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姑娘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敘話,其實主要還是貝縈雪在說。
她恨不得將陸懷信與她說的陸陵天小時候的事都從記憶裡扒拉出來說給沈梨聽。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在遠處湖邊等著沒有離開也沒有來打擾的陸陵天終於來到紫藤花架下,打斷了貝縈雪興致勃勃的喋喋不休。
“縈雪。”
貝縈雪抬頭:“?”
陸陵天:“我與沈小姐要先離開,生辰禮已經給了你的嬤嬤,一會散了宴回屋看。”
貝縈雪的目光在他和沈梨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一臉了然的擺手:“我知道我知道,沒關係,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吧!”
沈梨:啊……她與耀王沒有什麼事要做啊?為什麼要先離開?
她一時不知要如何接話,隻能起身有點疑惑地看向陸陵天,陸陵天麵上神色平淡,隻道:“帶你去挑幾個丫鬟。”
沈梨詫異一瞬,想到剛剛被竹一帶走的綠鴛,是因為這個所以王爺心血來潮要帶她去挑丫鬟了?
不過既然耀王開口了,沈梨自然也不好拒絕免得惹他不快,隻是挑到的丫鬟帶回府卻也有一個麻煩,她回了侯府就不是沈念筱了,丫鬟不管是不是跟在她身邊好像都有點難處理?
沈梨不知道陸陵天會帶她去哪裡挑丫鬟,一直想著人若是帶回府了要怎麼處理,或者太難處理便到了地兒看一圈,然後說沒挑中應該也可以吧?
她坐在侯府的馬車裡這麼想著,問了陪在身邊的桃枝一句:“枝兒,你知道府上後院管事嬤嬤都是在哪兒挑人麼?人伢子手上?”
今天耀王沒有要上車與沈梨同乘的意思,所以桃枝得以陪在她身邊。
聽自己小姐問起,她想了想,又掀開窗邊的簾子往外頭看了一眼,然後小聲道:“小姐,看馬車走的這條路,王爺好像是要帶你去西市,那邊有一處專門給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可大了。”
沈梨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心裡卻是有點好奇的,她還沒有去這樣的地方看過。
隨著馬車悠悠駛向目的地,沈梨靠在車裡放鬆了一回,待馬車停下時,她扶著桃枝的手踩著腳凳下了車,一抬眼便見陸陵天也下了馬,就在一邊等著她。
似曾相識的畫麵,在她第一次替沈念筱出來見他時,他也這樣在馬車邊等著她。
這處街景對沈梨來說很陌生。
京都的西市較主城東市相比有很大不同,形形色色的人魚龍混雜,比東市熱鬨但不如東市安定,世家小姐們是絕不會來的。
沈梨跟在陸陵天的身邊,他走在她身後半步,而竹一則走在桃枝的旁邊,不動聲色的將她們護起來。
邊走邊瞧間沈梨不禁想,好像就這麼短短一兩個月,她就跟在耀王殿下的身邊被他帶著去了好幾處地方,感覺曾經向往的侯府外的自由竟然似是實現了這麼片刻。
沈梨很容易知足,覺得這樣一想,替嫁好像也不全是壞處了,隻是唯一不能去想的事長雲哥哥,想了便又要難過的……
穿過西市熙熙攘攘的一條街,陸陵天帶著沈梨走過一個牌坊,入目的一大片便都是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了。
這地方似是還劃分了許多區域,有些人伢子生意做得大,攤位也就大。
而有些位置上隻有一個人,通常是席地而坐,衣衫襤褸,前頭寫著“賣身”、“尋工”、“死契”、“活契”等字樣的木牌。
