有些噱頭,可實際整個軍中糧草生意,他能占的不過十中之一罷了。他如何敢說把持了軍糧生意?若一個初出茅廬不過六七年的小子都能把持了軍糧生意,咱們這些老東西也不必混了。”
許大老爺頗有幾分意氣,“他是想在藥草生意摻一腳,為何要插手藥草生意,無非是糧草生意就這樣了,他再想做大,那是萬萬不能的。哪怕將軍府掌數萬大軍,可也不能為了自己小舅子不給咱們飯吃。我好歹是藥材商會的行首,若是馮簡這般心大,有了糧草生意尚且不足,想做我的主,我也是不能答應的。”
趙長卿問,“伯父這藥材生意占得幾成?”
許大老爺臉上微窘,歎道,“不瞞賢侄女,我生養了不肖子,如今整個西北軍中藥草供應,我也隻能在二十分中占得一分罷了。”
趙長卿道,“伯父已是咱們西北屈指可數的大藥商了。”若不是許渙色令智昏,許大老爺的生意不止於此,大概也不會似如今這般急著與她聯手了。
許大老爺感慨,“乾了一輩子藥行,也隻愛乾這一行,隻懂這一行。”
趙長卿道,“伯父是知道我的,我不大懂經營,就是梨子,於藥草也不精通。這一行不比彆的,外行人輕易乾不得。我也不打算拿銀子入股,少將軍那裡,我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許大老爺心下一喜,他知道趙長卿這是吃乾股的意思了。他舍得給趙長卿乾股,讓他喜的是,趙長卿沒有插手他經營的意思。許大老爺半點不含糊,道,“市麵的規矩,少將軍那裡的關係疏通好了,賢侄女占兩成乾股。咱們不是外人,我做主,給賢侄女兩成半。”
趙長卿道,“我隻要兩成,不過,伯父要跟我保證,不能與馮簡合作。”
許大老爺一諾千金,“這是自然。”
生意談好了,說起話來就愈發的投機,及至趙長卿一行告辭,許大老爺親送出門。還將自己學醫的長子介紹給夏文,笑道,“老大跟著林家藥堂做了幾年學徒,醫術遠不及夏大夫精湛,你們都是年輕人,咱們不是外人,多走動才好。”
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熱情的送走了趙長卿幾人。
許海是家中長子,最為父親倚重,隨父親回了書房,許海問,“父親,那事可說妥了?”
許大老爺拈須而笑,道,“八|九不離十了,就看趙老板同少將軍交情到底如何了。”
許海倒了盞茶捧給父親,道,“我倒也聽說趙老板常去青雲巷給少將軍的外室看病,隻是不想竟有如此交情。”
許大老爺歎,“有本領的人,到哪兒都有本領。先時還有人笑話趙老板去萬花樓診病……”陳少將軍的外室就是萬花樓出身,聽說陳少將軍寵的了不得,這都好幾年了,仍是放在心尖尖兒上。隻是那外室輕易不見人的,等閒沒人巴結得上,趙長卿這是近水樓台哪。至於趙長卿此舉是不是有違禮法,哪怕趙長卿真的違了禮法,今日許大老爺也得遠接近送、笑臉相迎的熱絡著。許大老爺忽有所悟:或許這個小小女子甚至根本未將禮法放在眼中。
真是……
梨子還有事,先一步走了。
坐在車裡,夏文悄聲對趙長卿道,“咱家本不缺銀錢使,若不是因著馮簡,我看你原也無意插手藥草生意。這兩成乾股不如給了青雲巷,再怎麼說,托少將軍辦事,不好不孝敬些什麼的。”
趙長卿笑,“咱們想一處去了。”她是想給瑤瑤,讓瑤瑤留著傍身。
夏文握住趙長卿的手,笑,“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趙長卿道,“咱們在獅子街繞一下,上次公公不是說羊頭李家的羊肉味兒好麼,咱們正順路帶些回去,給老人家下酒。”
