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尚未等到第二次出府的機會,先等來了要進宮的消息。
那日出府後又過了兩日,沈梨得了空終於能去看柳姨娘,她特意在午後大廚房沒人的時候偷偷進去自己給姨娘熬了一碗粥,又燉了雪梨,然後一起放在食盒裡帶去了芳蘭苑。
芳蘭苑是柳姨娘住的院子,離著沈梨的小院有些遠,隻有一進,伺候的下人也少,一進屋沈梨就能聞到濃重的藥味。
距離她上一次來看姨娘也已經隔了有小半年了,沈梨帶著桃枝進屋,柳姨娘靠在床頭喝藥,一個老嬤嬤在旁邊侯著,等著她喝完了將碗拿走。
聽見門口的動靜,柳姨娘抬眼看過去,見到是沈梨驚得差點沒端穩藥碗,怔怔地看著她,像是不確定一般。
“是……阿梨麼?”
沈梨看著就這麼小半年不見又瘦了一圈的姨娘,眼眶一下便紅了。
她放下食盒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柳姨娘真真切切看見她的臉便忍不住落了淚,母女倆一時間誰都沒能說話。
沈梨怕自己哭出聲來,從姨娘手裡接過碗,一點一點將剩下的藥喂她喝了,然後將碗遞到老嬤嬤手上。
老嬤嬤拿了碗退下,桃枝看了裡屋一眼也跟著出了房間,將房門輕輕掩好。
待屋裡隻有沈梨和柳姨娘兩人,她再也忍不住,撲進姨娘的懷裡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小心翼翼抱著姨娘道:“姨娘,你怎麼,怎麼又瘦了這麼多呢……”
柳姨娘原是個眉目如畫的溫婉美人,隻是如今纏綿病榻,麵上早就沒有了光彩,加之人也瘦了,便顯得有些風燭殘年。
她無聲的流著淚,輕輕地,溫柔又眷念的摸了摸沈梨的發,啞聲道:“姨娘沒事,隻要阿梨好,姨娘便好了,阿梨最重要。”
沈梨一聽眼淚便流得更凶了,姨娘還不知道她要替嫁的事,也不知道永昌侯府要將替嫁這件事全部都推到她一個人身上,到時她怕是好不了了。
但這些她不會與姨娘說的,姨娘隻要能在府中安心養身子便好。
怕叫姨娘瞧出什麼,沈梨偷偷地擦了擦眼淚,忍住不哭了,她從柳姨娘的懷裡出來,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發,看見幾縷白絲時,忍不住移開了眼。
柳姨娘握著她的手,有些不放心的拍了拍,問她:“阿梨今日怎麼能過來?是老夫人準的麼?姨娘都是老毛病了,其實無大礙的,你不要因為姨娘的事總是去與老夫人說,萬一她不喜你了可怎麼好?”
她絮絮叨叨的擔憂著,因為知道永昌侯府後院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所以更加害怕女兒哪一天會連老夫人的庇護都沒有了。
沈梨柔軟地笑了一下,安撫她:“姨娘不用擔心我,我前些日子幫老夫人抄了好些經書,老夫人獎勵我這半年能多來看你幾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柳姨娘雖然沒能將沈梨帶在身邊養大,但是她都偷偷看著,惦記著,一到能見麵的時候便給她做好吃的,準備小禮物,她們母女從不生分,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很能乾,在沈家一個人也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摸了摸沈梨的劉海,柳姨娘也慈愛的笑起來:“嗯,姨娘放心你的。”
沈梨低頭,扶著她從床上起身,她今日來怕姨娘看出什麼,特意又把劉海梳了下來,是與平日一樣的打扮。
扶著人慢慢到了桌邊,沈梨打開食盒將粥和雪梨湯端出來,絮絮道:“姨娘,這是我剛剛在廚房做的,你先喝點雪梨湯潤潤肺,粥若喝不下了便放著,晚些時候熱熱便能喝了。”
柳姨娘心生感動,即便沒什麼胃口也喝了小半碗雪梨湯,她喝得慢,沈梨便與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自己在說。
說她看的話本子,替祖母抄的佛經,新繡的帕子,新畫的畫。
沈梨在小院的生活說來也簡單,柳姨娘卻聽得很專注認真,眉眼間都帶著溫柔的笑。
沈梨很貪戀這種感覺,這是與她骨血相連的母親,不是侯府的主母,她無需小心謹慎,無需隱匿藏拙,在姨娘麵前,她可以短暫的放鬆一會,做一個孩子。
隻是這樣的溫馨沒能持續太久門外便響起敲門聲,是桃枝的聲音:“小姐,是我。”
沈梨應聲:“進來吧。”
桃枝推門進屋,看著沈梨小聲道:“小姐,夫人找您。”
沈梨臉上的笑當下便淡了,柳姨娘片刻前的溫柔臉龐也黯淡下來,但她還是放下勺,握著沈梨的手輕輕捏了捏:“阿梨快去吧,莫叫夫人久等了。”
“嗯,我知道了姨娘。”沈梨回握住她的手,重新笑了一下,叮囑道,“你要好好養身子,我改日再來。”
“好,姨娘等著呢。”
柳姨娘送她到院裡,又摸了摸她的頭,沈梨回身抱了抱她瘦削的身子,這才帶著桃枝走了。
隻是往前走了老遠,沈梨突然似有所感,又回了頭,看見姨娘小小的身子還站在院門口,她看不清姨娘的臉,卻見她抬手朝她輕輕揮了揮,就像小時候躲在假山後看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