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學院正門, 順著寬敞的朱紅大門一路走向幽徑深處的書閣, 關珩漸漸感覺有些不對。
他在這裡是個無名之輩, 除了謝子遊和武琮, 按理說沒有半個相識之人。
但一路走來, 他收獲了許多詭異的目光, 以關珩極佳的耳力,還能聽到不遠處不時有人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
聊什麼呢?
難道自己現在就出名了?
正當關珩疑惑不解,迎麵走來一個鼻梁高挺,濃眉大眼的少年, 背脊挺得筆直,手中鬆鬆提著卷草紙。
遠遠地望見關珩,他皺著眉頭展開草紙看了幾眼, 又對比一下關珩的臉, 眸中閃過一絲不屑, 側身與關珩拉開距離,又偏頭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仿佛身前是什麼大型垃圾場。
關珩:“……”
他在山溝裡窩了兩年, 知道自己恐怕不在顏值高峰期。
可他畢竟是關家培養來聯姻的臉麵,再不打理, 那也是個野性美的小帥哥, 萬萬沒有醜到走路被人吐口水的道理?
關珩快走幾步,追上那少年, 抬手拍向那人肩膀:“等等同學, 我想……我沒得罪過你吧?”
“啪!”
濃眉少年一掌扇開關珩的手, 眼睛瞪得渾圓:“彆碰我!”
他的反應之激烈,令人出乎意料,關珩愣了片刻,伸出的手掌虛虛探了幾秒,無奈垂落。
手背一片通紅。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進學院的,”少年嗓音中含著難以抑製的怒氣,臉憋得通紅,“我們本本分分修行,走的都是正路,每一分玄力都靠自己努力修煉得來,無論修為高低,反正是問心無愧。”
“而你,修煉魔功,靠些邪魔外道——你難道都不覺得羞愧?!”
魔功?
關珩愕然地愣在原地,難以置信道:“誰跟你說我修了魔功?”
“這還用說嗎?”少年咬牙切齒,“兩年時間,從不能修煉的普通人一躍成為五階修者,若不是修了魔功,你的玄力難道是大風吹來的?”
關珩愣愣地望著少年,眼底一片茫然。
魔功這種事,從前他也略有耳聞。
但世上沒有真正的仙,也沒有真正的魔,有的隻是修煉不同功法的人,關珩知道有些修煉過程過於殘酷、暴虐的功法,在揭穿時被世人稱為魔功,卻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條指控怎麼會憑空落到自己身上?
隻因為自己進步過快,像是走了捷徑?
烈日熾熱,灼烤大地,在這般光線下曬得久了,連頭皮都一陣發麻。
而聽到兩人的爭吵聲,周圍路過的其他學員也漸漸集中過來,圍成一堵人牆,將對峙的兩人圍在正中。
“吵什麼呢?這人誰啊?”
“關珩啊!你沒聽說嗎,就修魔功的那個。”
“哦,關珩啊!我剛剛也聽人說來著……就是他嗎?看上去不像修了魔功啊。”
“笨蛋,邪魔會在腦門上寫著自己是邪魔嗎?你用腳指頭想想,正常人怎麼可能兩年升五階?”
“也許跟什麼惡魔簽訂了契約,出賣自己年輕鮮嫩的□□和靈魂……”
“搜嘎,我懂了。難怪大家都說,看上去人模狗樣的家夥,心腸才是大大滴壞……”
眾口鑠金,聚蚊成雷。
大量無端的猜疑和指責將關珩層層包裹,周邊圍繞的人越聚越多,討論聲從細細私語,漸漸擴大為大庭廣眾下嗓音洪亮的科普和攻訐。
唾沫彙聚成海洋,指指點點的指尖凝成浪濤,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擠在中間的少年淹沒。
刺目的光當頭罩下,仿佛在頭頂頂了個火爐,一層層人牆擋住流通的風,關珩微垂著頭,額前劉海輕輕滑下,擋住眼眸。
他垂在身邊的右手微微顫抖,手背剛才被打得狠了,浮現一片藤蔓蔓延般的紅腫。
傾聽許久,關珩緩緩地,輕輕地笑了。
“說我修煉魔功,你們有證據嗎?”
嘈雜如蚊蠅的討伐聲猝然一滯。
圍觀群眾們麵麵相覷,一時有些語塞。
但吃瓜群眾素來聞瓜而至,哪裡關心事情的真正起因,隻要嫉妒和猜忌還紮根每個人的人性中,關珩今天便難輕易脫身。
果然沒過多久,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那你說,你如果不是修了魔功,怎麼能修為增長這麼快?”
那聲音,關珩竟感覺有些耳熟。
他耳尖微微抖動,腦中迅速回憶一番,竟真從記憶深處扒拉出來一個身影,一個人名。
他遲疑道:“……趙有才?”
場內一片安靜。
數秒之後,有人擠開人群,昂首走到關珩麵前。
那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相貌清秀,眼眸澈亮,一身青色錦衣用銀線繡著遊雲紋,細紋如遊龍擺尾,陽光下反射亮岑岑的銀光,唇紅齒白,神色張揚又純粹。
“是我,”少年應著,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氣,沉聲道,“關珩,真沒想到兩年沒見,你最終還是踏上了這條邪路。”
關珩哭笑不得:“什麼邪路?”
“就是當年你跟我說的啊!”
趙有才瞪著明亮的眼睛,嗓音清亮:“修行什麼的煩透了,這天人之障要是十六歲還破不了,乾脆去找點魔功耍耍,管他謝家關家,統統給老子靠邊站……之類的。”
“……你聽不出來那是氣話嗎?”
“氣話才是真心話!”
