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頭卻沒能及時跟著眼神一起收斂回來。她心裡還在忍不住偷偷地想,上次紀封告訴她說,蔣芷純不是他的女朋友,她不需要為那一晚的意外向她懺悔什麼。
那今天呢?等下當蔣芷純從書房出來以後,他們的關係會不會有所不同。
胸口無征兆地突然發悶,像有無形的拳頭不輕不重地擂在臟腑間。
但馬上許蜜語就凝神,趕走了這份悶悶鈍痛。她挺直脊背,讓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起來。
既然看清了眼前的形勢,她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為書房裡那男人心起漣漪。
其實就是這些微動漣漪,也都是壓根就不該有的。
那兩人去了書房後,偌大客廳裡隻剩下許蜜語和薛睿兩個人,他們看看彼此,變得比剛剛有其他人時自在起來。
薛睿湊到許蜜語跟前,壓低聲音跟她討價還價:“蜜語姐,你昨天可說了啊,我幫你給紀總遞銀行卡,你就幫我去鞭策李翹琪讓她對我負全責!”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李翹琪的全名,說得一嘴的又愛又恨味兒。
許蜜語笑起來。她問薛睿:“紀總收到卡之後說什麼了嗎?”
薛睿回憶了一下說:“他倒是沒說什麼,但臉色有點難看。”
“臉色難看?”為什麼呢?許蜜語不解。
收到彆人還的錢,一般人的正常心理不都是該開心嗎。還是紀封實在太有錢,根本不把這點蒼蠅腿的肉放進眼裡?或者他是在覺得這點錢還回去是在看不起他?
這無厘頭的想法讓許蜜語忍不住又笑了笑。
薛睿問她:“說實話蜜語姐,我很早就想問,你和紀總之間這來來回回的二十萬,到底是什麼由頭啊?”
許蜜語打著哈哈說:“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時間我再跟你慢慢講。”先緩兵之計把薛睿的好奇心緩掉的好。畢竟她不能實話告訴薛睿,那是她和紀封不清不楚過了一夜後,不明不白的所得。
怕薛睿還要繼續問,許蜜語趕緊轉移話題,先對他發問:“你能告訴我你喜歡翹琪什麼嗎?我也好權衡一下你們到底合適不合適,我該幫你做到什麼程度的說客。”
薛睿嗨了一聲說:“喜歡了就喜歡了,關權衡什麼事?又關條件合適不合適什麼事?權衡過條件計算出來的合適,那就不是喜歡了。喜歡又不是計算題,它是忍不住會從心裡往外蹦的瘋病。”薛睿拍著自己心口的位置說。
許蜜語聽得不由一怔。
是她把喜歡這件事想得太複雜了嗎?原來喜歡在薛睿那裡,可以是這樣簡單純粹又熾烈的一件事。
她笑起來:“好,你的說法打動我了,我去幫你做說客,爭取讓翹琪願意對你負全責。”
薛睿聞聲也笑起來。
陽光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鋪開萬丈金輝。許蜜語站在金黃色的光芒裡笑著,明眸妙目,綺粲如星。
蔣芷純拖著沉重的腳步從紀封書房裡走出來。走到客廳時,她看到許蜜語站在陽光裡笑。
那女人的笑容不得不說,真是好看,還好像極具感染力似的。她那麼討厭她,可還是不自覺地跟著她的笑容也笑了。
隻是許蜜語笑得明媚綺麗,她笑得難掩心酸。
她直直走到許蜜語麵前站定,笑著問道:“你到底哪裡好呢?”
許蜜語看到蔣芷純,立刻把不設防的笑容收起來,換上職業化的得體微笑。
“蔣小姐您剛剛,是在問我什麼?”她沒有明白蔣芷純剛剛那句沒來由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蔣芷純又笑了笑,笑容裡有種心灰意冷的疲憊:“算了,沒什麼。對了許蜜語,紀封叫你過去。”頓了頓,她看著許蜜語說,“行了,我走了。再見。”
她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出門去。可那背影看起來,怎麼瞧都有一絲落寞的滋味。
許蜜語看著她的背影想,所以剛剛在書房裡,她並沒能成為紀封的女朋友嗎?
