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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記 石頭與水 9364 字 5個月前

鄭大人道,“他們無非就是在市井茶肆說了幾句不大中肯的話,林大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堂堂正三品,何需與那些舉人計較!”

林隨道,“鄭大人根本不了解其中內情,說這話,未免太武斷了吧。”

鄭大人是可憐那些舉人,雖嘴壞些,略加懲處便好,若耽擱了明年春闈,未免可惜。鄭大人追問道,“有什麼內情,林大人不妨說一說,也叫本官聽個明白。”

林隨閒閒道,“案情未清之前,無可奉告。”

鄭大人立刻參林隨一個“有意拖遝案情,致使兩百五十一名舉子延誤春闈”的罪名,林隨道,“當初不過七八個舉人被人買凶打了一頓,人證物證俱在,帝都府還審了兩個多月,其間怎麼也不見鄭大人催一催。我那裡兩百多名待罪舉人,就是審上兩年也比帝都府高效了。鄭大人身為左都禦史,可得一碗水端平,不然,恕林某不能心服。”

鄭大人怒目金剛的脾氣,與林隨在朝上大吵一架。

這就是鄭大人不大高興的原因所在,鄭大人簡直氣個半死,以至於在夏文趙長卿夫婦到訪時猶難平息,他依舊為那兩百多名被關監察司的舉人著急啊。

鄭大人哪裡還有過年的心,反複思量過後,鄭大人拎了二斤家做的點心去承恩侯府走了一趟。

鄭大人與皇後的父親承恩侯宋榮宋侯爺乃至交好友,儘管兩人於政事上有些不同見解,可依鄭大人的臭脾氣,先前在各地太太平平的做官,沒少得宋榮的庇護。宋榮早便是正三品戶部侍郎,帝王心腹之人,皆因其女做了皇後,他身為外戚避嫌,方辭了戶部侍郎一職,轉任正二品散秩大臣,如今不大上朝,閒來在家弄了一班子小戲,天天養鳥聽戲,神仙日子。

見鄭大人提著點心來了,宋侯爺笑道,“唉喲,宋某有生之年竟能收到鄭禦史的禮,真是我此生最大的驚喜了。”

這人生得一幅好相貌,年輕時被稱玉人,雖然這外號比較惡心,但不可否認,已過不惑之年的宋侯爺依舊膚白貌美,即使說著這樣討人嫌的話也並不討人嫌。鄭大人送上點心,道,“你收了我的禮,可得給我想個法子。”

宋侯爺一哂,“那你乾脆拿回去得了,我八輩子沒吃過點心。”

鄭大人非但沒把點心拿回去,他乾脆在宋侯爺身邊坐下來了,端起茶盞喝一口,不管宋侯爺愛不愛聽的便說起被扣在監察司的兩百多名舉人的事,最後難得拍了宋侯爺一記馬屁,道,“你素來足智多謀,幫著想一想,眼瞅著過了年就是春闈,若是這兩百多人不能出來,誤了今科,又是三年哪。”鄭大人感歎道,“你我皆是科舉出來的,多少年苦讀,自知其中不易。他們不過是嘴上沒個把門兒的,若因此誤了前程,未免可惜。”

宋侯爺半晌沒說話,俊美的臉上有一種凝重,他良久方道,“你我皆是先帝時的進士,後來入朝為官,自陛下登基便跟在陛□邊。伯岩,陛下不算不寬宏的君主了。先帝時,國家什麼光景,如今又是什麼景象,陛下也不是無為的君主。我一直認為,身為帝王,讓百姓吃得飽穿得暖,就是好皇帝。至於現在朝中糾紛,伯岩,你知道陛下為何要設監察司麼?”

鄭大人是個耿直的脾氣,直接道,“陛下此舉,未免令百官寒心。”

宋侯爺微微一笑,望向紅漆花幾上一盆盛放的水仙,“陛下登基以來,從來禦下以寬,如今百官覺著寒心,當初東宮之變、後來陛下病重,朝中百官所行所為難道不令陛下寒心?”東宮之變還能說得上逆臣狼子野心,可前年昭文帝突然暴病,朝中宮中醜事迭出,無數人上躥下跳,恨不能立刻代君掌權,這些事,宋侯爺與鄭大人都是親身經曆的。

宋侯爺提及前事,鄭大人一時沉默。

“不過一個監察司,何需大驚小怪?難道有個監察衙門,百官便心不安了嗎?隻要無虧心之事,沒什麼不安的。”宋侯爺道,“當年鳳武皇帝治下,照樣有慎行司,難道鳳武皇帝便不是明君了?”宋侯爺以前常伴君側,對昭文帝的心思還是能猜度一二的。陛下年紀大了,太子還小,陛下是不得不防哪。就是依宋侯爺的私心論,當今皇後是他親閨女,當今皇太子是他親外孫,他當然是一心偏自己閨女和外孫的。

“伯岩,你我皆知聯名上書之事由何而來。監察司不過是要立威,他抓些舉人,總比跟百官直接衝突來得好。何況,那些舉人誹謗監察司,事實俱在。”宋侯爺道,“你彆擔心,林隨總不會要他們的命,誤上一科買個教訓也好。”也就鄭伯岩這急公好義的脾氣,這會兒就著急,要宋侯爺說,這不過是個開始罷了,那兩百多舉人值什麼?監察司若就這點眼界,林隨此人也有限了。

鄭大人道,“如果監察司要立威,我寧願他直接與百官衝突,也不願他拿些無辜的舉人開刀。”

宋侯爺笑的無奈,道,“鄭伯岩,難道你真覺著那些舉人無辜?”