趙有才雙手掐腰,橫眉豎目,本是潑婦罵街的姿勢,卻硬是讓他擺出了翩翩美少年的氣質,語氣與其說是叫罵,不如說是對朋友遇人不淑的不忿和痛心。
少年望著關珩,痛心疾首道:“我還不了解你?”
“咱們兩家隻隔了一條街,你兩年前破不了天人之障、天天背著大石頭繞城跑圈的模樣,我記得清清楚楚!”
“關珩,你實話跟我說,這兩年你去哪了?是不是關家趕你走,你記恨他們,修了魔功打算回去報複?”
這都是些什麼有的沒的?
關珩望著少年篤定的神情,一時間頭疼得厲害。
眼前這家夥出身趙家,的確是他兒時的玩伴。
當時關家還沒發展成現在的規模,很多地方還要依賴地頭蛇趙家。
趙家則看中關家的潛力,有心想栽培一個附屬家族,兩家遂有一段蜜月期,族長帶頭稱兄道弟,關珩也時常被拉去陪趙有才玩。
他當時就發現了,趙有才這小子生的一副人精相貌,內裡其實糊塗又耿直,特彆好哄,說什麼都信。
隻不過後來,隨著關家迅猛發展,逐漸展露出超越趙家的勢頭。
趙家感覺到了威脅,對關家的態度逐漸冷淡,兩人各受家族約束,也漸漸斷了往來。
“趙有才啊趙有才,”關珩低聲喃喃道,“這麼多年了,你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但凡多長二兩腦子,今天也不至於被人當槍使。”
趙有才一直緊緊盯著關珩,見他嘴唇蠕動,立即緊張道:“你說什麼?大點聲,我聽不清。”
“……誇你聰明呢。”
關珩無奈苦笑,腦中飛速運轉。
跟這些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更何況今日之事,必然有幕後黑手在暗中推動,抹黑容易,辯解難,他關珩廢再多口舌,可能也僅僅換來圍觀群眾一聲“囈”,一句“沒意思”。
什麼中央學院的學子,吃起瓜來,跟左鄰右巷坐馬紮嗑瓜子的賣菜大媽沒區彆。
這般想著,關珩眸光一轉,抬頭對一眾學子誠懇道:“來,既然你們今天找上我,我就跟你們談一談這所謂“魔功”的問題。”
“在你們心中,魔功該怎麼定義?”
“是不是修煉過程血腥殘暴,對其他人或事物造成損害,用喪儘天良的方法實現修為的短期內迅速提升?”
趙有才思索片刻,認真點頭。
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小了許多,不少人都若有所思地點頭。
關珩笑了笑,嗓音漸柔,諄諄誘導道:“所以,如果我的修煉過程沒有造成如上後果,而且可以推廣再現,普遍適用於在場的各位,我修的就不是魔功。對嗎?”
——對付這群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家夥,第一步必須把他們拉下水,讓事態與他們自身息息相關。
果不其然,關珩話一出口,周邊人登時齊齊抽氣,臉色倏地變了。
沒有修者不渴望變強。
“可以推廣?”
“我去,真的嗎?我也能兩年躍五階?”
“沒錯。”關珩點點頭。
眾人圍堵,虎視眈眈之下,他竟十分輕鬆地拍拍衣襟下擺,指尖隨意一捏,捏起一縷清風。
玄氣震蕩,如長劍揮掃,登時在地麵清出一塊潔淨的空地。
離得近的幾人都感到麵頰一涼,如有清風從身旁掠過。
低下頭時,他們腳下竟皆已削掉一小層石麵,石屑隨風揮散,露出乾乾淨淨的切麵,而他們的衣衫鞋子沒有絲毫損傷。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這手對玄氣的精確掌控一出,人群中許多人都猝然變色。
之前人多勢眾,他們一時都忘記了,麵前被他們唾罵威逼的關珩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年輕有為、驚才絕豔的強者。
見狀,關珩輕描淡寫地笑笑,施施然盤腿坐下。
“來,”他輕鬆道,“在講我的修煉方法之前,我先給大家講個故事。”
……
謝子遊提著裙角,一路運起玄功,清風般急速地朝院門處趕。
之前他剛剛出門,便聽說執事堂那邊給關珩捷了任務牌,要七天之內采摘一千株詭蝶蘭。
真特麼扯淡!
後山那些詭蝶蘭是院長的寶貝,養起來麻煩,采摘起來更是吃力不討好——以關珩如今院長弟子的身份,何需去做那些繁瑣的任務?
這顯然又是在給主角下絆子。
幕後黑手也不用猜,除了某個姓武的家夥,關珩在學院中壓根不認識什麼人。
謝子遊憋著一肚子火氣,匆匆回院找了幽琴,讓她帶流書她們一起去山後采詭蝶蘭。
等事情都安排好,謝子遊再走出院門,又聽見一條匪夷所思的消息——關珩在院門口被人堵截,逼他就魔功的問題給個解釋。
謝子遊:“……”
這什麼主角啊?麻煩製造機嗎?
係統也十分無奈:“遊遊,你的金手指任務已經結束了,不需要再去管這些……”
“你懂什麼,”謝子遊一邊在樓閣間飛躥,一邊辯解道,“良好的售後服務是企業搶占市場份額的必要條件。”
“喲,”係統聽得直樂,“遊遊,你做了一次兼職任務,就想搶金手指員工的飯碗了?”
謝子遊耳根微紅,撇著嘴,隻當沒聽見。
他腳下生風,幾個起落間便躍出數十米,沒過多久,朱紅大氣的學院大門便映入眼簾。
……誒?
謝子遊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前方人群圍成數排,整齊地圈地而坐,宛如眾星捧月,將俊朗的少年圍在正中央。
不像是聚眾攻訐。
倒像是在……玩丟手絹?
……
“嗚嗚嗚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