但不論成沒成,這都跟自己沒關係。
紀封的女朋友,就算不是蔣小姐,也會是完美的王小姐李小姐等,但絕不會是什麼充滿瑕疵的許小姐。
許蜜語收回眼神,轉去看薛睿一眼,薛睿立刻擺手說:“紀總可沒說讓我也去,所以蜜語姐,你還是自己去書房吧,他恐怕是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許蜜語隻好單獨走去書房。
進屋時,她特意沒有關門。她不想和他共處在一個封閉空間內,那樣總好像太曖昧也太尷尬了。
許蜜語走近紀封的辦公桌,看著辦公桌後正靠在椅背裡的紀封,他也正在看著她。
他眼神冷淡,表情冷淡,連開口時說話的聲音都是冷淡的。
“昨天你家人又來鬨了?”紀封用一副冷淡的樣子,問出了心裡壓不住的關心話。
許蜜語趕緊回他:“紀總,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一定不會給酒店添麻煩。”
她看到紀封的臉色好像越來越不好看。
她趕緊繼續表態說道:“如果後續萬一給酒店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會第一時間辭職,請您放心。”
她看到紀封的臉上好像已經開始結起冰霜。
她害怕他說出什麼極具殺傷力的話,她不知道這時的自己還承受不承受得住他的那些嘲諷、厭惡和嫌棄。
她好像變了,變得比以前的自己矯情起來。以前的她哪怕被他看得很低、被他用不堪的話教訓,她也不在意。
可現在,好像那些話再說出來,會讓她變得粉碎。
她趕緊行個禮,說了聲要回去大堂忙了,轉身從紀封的磁場裡快步逃開。
紀封眼看著許蜜語毫不掩飾地從自己麵前逃走,毫不掩飾地想和自己劃清距離。說不出理由的,他心頭湧起一股氣。
他有那麼令人厭惡嗎?有那麼叫人不待見一看就想跑嗎?他問她這件事又不是要追責,他不過是想告訴她,下次她家人再來鬨時,可以由他來出麵,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
他不過是想幫她解決問題。
紀封看著許蜜語逃離的背影,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把手握成拳頭,重重敲在桌麵上。
手上的痛傳到心裡,變成了令人悶窒的疑惑。
*
第二天一早,紀封帶著薛睿回到公司總部開月度彙報會。
他的營銷部高管正在會議室前麵對著投影PPT賣力地講著部門上個月的業績情況和下個月的目標計劃。
這是星紀集團每個月最重要的會議,每位高管和部門管理人在這天都會精神高度緊張。
他們在工作時的不足和哪怕一丁點攙了心眼的糊弄,都逃不過紀封的眼睛。
當紀封開啟冷酷嘲諷的模式問責和批評時,沒人能逃得過害臊至死的羞愧感覺。
每個人都極其緊張這一天,對它的重視程度甚至遠遠超過發薪日。
營銷部的負責人此刻正在台上努力地講著自己的PPT,紀封全程都坐在下邊麵無表情地聽著,眼睛直勾勾地盯在PPT上。他的表情和眼神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於是因為這份猜不透,營銷部的負責人都已經快要瑟瑟發抖起來。
他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不知道紀封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但他沒喊停,他就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講。
紀封看著台上的人,嘴巴一開一合,努力地輸出著。他的耳朵裡聽到的卻好像是另外的聲音。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她對他說,你放心,我會當那晚沒存在過。也會當那件事沒發生過。
她還說,紀總,我會注意分寸,我會注意和您保持距離。
眼睛盯著前麵,他的手握成了拳。
他看到前麵的人看到他這個動作,一副很受驚的樣子,正在擦汗的手帕一下掉在地上。
他沒去問那位營銷部負責人怎麼了,由著他蹲下去撿起手帕繼續胡亂抹著額上臉上的汗、繼續哆哆嗦嗦地講下去。
他顧不上他。他自己的思緒長了腳,不受控製地往其他地方跑。
他很奇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奇怪,眼下狀態也明明是他想要的狀態——她很懂事,很會保持距離。
可他為什麼變得總好像有什麼東西放不下似的?
新年假期一結束他就帶著薛睿去出差,為的就是要躲開她。可越躲她,他居然越想聽到她的事,越想看到她在乾什麼,越想知道她過得怎麼樣,開心嗎。
他居然希望她過得並不開心,希望她不如自己瀟灑理智,希望她對他比自己對她要顯得放得下。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得了什麼心理疾病。
耳邊好像有聲音在叫他。他扭頭看,是薛睿正湊近過來對他小聲彙報著什麼。
定睛看薛睿的表情,居然是一臉的凝重,甚至有一絲驚恐,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大事情。
他馬上聚起散掉的心神,打開聽力,讓薛睿重說一遍到底出了什麼事。
“紀總,剛剛收到斯威那邊的電話,酒店好像著火了,具體情況還不確定,有沒有傷亡也還不清楚,消防車和新聞媒體都在往那邊趕!”
紀封立刻皺起眉問:“酒店的哪裡著火了?”
薛睿答:“大堂……”
紀封霍地起身就向外走。他麵色凝重,腳步也快到透出驚慌。
台上的高管和台下的高管一起發蒙。
想問問是什麼情況,卻看到薛睿也麵色凝重地緊跟在紀封身後走出去。
大家麵麵相覷地彼此探問:“怎麼辦?會還開不開?”
這是一月一次雷打不動的重要會議,紀封從沒有取消過一次。
想到這裡,有人帶頭飛快整理文件,合起電腦,夾上公文包,跟著衝出去追上紀封的腳步。
——老板也許是剛才被營銷部經理的彙報惹到了,在這覺得生氣發悶,所以想換個地方開會吧。
大家一邊這樣猜,一邊趕緊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跑出去跟在紀封的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