夏文低笑,“父親晚上一喝就多,挨了母親兩回念叨。”
趙長卿笑,“你要勸著老人家些,倒看老人家的笑話。再者,二弟也要考官學了,如今天還不算太暖,鹵肉放得住。他念書念得晚,到夜裡,用鹵肉下碗麵條,吃了暖和不說,也虧不著身子。”
兩人低語說話,待買東西時,夏文挽了趙長卿下車,道,“嶽父也好這一口,多切二斤一會兒叫永福送去。”
因是一條街上的買賣,這家夥計是認得趙長卿與夏文的,笑著打了招呼道,“今天咱們這兒還有鹵好的牛肉,夏大夫、趙老板要不要切幾斤。”
夏文問,“這牛是怎麼死的?”牛是耕田用的牲口,每頭牛在官府都有記錄,等閒殺牛是有罪的,非得橫死的牛,給官府驗明正身,才能殺。夏文身為大夫,比較關心牛的死因。
夥計笑道,“今早下田時不小心摔死的,已經給官府看過了,這才敢鹵的。”
趙長卿與夏文商量道,“牛肉不多見,切十斤,給紀大哥家送一份。”
夏文讓夥計分成三份包好,夥計推薦道,“明兒家裡少東家去莊子上打獵,興許有山雞野兔的送來。咱們街坊,若您二位想嘗一嘗野味兒,我給您留著。”
趙長卿笑,“野兔肉不香,野雞隻有燉湯還算鮮美,若是鹵來吃就可惜了。”
夥計十分活絡,奉承道,“看您就是懂行的人。現成的野雞我打發人給您送府上去,您府上有的是好廚子,燉湯是極好的。”
趙長卿笑,“野雞要六隻就夠了,若有獐麅鹿一類的肉,每樣也送些去。”
夥計連聲應了,夏文給了銀子,夥計客客氣氣的送走二人。
夫妻兩個回家時已是晚霞滿天,打發紅兒給紀家送牛肉去,夏太太嗔怪,“又買這許多吃食回來。”得花多少錢。這讓過慣了細日子的夏太太有些不習慣。
趙長卿笑,“我想著,公公喜歡羊頭李家的燒羊肉,牛肉算是稀罕的了,且是摔死的小牛肉,嫩的很。弟弟妹妹都是長身子的時候,就是母親,天天在家操勞,就多買了些,咱們都嘗嘗。”
夏太太心下熨帖,笑,“你們先去洗漱,我把這些收拾出來,過一時飯也就好了。”
趙長卿忙道,“叫相公先去洗漱吧,我幫婆婆一起收拾。”
“哪裡用得著你,就裝裝盤,我看著紫兒乾就行了。”夏太太笑,“去吧。”夏文笑眯眯的拉著趙長卿的手回房,趙長卿拍開他,他便再去拉,看得後麵的夏太太直抿著嘴笑。
日子過得慢悠悠,悠悠然。
趙長卿去尋瑤瑤說藥材生意的事,瑤瑤並無二話,笑道,“待將軍回來我與將軍說,隻是乾股不必給我。還是那句話,我這裡沒用錢的地方,姐姐自己收著吧。銀子在姐姐手裡,比在我手裡有用。”
趙長卿溫聲勸她道,“你這個脾氣,也該為自己想著些。”
瑤瑤不以為意,笑,“前些天將軍說抱個庶子在我這裡養活,我都沒應。”
如瑤瑤這等犯官之女出身,在獄中已服了藥,一輩子不能生育的。陳山此舉,絕對是為瑤瑤考慮。趙長卿勸她道,“有個孩子,你這裡就熱鬨了。”
瑤瑤淡然一笑,“姐姐,我這一輩子,隻有少將軍,唯有少將軍。”男人縱使不可靠,男人縱使心易變,她所能倚靠的,也唯有這個男人而已。她沒有家,沒有親人,更不會有子女,唯一擁有的就是與一個男人的愛情。愛情在,她在。哪一日愛情不在了,她便也不在了。自從成了萬花樓的花魁時她便明白,她這一生,隻能為愛情活著。
趙長卿望著瑤瑤,一個這樣美麗的女子,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陳山,依賴著陳山,她一無所求,把陳山的愛視為自己的生命。陳少夫人如何敵得過瑤瑤,有愛情的世界裡,沒人敵得過她。陳山又怎會不愛她呢?