鄭大人道,“哪怕嘩眾取寵,也隻是些舉人罷了,何苦與他們真個計較。”

宋侯爺一笑,不再談此事,道,“難得你貴足踏賤地,我請你吃酒。”

鄭大人不領情,“白送你點心,也沒給我出個主意,沒心思吃酒。”

宋侯爺笑,“真不吃?有二十多年的狀元紅要不要喝?”

人皆有癖好,鄭大人也不例外。此人除了急公好義,最好美酒。不過,若彆人相請,鄭大人縱使想喝也不一定給他麵子,可老友承恩侯這般,鄭大人眯了眼睛問,“你哪裡來的這般好酒?莫不是收受的賄賂!”

宋侯爺笑罵,“滾吧你,想喝也不給你喝了。”

鄭大人聽說有此好酒,便是攆他,他也不打算走了。宋侯爺是真的有好酒,吩咐廚下治幾個小菜,兩人燈下小酌。鄭大人一嘗便嘗出了年頭,滋溜一聲將酒囁進嘴裡,又撿了一筷子茴香豆咂摸著吃了,種種酸氣能把宋侯爺滿嘴的編貝皓齒酸掉一半,宋侯爺忍無可忍,道,“我真是求你了,能不能彆這樣窮酸的吃東西?”

鄭大人無所謂,“慣了。”

宋侯爺牙疼。

鄭大人道,“你乾脆送我兩壇。”

宋侯爺頗有些睚眥必報的脾氣,掖揄道,“那不得讓你擔個收受賄賂的名兒,您鄭大人一世清名毀在我兩壇子酒上,叫我於心何忍。”

鄭大人又給自己斟了一盞,道,“你宋侯爺送的酒,我還是能喝的。”他性子耿直,卻不是沒有朋友。

宋侯爺微微一笑,燭光下,鬢邊銀絲一閃。鄭大人知道老友的心事,道,“嘉讓嘉諾還沒信兒呢。”一家有一家的愁事,宋侯爺雖出身平平,奈何才華橫溢、天資過人,十八歲來帝都給武安侯招為愛婿,春闈時金科狀元,天街誇官,人人稱羨。就是這幾十年做官也做得順風順水,深得帝心。如今長女做了皇後,宋家封侯,一門顯貴。可就算宋侯爺這樣在外人看來順風順水的人生也有無比糟心的事,無他,長子次子相繼離家遠走,至今音信全無。前幾年,繼室給宋侯爺生了幼子,如今看著,宋侯爺不至於絕後。隻是,對於父母而言,孩子再多,誰也替不了誰?

宋侯爺這般精明強乾之人,素來注重自己儀容,若不因擔憂遠走的兒子們,怎能在這個年紀便鬢生白發?

宋侯爺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早看開了。”

鄭大人道,“要不,跟皇後娘娘說一聲,看能不能叫各地官府留意?”素來公正剛直的鄭大人能說出這番話,可見的確與宋侯爺交情不淺。

宋侯爺一哂,“還不夠丟人呢,到時弄得舉國上下都知道我丟了兒子,祖宗八輩的臉都沒了。”

鄭大人也有心事,道,“明年我那丫頭就來帝都了。”

“那還不好。”宋侯爺道,“到了咱們這個年紀,什麼都是虛的,有兒女承歡膝下才是最大的福氣。”宋侯爺自詡一世英明,富貴榮華,樣樣靠自己雙手賺得。結果,三子二女,如今兩子遠走,遝無音信,一女難產而亡,一女正位中宮,貴則貴矣,隻是自此天倫永隔,君臣之義更大於父子之情哪。唯幼子在身邊,年方四歲,讓小家夥給宋侯爺承歡比較有難度,宋侯爺倒是天天給小家夥承歡,哄小家夥高興來著。

鄭大人歎口氣,又斟了一盞酒,悶頭飲了。

宋侯爺並不追問,隻是感歎道,“咱們這不是生兒育女,這都是還上輩子欠下的債。”

知己哪!鄭大人舉杯,“乾一個。”

兩隻小小酒盅“叮”的一聲碰到一處,醇香的酒液混合著水仙濃鬱的香氣,似乎也將室內的兩人熏得微微醉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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