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這也太慘了!”
“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日頭西移,樹影婆娑。
一天中最燥熱的時間已經過去,清風送來臨近傍晚時特有的清爽,碧空深邃,遙遠天際泛起一絲紅雲。
席地而坐的一圈人一邊抬手遮陽,一邊暗搓搓搖頭抹淚。
他們大多出身富貴,從小專注修行,大把的資源被人送上手邊,還要挑揀一番使用,靈植丹藥吃一份,丟一份。
哪裡曉得世家之外,貧寒子弟如何淒涼度日。
關珩將他自身經曆篩選改編,以愈發誇張的口吻講述出來。
他口才極好,抑揚頓挫信手拈來,又天生曉得鋪墊渲染,吊人胃口,將原本簡單的故事編得曲折生動,懸念迭生,令人如癡如醉。
代入感極強。
謝子遊遠遠地聽著,也感覺驚奇萬分。
他眨著漂亮的桃花眼,驚奇地對係統說:“我怎麼從來不知道,關珩還有這本事?”
“怎麼不知道,”係統提醒道,“他跟你說過,他學過唱戲和說書啊。”
謝子遊苦思冥想好半天,終於從回憶深處扒拉出隻言片語——早在他剛剛附在玉鐲上接近關珩時,少年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不過……
“那不是用來套我話的嗎?”
謝子遊疑惑道:“他還說他會宰豬呢。”
係統表示,它隻能幫謝子遊回憶,沒法替謝子遊分析。
謝子遊咬著下唇,腳尖輕點,躍上近處一閣樓的屋簷。
閣樓旁生著株老樹,顫巍巍探出繁枝茂葉。
綠葉輕搖,聚成一把清新的遮陽傘,替屋簷上小心趴下,又偷偷摸摸豎起耳朵的少年打掩護。
謝子遊眺望著遠處關珩。
鼻梁英挺,眸若朗星,少年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時時刻刻都帶著笑意。
燦金色陽光將他烏亮的碎發染上一層浮光,那光也映在眼眸中,明晃晃地,像是燃著永不熄滅的火苗。
“……真好。”
係統:“什麼真好?”
謝子遊白皙的手背支著下巴,用纖細修長的左手食指遙遙點向關珩。
“你看,他願意把這段往事拿出來講,難道不說明他正在從那段經曆中走出嗎?”
說書的事情也是。
過去兩年,少年一直在試圖割裂過往與現實。
他不願在遊遊麵前展現這些本事,因為那是他為討好謝仙女特意學習的本領,是他作為關家聯姻的工具人的曆史。
“他現在應該是放下了。”
謝子遊輕聲說著,眉眼漸漸彎起,桃花眼中流溢出欣慰的笑意。
清風撲麵,宛如輕柔聖潔的羽毛,半空中緩緩飄蕩,落在他瞬間柔軟的心田上。
“……可我不這麼覺得。”係統低聲道。
受到質疑,謝子遊登時一愣。
“為什麼?”
係統:“你沒發現嗎?關珩的故事一直在往慘的方向講,很多地方用了藝術渲染的手法,誇張得甚至有些過分。”
“但有一段,本該是最淒慘的一段,他卻在刻意回避。”
“有嗎?”謝子遊狐疑,“已經大慘特慘了啊?”
“遊遊!”
係統無奈道:“好好想想。”
“關於他父親,關家家主,囑托幽琴前來滅口的那段……他有提到半個字嗎?”
牆頭上,謝子遊神色迷茫,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作為當年被驅逐事件的旁觀者,謝子遊自然清楚事情的全部始末。
但在關珩麵前的一眾聽眾心中,關珩講成什麼樣,故事便是什麼樣。
尤其對坐得最近的趙有才來說,關珩口中一磚一瓦,一街一巷,全部是他家鄉生活的地方。
少年聽著關珩敘述,隻覺得身臨其境,不由自主地幻想著關珩口中的事情全部發生在自己身上,爹爹不親,爺爺不愛,照顧多年的婢女在飯菜中下毒,又被千裡追殺……
想著想著,趙有才眼圈紅了。
他小心翼翼湊到關珩身邊,打量著關珩刀削般的麵頰,痛心道:“關大哥,對不起,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過得那麼慘……”
關珩輕描淡寫地笑笑,不接話。
慘的確是慘,但誇張的成分更多些,至少關於遊遊的部分是全部掐掉的——他才不會把藏在心尖的秘密全部說出來。
“我要是早知道關家這麼對你,我肯定把你接到我家來。”
趙有才眨著明亮圓潤的杏眼,誠懇道:“他關家算哪根蔥?關大哥,要不放假你跟我回家吧,我叫上些家丁,咱們去關府討公道去!”
“……不用啦。”
關珩有些哭笑不得。
這家夥是真的好哄啊。
趙家這些年都怎麼培養的繼承人?不怕他走在大街上被人拐走嗎?