陳山簡直愛慘了她。
瑤瑤同陳山說趙長卿想做藥草生意時,陳山微訝,“趙老板改主意了?”
瑤瑤笑,“我大致問了問趙姐姐,不是趙姐姐自己做,她是開藥堂的,又不是做藥行。原是一個藥行的老板,姓許的,本就是軍供藥草的藥材商,是趙姐姐娘家大舅母的娘家長兄。趙姐姐吃乾股。她說把乾股給我,我並不缺錢,就沒要。”
陳山挑眉,“趙老板難道缺錢?”
瑤瑤倒了盞茶,道,“趙姐姐不像缺錢的。怎麼了,有難處嗎?若有難處,我同趙姐姐說一聲就是。”
陳山接了瑤瑤奉上的茶,笑,“無非就是多給姓許的藥商一些軍中份額罷了,供應軍中的商人,三年一斟選,今年正趕上年頭,我打聲招呼就是,不算難處。隻是我覺著奇怪,趙老板做生意素來精明,用上人情隻吃乾股,不似趙老板的作派。”
“這個就不清楚了。”瑤瑤笑,“趙姐姐做事,向來不拘一格。要是她的心思那般好猜,也做不到今日的生意。”
陳山亦未多想,笑,“你與她說,下次把許姓商人的鋪子名兒遞上來。”
瑤瑤笑應了。
陳山很快明白了趙長卿的用意,他這邊剛應了趙長卿,沒幾日回家時,就聽妻子嘮叨,“阿雲如今總算有長進了,聽他說,這幾年的糧食生意倒是有些心得。”
陳山“嗯”了一聲,沒說什麼。他對小舅子的事沒有半點興趣。
陳少夫人坐在丈夫身畔,柔聲道,“我聽阿雲說,他又認識了幾個南麵兒的大藥商,都是可靠的人。你看,若是便宜,不如再叫他幫著運運藥草,自己人,總比外人可靠,是不是?”
陳山從不是糊塗人,淡淡道,“他根本不懂藥,做哪門子藥材生意。那樣大宗的糧草生意還不夠?行了,叫他把糧草生意做好就是。賺了銀子多給舅舅送些回去,也是他的孝心。”省得把個閨女嫁給商賈,臉都丟儘了!
陳山從不厭惡鑽營的人,誰不鑽營,他也鑽營?但是,李雲自甘下流,馮簡儘往他身邊鑽營,哪怕娶了李氏女又如何,陳山簡直看透了這郎舅二人。大宗的糧草生意不滿足,又往藥材生意上算計,也忒沒個饜足了!
陳少夫人有些委屈,“做糧草生意是借的銀子,每日光利息就賠夠了,哪裡還賺得銀子?”
陳山一整天一整天的在軍中忙,回來便想清清靜靜的歇會兒,妻子卻總是在耳邊嘰咕個沒完,再不肯消停。陳山也有些不耐煩,道,“既是賠錢,索性彆擔這個辛苦也罷了。咱家世代將門,嶽父家也是書香門第,何必要阿雲圍著算盤子打轉。”言語之中,竟是連糧草生意也不叫李雲做了。
陳少夫人忙道,“我就說一句,你可惱什麼。”說著露出委屈的模樣。
陳山淡淡道,“不是我惱,你把上萬的銀子五分利借給阿雲,這幾年也翻出兩三萬的利錢了。既知他不寬裕,把這兩三萬利錢送他,叫他寬泛寬泛,也是你做姐姐的意思。”
陳少夫人頓時臉上脹紅,道,“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陳山冷笑,“我倒不知道,家裡何時要用你的私房銀子了。”起身離去。陳少夫人直起身子喚一聲,“你去哪兒?”
