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走到會議桌邊沿,打算踩著椅子原路下到地上。
可是心慌腳忙之餘,腳腕處傳來的一陣刺痛讓她整個人一歪——她沒有踩到椅子,直接從會議桌摔到了地上。
會議室裡響起一片驚呼。
下一秒紀封騰地從椅子裡站起來,大步走到許蜜語身旁。
他蹲下看她,眼神裡擁擠著遮不住的後悔和緊張,急促地對她問:“你怎麼樣?”
許蜜語搖頭表示沒關係。她想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可是腳腕疼得要命,腰和手肘剛剛撞在地上,也疼得要命。她起了一下身立刻又痛到咧嘴地坐回到地上去。
她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打擾你們開會了……”
可是話音未落儘,她整個人就天旋地轉渾身一輕。
等到旋轉的世界定格下來,她發現自己已經被紀封橫抱在懷中,用那個電視劇裡被叫做“公主抱”的姿勢。
她被他抱著,愣愣地看著他。
他抱著她什麼也沒說,穿梭過滿會議室的視線,一直走出去。
**
許蜜語被紀封抱到會議室門外時,終於從怔愣中回了神。
她小聲又飛快地對紀封說:“快放我下來!”
紀封看她一眼,沒理她,又抱著她四顧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走!”許蜜語強調。
紀封看到會議室旁邊有一間休息室。他抱著許蜜語走過去。
“你快放我下來吧,讓人看見了不好……”許蜜語急急懇求。
紀封還是沒理她的話茬,他走去休息室門口,說了聲:“開門。”
許蜜語怔了下,向後扭頭看了眼休息室的門,然後伸手握住門把手一扭,把門推開。
紀封抱著她走進去。
還好休息室裡沒有人。許蜜語真不知道以自己和紀封現在這副樣子,如果被彆的服務員看到,會傳出什麼花邊新聞來。
室內有幾把椅子和一張桌子。紀封越過那幾把椅子直接走到桌子跟前。
他把許蜜語輕放在桌麵邊緣讓她坐穩。
終於和紀封分開了。許蜜語的心跳卻比剛才更快,臉頰也更加發燙起來。
她幾乎不知道現在要怎麼麵對紀封,該對他說點什麼。也不敢去想他剛剛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
紀封把她放到桌麵上坐好以後,彎腰,伸手捉住她垂在桌下的一隻腳腕。
許蜜語整個人都是一驚。
她連忙在腳腕上運勁想要躲開他,卻被他一下捉得更緊。
這一躲一捉間碰到了她的痛處,她疼得“嘶”的一聲。
他手上勁道立刻卸掉,但桎梏的動作並不改變。
他輕輕握著她的腳腕翻轉了一下,隨後看到她腳踝內側破了好大一塊,有點血肉模糊的樣子,但不像是剛剛在會議室裡新受的傷。
“怎麼傷到的?”紀封沉著聲問許蜜語。
許蜜語如實回答:“您來之前,有個女住客在大堂裡要鬨自、焚,我去攔她,她把我推倒了,可能是那時候擦傷的。”
她說話時,鬢邊那縷亂掉的碎發若有似無地拂她的臉頰,給她平添一種淩亂脆弱的嫵媚美感。
紀封看了她好長一眼。眼神裡先是有什麼在隱忍湧動,後來就漸漸凝聚起一股怒氣。
而後他鬆開她腳腕,冷聲冷調地問:“怎麼這麼不小心?既然受傷了為什麼不說?讓你上去調投影你就上去調,你不是已經學會說不了嗎?”