關珩安撫地拍拍少年肩膀,又低下頭,附在少年耳側低聲道:
“回家就不必了。你隻要告訴我,是誰跟你說我修了魔功,就算幫了我大忙了。”
“好!”
趙有才不假思索,立即道:“是武琮,武師兄!”
關珩了然地點點頭,眸色漸暗,如有暗濤翻湧於深海,夜幕下起起伏伏。
果然是他。
自己猜的果然沒錯,武琮那家夥的確有後手。
如果今天他沒有返回學院,而是一連七天窩在冷冷清清的後山上摘草,等七日之後,流言還不知會傳進多少人耳中,又不知會被那些人傳成什麼樣子。
今天能說他關珩修煉魔功,後天就能說他生啖人肉,大後天沒準就說他是魔童降世。
畢竟修者隻是特殊點的凡人,同樣有七情六欲,而流言蜚語向來殺人於無形,無論修為多高,隻要人還混跡於人間煙火之中,就免不了被這些東西折騰。
關珩微微闔眼,腦筋飛速運轉。
武琮在中央學院經營許久,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他刻意散布的流言,自己隻靠一點苦情故事,恐怕沒辦法與之相敵。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吃勵誌賣慘這一套,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聽故事。
關珩細細思索間,人群中便有聲音不耐煩道:
“喂,關珩,故事講完沒有?你說的修煉方法在哪兒呢?”
周邊數人登時一片附和。
關珩微微仰頭,深吸口氣,又長長吐出。
對付吃瓜群眾第二步——轉移話題、偷換概念,用新的問題取代原本的焦點,並以勢逼之,以利誘之。
少年嘴角一點一點揚起,勾起一抹淡然又自信的微笑,右手筆直抬起,豎起三根手指,直指蒼穹。
“我的修煉秘訣,共有三點。”
“第一,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曆練,挖掘那些吸天地之精氣長成的靈植,以特殊手法加以烹飪,吸收進入體內。”
立即有人不服道:“我家就是賣靈植的,我從小吃的靈植比你們吃的飯都多,我怎麼沒能兩年躍五階?”
關珩搖搖頭。
“我說的是天然靈植,彆拿你們催熟的那些東西來湊數。”
“你家賣靈植,就算打著天然靈植的幌子,賣的有多少是天然靈植?有一成麼?”
“你!”那人怒道,“你不要詆毀……”
“我有沒有詆毀,你回家問自己爹娘去。”關珩沉聲道,語氣是少有的強硬,“這位學員,當著所有潛在顧客的麵,就不要問這種暴露自家產品質量的問題了。”
“……”
那人被噎得夠嗆,臉色漲紅,瞪著關珩無聲張了張唇,但最終也沒能說出“我家賣東西從來不摻假”之類的話。
隻能哆嗦著嘴唇,悶悶地坐回去。
“我繼續說下一點。”關珩道。
“第二,與野生玄獸真刀實槍地拚殺,不計後果,不論生死,地點我推薦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洛嶺那種。”
周邊一圈人倒抽冷氣,這回不服的人更多。
有人難以置信地喊道:“這哪是修煉,你這是讓我們去送命!”
“不能這麼說,”關珩笑了笑,拍拍自己胸膛,“你們看我,這不是也好好地活下來了麼?”
“……你跟我們不一樣!”
關珩挑眉:“哪兒不一樣?”
“同樣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兩隻胳膊兩條腿,我能做到的,你們憑什麼做不到?”
“……”
人群中不忿的聲音剛開了個頭,又一時想不出怎麼接話,悶悶地蔫了下去。
關珩長歎口氣。
“不過你說的也對,”少年理直氣壯道,“我們的確不一樣。”
“我天資愚笨,兩年前才突破天人之障。”
“而在座的各位一出生,便有人幫你們疏通脈絡,三五歲開始凝結玄丹,六七歲破一階,十幾歲破二階,到我當時的年紀,起碼也是三階修者了,我說的沒錯吧?”
關珩輕笑一聲,自嘲地摸摸鼻子。
“你們的起跑線,已經比世上絕大多數的人的終點還要遠。但為什麼現在,你們反而不如我?”
滿圈寂靜。
數秒之後,才有人小心翼翼開口:“……為什麼?”
關珩嘴角微揚,眼底光芒大作。
無形威壓從欣長窄瘦的身軀上驟然爆發,擴散全場。
刹那間所有人仿佛被十級強風迎麵掃過,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驚,臉皮被氣場刮得生痛。
“因為你們對自己不、夠、狠。”
少年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全場靜默。
“關於這一條,還有人有疑問嗎?”
關珩單手撐地,緩緩起身,長得不像話的腿隨意支著,精瘦的小腿是健康的小麥色,線條流暢,沒有明顯的肌肉型,卻隱隱蘊含極強的爆發力。
這次沒人質疑他的話了。
“沒有的話,我說最後一條。”
關珩嘴角噙著微笑,聲音平靜,卻如黃鐘大呂,在所有人心頭驚起一片雷霆。
“想變強的話,先脫離家族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