陳山應都未應,轉眼便拐出院門不見蹤影,陳少夫人氣得抄起個雨過天青色的官窯小蓋盅摔在地上,砸個粉碎!這幾年,夫妻情分愈薄,除了府裡的月錢與陳山的俸祿,陳山再未把其他銀子交給她。月錢與俸祿能有多少,私房才是大頭,可恨丈夫一應給了外頭的狐狸精。陳少夫人膝下空空,儘管養了庶子在屋裡,如何能不早早為自己打算!丈夫這般薄情,難道庶子就是可靠的麼?說一千道一萬,皆不如銀子可靠!
陳山死活不應,陳少夫人亦無他法。但,當陳少夫人知道有人走瑤瑤的路子得了軍中藥草供應,而她苦苦哀求皆換不得陳山一個點頭時,氣苦難忍的跑去婆婆那裡哭訴。陳少夫人泣道,“原也不是大事,相公應不應,我也不去爭那個。隻是,我說乾了嘴皮子都無用,外頭那女人一句話,便把事情辦的妥妥的。叫人知道,我還有什麼臉過這個日子。姑媽,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婆媳亦是嫡親姑侄。
陳夫人隻得安慰兒媳兼侄女,“多大的事,哪裡值得這般哭天抹淚。”歎口氣,陳夫人並不是糊塗人,問其原委,“到底怎麼了?”
陳少夫人便將自己弟弟如何想做藥材生意,她如何開口相求,如何被丈夫拒絕。又有許氏藥行如何通過趙長卿走了瑤瑤的路子,如何獲得軍需藥草供應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婆婆兼姑媽說了。
這幾年,兒子鮮有在家,陳夫人心裡埋怨瑤瑤狐媚子勾引自己兒子,也有些怨侄女太笨,怎麼連丈夫的心都留不住。陳夫人聽了此事先問,“阿雲不是在做糧草生意了嗎?怎麼又想做藥材生意?”
陳少夫人拭淚道,“姑媽還不知道他麼,先時年輕不懂事,如今是知道上進了。”
陳夫人道,“一點子小事,待阿山回來我與他說就是。這也不一定是他聽了外頭那女子的話,那女子說是出身有礙,卻是還算知道些本分,從不敢乾涉阿山的事。阿山前些天魔怔的要把知哥兒送到外頭去養活,簡直把我氣個死,還是那女子知道本分,勸住了阿山,可見還算懂事。”陳夫人勸兒媳婦道,“你也彆太計較了,遠哥兒在你膝下,好生教導他,日後他有出息還不是你享福。”
陳少夫人聽到陳夫人竟讚起瑤瑤來,心中既驚且怕、六神無主,再顧不得說藥材生意的事,虛應幾聲,見婆婆沒彆的吩咐,便退下了。陳夫人見兒媳婦魂不守舍的走了,忍不住沉沉的歎了口氣:這個侄女,越發的沉不住氣了。
陳夫人再心疼侄女,到底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何況陳山理由充分,摒退了下人同母親低聲道,“陛下突然暴病,昏迷已有七日。”
陳夫人同丈夫結發夫妻,一步步升到正二品將軍夫人,個人素質較侄女陳少夫人不是強了一星半點兒。陳夫人臉色都變了,問,“天哪。這消息可靠嗎?”
陳山豈會拿這事閒說話,微微點頭。陳夫人念了句佛,心中慌亂又不知要說什麼,道一句,“隻盼著陛下轉危為安方好。”
陳山輕聲道,“朝廷已經停朱批用藍批了,內閣理事。年長的二皇子在藩地,嫡皇子尚且幼齡,皇後娘娘不過二十出頭兒,宮中雖有太後,畢竟太後年已老邁,先時還行懿旨要承恩公輔政,內閣直接把太後娘娘的旨意封駁了。朝廷亂成這樣,陛下病前就在朝中提起立嫡皇子為太子之事。朝中之事不是咱們好輕議的,可這次走我路子想做藥草生意的人是趙百戶的長女,母親或者不知道趙百戶是誰,我跟母親說,當初皇後娘娘未出閣時被亂黨挾持到邊城,便是趙百戶救了皇後娘娘的性命。何況趙家與帝都左都禦史鄭禦史家還有些關係,鄭禦史的兒子親口托我照應趙姑娘。不過一點子藥草供應,她都開口了,我豈能不應?”