許蜜語抿抿嘴,想笑一下,但忍住了。他不願意看到她笑。
她放平嘴角,帶著小心地說道:“我怕不上去,會被你以為是故意和你對著乾想引起你注意。”
紀封把眉心皺得死緊,想夾死什麼似的。
忽然他一抬手,取下她彆在衣服上的對講耳機線,順帶牽過來她塞在耳朵裡的耳機頭,把它送進自己耳朵裡,然後調好頻率對著線上的麥克洞發出指令:“我是紀封,後勤經理馬上聯係駐店醫生,請他現在到二樓大會議室隔壁的休息室,帶著醫藥箱,馬上。”
交代完事情他又把對講彆回到許蜜語衣服上,順手又把耳機頭那端塞回她耳朵裡。塞完他的手停在她耳畔一瞬,而後竟順勢把她鬢邊的那縷碎發撩向她耳後。
指尖若有似無地觸碰到她臉頰,又輕輕拂過她柔軟耳廓。
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愣。
紀封撤回手,一派的鎮定,就好像剛才什麼奇怪的事也沒有發生過。喉結卻躲在彆人視線外快速地上下滾動。
許蜜語看著紀封,聽著他剛剛對著對講機叫人,回味一瞬前他為自己撩頭發的動作。她心口裡好像藏著一麵不可見人的鼓似的,咚咚咚地敲給自己聽。
很快駐店醫生就帶著醫藥箱過來了。他幫許蜜語處理好傷口,告訴她:“沒大礙,但這幾天這隻腳就彆沾水了,省著留疤。”
交代完注意事項,駐店醫生提著藥箱走了。
屋子裡又隻剩下許蜜語和紀封兩個人。許蜜語覺得少掉一個人後,空氣裡的尷尬指數在翻倍增生。
她扭了一下,想從桌沿跳下去,趕緊回到大堂,趕緊遠離掉眼前這個能讓她發暈發昏的男人。
可是剛扭了一下,忽然兩條手臂伸過來撐在她身體兩側的桌沿上。
許蜜語抬頭,猛地愣住。
紀封正彎腰探身向前,頭湊近了她,兩條手臂把她鎖在桌麵上。
她隻要再往前扭一點點,不等跳到地麵上,已經直接撞進他懷裡。
許蜜語深吸口氣,趕緊向後仰去。仰得幅度太過,身體有些失了平衡,她連忙把兩隻手放到背後去撐在桌麵上。
總算和紀封的臉拉開些距離。可也不是很遠的距離。她大氣都不敢喘,克製地小口小口地呼吸,就怕一不小心自己的鼻息就會撲到他臉上去。
紀封看著許蜜語卻不說話,眼神裡越來越凝聚起一種莫名的憤怒。
許蜜語被看得漸漸心慌,試探地叫他一聲:“紀、紀總?您……怎麼這樣瞪著我?”
紀封聞聲冷笑一下,嗤的一聲,嘲諷和生氣一起泄露出來:“你膽子那麼大,還怕被人瞪嗎?”
但說完這句他就把嘲諷的冷笑收起,麵色凝沉地看著許蜜語,冷聲道:“許蜜語,希望你記住不久前你對那個要自焚的女人說過的話,人要愛自己。”
許蜜語聞聲又是一愣。
紀封對剛才酒店大堂裡發生了什麼,居然是知道的,甚至連她說了什麼話的細節他都知道。
“如果下次再遇到有人要自殺,我希望你能長長腦子想想你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彆再像今天這樣傻不楞騰地往前衝。”紀封說到這,語氣忽然一變,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似的,“你的命或許沒那麼不值錢,彆那麼輕易就往想死的人身邊撲!”
他說完這句話,倏地放開她,轉身就走。
步子大得像能生風,一步比一步邁得更加氣咻咻。
他出去後,馬上許蜜語聽到隔壁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又被砰地一聲甩上。
她無聲地笑起來。
真是壞脾氣,他自己心情不好,就要拿無辜的門撒氣。
馬上她又笑不出來了。
後知後覺地,她反應過來,紀封剛剛的憤怒,似乎是因為她不在意她自己的安危而生氣?
她忽然難過起來。
很難過很難過。難過他對自己有點過於關心過於好了。
不能再任由這種情緒肆虐蔓延下去。許蜜語吸吸鼻子,打起精神。
她從桌麵上慢慢跳下來,落在地上。
腳痛從下往上傳,她無聲呲了下牙。
剛要一瘸一拐地向外走,門口卻有人推門進來。
許蜜語抬頭看,進來的人是薛睿。
她笑起來問:“你怎麼過來了,不得陪紀總在隔壁開會嗎?”