陳夫人哪裡還顧得上侄女的事,問道,“你看,咱家可要緊?”
陳山道,“短期內暫且無憂,母親隻管放心。我是與母親說明原委,母親不必操心外頭,有我跟父親呢。家裡的事,還得母親多照看。”
陳夫人歎道,“我知道了,家裡的事不必你擔心。倒是你青雲巷的宅子,張嬤嬤去了這幾年,聽她說那姑娘不算不懂事,不如接她家來住著,省得你兩頭跑。”
“還是罷了,彆再為這個惹氣生。”陳山道,“這西北糧草生意,阿雲能占得一成,看遍陝甘大商家,他也是數一數二的了。阿雲的性子,咱們難道不清楚。他把糧草的事做好了我就念佛,哪裡還敢盼他彆的。如今邊境不寧,正是為子孫後代打前程的時候,銀子賺些就算了,手伸得太長,不給彆人活路,自己的路也便走絕了。”
陳夫人隻得道,“罷了罷了,也不至於此。阿雲有多大本事,我自明白的。你彆理這些事,把軍中的事鬨明白就行了。”
陳山還是很給母親麵子的。
陳山已經想到了趙長卿與馮簡的過節,當初他查過趙家,自然對此事清楚,隻是一時間忘了,這次趙長卿罕見的開口要做藥草生意,後來李雲馮簡也打藥草生意的主意,陳山便想到了。
趙馮兩家的過節陳山並未放在心上,倒是那位殺了祖父叔三人的辣手大掌櫃,饒是如陳山這等在戰場上殺過人的軍官亦不禁心下發寒,這得是何等的辣手才能乾出的事。馮簡得罪趙長卿,好歹趙長卿是個講理的人,趙長卿做事,還在律法框架之內。可那位辣手大掌櫃,若死在外頭倒罷了,若是還活著,真不知將來是個什麼了局。
陳山一路思量的到了青雲巷,他喜歡到這兒來,這裡讓他得到寧靜與休息。
瑤瑤聽到陳山過來,歡喜的迎出門去。陳山握住她的手,笑,“傍晚風涼,以後莫出來了。”
瑤瑤笑靨如花,“我不冷。”
待兩人進了屋,瑤瑤先吩咐丫環端來溫水服侍著陳山洗漱,之後親自服侍他換了輕便的家常衣衫,捧了茶給陳山喝,笑,“將軍嘗嘗,這是早上將軍吩咐人新送來的龍井,清雅的很。”
陳山笑,“你今日倒比往常歡喜,可是有什麼喜事?”
瑤瑤眉眼儘歡悅,“得了一件好東西。將軍猜一猜?”
陳山呷口茶,首飾、脂粉、衣裳料子猜個遍,都沒猜著。瑤瑤笑眯眯的令婢女捧了出來,自己接了拿給陳山看,“貼身穿的織金軟甲,將軍看,可還使得?”
在這方麵,陳山的確是行家,他裡外細瞧過,道,“裡頭是軟金絲織的,外頭是犀牛皮,果然不錯。哪兒得的?”
“趙姐姐送我的。”瑤瑤笑道,“趙姐姐的父親是武官,如今咱們這裡同西蠻不太平,趙姐姐說先時她便讓人暗中留意過。早先得了一件相仿的軟甲給了趙百戶,這次又得了兩件,一件送了來給我。若是彆的倒罷了,這東西將軍正得用,我就留下了。我知道將軍也有軟甲,可將軍出身將門,這樣的東西,再不嫌多的。”
陳山將她擁入懷裡,“以後隻穿你送的這件。”
瑤瑤淺淺一笑,大大的眼睛似流溢著星辰寶光,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
因趙勇已有軟甲,趙長卿新得的兩件軟甲,一件送了瑤瑤,另一件,趙長卿讓夏文送了紀讓。紀大太太親自來道謝,“自來了邊城,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尋這麼件東西。隻是人生地不熟,門路也淺,一直未尋得。妹妹和夏叔叔可是解了我的大煩難。”
“我這也是趕了個巧。家父不大不小的做個百戶,因邊城不太平,家母一千個不放心。以前就尋過軟甲,如今碰巧得了兩件。我家相公也常說,紀大哥在軍中行走,雖知紀大哥武功過人,亦是叫人擔心。要我說,是該著紀大哥得這軟甲的。不然,往日間並不常見,也不知為何,這回突然就得了兩件,命裡注定一般。”趙長卿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更不必說謝。若是謝來謝去,倒生分了。”
紀大太太直笑,“蘇先生自從到了我家,我多少事都是勞煩蘇先生。我時常跟蘇先生說,福姐兒跟著先生念書,不求她有先生的本領,跟得上妹妹一半我就念佛了。”
趙長卿笑,“福姐兒多麼懂事,我常聽先生說福姐兒念書,念兩遍就會背了。先生常說,不愁後繼無人了。”
閨女聰明,紀大太太亦是高興,笑,“念書上像她祖父,不像她父親。將來臘哥兒也這般會念書才好。”
紀大太太私下都同丈夫道,“夏家叔叔這個媳婦娶得真正好。非但能乾,人也極有禮數,說話行事分寸不差。難得出身比夏叔叔好些,亦不妄自尊大,難怪如今夏嬸子成日間眉開眼笑的。”
紀讓道,“是啊。”
紀大太太感歎,“隻恨尋常人口舌是非,先時將趙家妹妹傳得跟妖魔一般。若不是真正認得她,還不得誤會了她。”
紀讓哂道,“若隻聽外頭人口舌,人們都不必活著了。”
紀大太太頓時明白丈夫是想到家中小姑子,趙長卿不過被邊城人小範圍的念叨一二罷了,家中小姑子,那是天下皆謗。隻是小姑子的脾氣,就天下皆謗,仍是我行我素的。當然,如今就是有人敢謗,也得掂量掂量了。紀大太太滿是擔心,與丈夫商量道,“出來這好幾年,咱們又有了臘哥兒,要不要咱們往家裡捎個信兒回去。”
夫人二人並不昭文帝暴病之事,故此紀讓道,“暫且不必。”若父親知道他的信兒,定要他回去的。他還想在軍中呆一些時日。
紀讓不隻自己呆在軍中,他升了總旗,還給弟弟在軍中謀了個文差。紀諾失戀後,倒沒有多麼的委靡不振,隻是也悶悶好些日子。紀讓不想看他那幅苦瓜臉,教導紀諾道,“軍中的文差,說是抄寫的事,也比你做賬房有出息多了。”
林老板已然北上,紀諾仍是難以忘懷他純情的初戀,道,“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得到。”
紀讓道,“就林老板的脾氣,尋常人哪個敢娶。要是回帝都你仍念念不忘,叫父親查一查她住的地方,娶了回去就是。”
紀諾悵然,“大概林姐姐是不喜歡我的。”
紀讓心道,什麼叫大概,人家就是不喜歡你。隻是不好打擊失戀的弟弟,紀讓忍著不說話罷了。
這些時日,最為歡喜的莫過於許大老爺了,趙長卿實在是神通廣大,軍需藥材份額下來後,饒是許大老爺這素來矜持的人都忍不住小醉一場。
不但軍需藥材許大老爺拿到了驚喜的份額,還有一件讓他老人家或喜或憂、喜憂參半的消息:西蠻與邊軍終於打起來了。這便意味著,軍中需要更多的藥材!當然,許大老爺也十分擔心邊城安危,想著要不要把家小暫且送到甘肅府去。
這麼乾的人當真不少,隻是,誰都能走,唯獨西北邊軍是不能退半步的。
瑤瑤擔心的日漸消瘦,趙長卿時常去寬解她,“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將軍是有淩雲之誌的人,自然是拚搏一番前程的。”
瑤瑤眉尖兒生愁,輕歎道,“我知道,就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