薛睿抓抓頭發,笑了下,居然有些局促似的。
“蜜語姐,我就感覺,有些話我想過來跟你說一說,不然的話,嗯……有點憋得難受。”
許蜜語以為他在為他和李翹琪的情所困,於是笑起來,告訴他:“你放心,翹琪那邊我會用力幫你敲打她的。”
薛睿卻擺手:“不不,我今天想說的不是我和她的事,是……你和紀總。”
許蜜語臉上的笑容像乾掉的麵膜,漸漸僵在麵孔上。
“我和紀總?”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懂地問。
薛睿醞釀了一下,對她說道:“算了,我直說吧。我就是覺得我們紀總這麼多年,對你和對其他人不一樣。但他對你的這些不一樣,我如果不說,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但我卻希望這些事你能知道。”
薛睿說:“紀總從來不許彆人踏入他的領地,但他允許你隨意踏入。他從來不給彆人直通套房的VIP權限卡,哪怕蔣小姐親口討了不止一次,他也不給。但是他肯給你。
“之前蔣小姐崴了腳,紀總寧可讓她拄雙拐也沒有抱她上樓。你不知道,蔣小姐很委屈,在電梯裡問過紀總怎麼沒抱她上去。紀總給她的回答是,大庭廣眾的,不合適。但他剛才看到你摔倒,卻二話沒說想都沒想就衝上去抱起你,也沒管大庭廣眾不廣眾。
“還有我們下午本來是在集團總部開月度彙報會的,這是每個月最重要的會議,所有管理者都要參加和述職,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而中途中斷過。今天我們正開著會,聽說斯威大堂著火,紀總二話不說起身就衝出會議室。這個月度彙報會,他從來沒有半路走人過,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他從這個會上拉走,但今天他突然就離場了。他一走,不明所以的高管們不敢怠慢,畢竟月度會這麼重要,不管走去哪裡也得開完它。所以他們也都帶起電腦文件,一股腦地跟在紀總身後過來了。你後來看到的壯觀景象,有那麼多高管精英跟在紀總後麵走進斯威,就是這個原因了,他們要跟過來陪紀總把會開完。
“還有,在來的路上,紀總讓我務必問清斯威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人受傷。尤其是你,怎麼樣,傷到了嗎。”
許蜜語怔怔地聽著,心裡好像有熱岩漿在翻滾沸騰。
所以他才知道那麼多細節,細節到她說過的話。
“蜜語姐,你彆看紀總雖然有錢,但其實他和你一樣,也沒能從原生家庭那裡得到過多少溫暖。實際上,我現在腦子裡想的也很亂,我一邊覺得你能給他溫暖,但我一邊又明白,你們之間確實差距很大、未來有什麼結果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告訴你這些。可能我是在覺得,如果你不知道其實他待你很不同這件事,對你們來說都會很可惜吧。”
許蜜語沉默了好半晌。她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鼻子不爭氣地一股股發酸。
眼底也有熱浪一湧一湧地倒騰著,她使勁逼回它們,可它們馬上又悄悄湧回來。
最後終於費力地徹底把它們憋回去,她吸吸鼻子笑起來。
“他今天這麼待我,一定是怕我工傷殘廢,拖累酒店。”
說了一個一點不好笑的玩笑,她卻笑起來。
然後她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她微紅著眼眶對薛睿說:“我其實寧願你覺得可惜,也彆把這些事對我說透。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條件、什麼家世和能力,所以我從來不敢多想。”她又努力笑出來,笑容像在輕輕顫抖,“你們紀總,那是什麼矜貴的身份啊?而我隻是一個離過婚的、不年輕的女人。就像你說的,我們幾乎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所以跟可惜相比,我寧可什麼都不知道。知道了,反而要想入非非,可是明知未來不可能還要想入非非,反而更讓人絕望和難過不是嗎。”
你告訴我這些,我高興了一瞬。然後,就會是長久的難過。
所以下一次,請彆再告訴我了。我不想知道他對我有多特彆,我怕我會忍不住撕開蓋在心口上的遮羞布。
那塊遮羞布下麵,是我不可見人的心事。
“我會忘了你跟我說的這些,癡心妄想不適合我,我會找一個跟我相匹配的人,和他一起過普通人過的生活。”
許蜜語是在告訴薛睿也是在告訴自己。
她說完笑起來,一種說到會做到的儀式感的笑容。然後她一瘸一拐地擦過薛睿肩膀,回去大堂乾活。
薛睿看著她的背影,又憐憫,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