這些都是身契在自己手上,但因各種無奈也隻能來這處給自己謀生的人。
沈梨的目光靜靜地看過去,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這世上,你覺得自己苦,可總還有比你更苦的人。
在這裡等著被人買走的哪個不是將各自的苦都強咽下腹後拚了命想要好好活下去呢。
這樣一看,沈梨反倒覺得自己的替嫁都沒什麼了。
陸陵天帶她往前走,每個攤子都看過去,低聲道:“若是看著合眼緣的便可去問,不用怕。”
“嗯,”沈梨應聲,又抬頭看他,“王爺不是第一次來麼?瞧著好像見怪不怪了。”
“我剛去北境時,遍地都是這樣的情景。”
那時北境戰事頻發,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吃不飽穿不暖,想活下去就隻能將自己賣了,好歹能有一口吃的。
沈梨一下便懂了,忍不住道了一句:“王爺這些年辛苦了。”
這是她第二次對陸陵天說這樣的話,陸陵天淡淡笑了一下,這次倒不是故意想要小姑娘心疼,隻是隨口說起。
在北境的那些年無所謂苦不苦,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他又領著沈梨拐了一道彎,然後便察覺身邊的姑娘放慢了腳步。
陸陵天垂眸,見她一直看著一個方向,在那個角落裡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姑娘。
在這裡姑娘當然不少見,人牙子手上多得是,但是單獨一個人的卻幾乎沒有,更何況那個姑娘雖然衣裳很舊,但很整齊,整個人乾乾淨淨,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陸陵天收回視線,俯身問她:“想過去看看?”
“嗯。”沈梨點頭,那個姑娘在這裡瞧著真的挺打眼的。
兩人走過去,沈梨看清了姑娘的模樣,並不是讓人一眼驚豔的漂亮,隻能說是秀麗,但她的氣質很溫婉,叫人一看就覺得應是個知書達理的。
見有人來,她抬起頭看向沈梨他們,麵上神色沉靜。
沈梨看著她,低聲問了一句:“你是活契麼?”
這姑娘麵前的木牌上隻寫了“賣身”兩個字,其餘的便沒有了。
姑娘仔仔細細地看了沈梨一眼,然後才微微笑了一下:“小姐,死契活契都可以,但我隻做丫鬟不做其他。”
這“其他”二字說的是什麼,沈梨明白,但她依然有點驚訝她會這麼說。
看著她的模樣氣質沈梨其實有些疑惑,但她還是轉身看向陸陵天:“王爺,我想買下她可以麼?”
陸陵天也打量了這個姑娘一眼,沒有馬上應下,而是沉聲問:“叫什麼名字,籍貫何處,為何來此賣身?”
姑娘並不慌張,一一答了:“小女姓孟名菀姝,若是小姐想賜名也可,南郡澍水人士,家中遭了災隻餘我一人,前日才跟隨流民至此,因無以為繼隻好來此處賣身。”
條理分明,言語簡扼,沈梨覺得她應當真的是讀過書的。
她又看向陸陵天,見陸陵天點了頭,便問了姑娘的賣身錢,竹一在後頭給了銀子,姑娘將自己的身契拿了出來。
沈梨不是太懂這些,但陸陵天也不用她操心這個,隻問沈梨:“想簽死契還是活契?”
“唔,”想了想,沈梨道,“活契吧。”
若是簽了死契,這個姑娘就這輩子都要做她的丫鬟,奴籍脫不了身了,就連她身邊的桃枝當初柳姨娘買來也是簽的活契。
陸陵天點頭,竹一自覺接過菀姝的身契。
他將沈梨帶離這個角落,邊走邊說:“剩下的竹一會去辦,身契先放在耀王府,人你帶回去,往前看看,我再給你挑一個。”
沈梨沒想陸陵天還要給她再挑一個,那她身邊豈不是要有三個丫鬟了?帶回永昌侯府還不知道要怎麼說呢……
隻是不等她推辭婉拒,陸陵天已經直接到一處人伢子那點了一個人,注意乾脆利落給了銀子人就帶過來了。
他挑的是個高個子的姑娘,瞧著很爽朗的模樣,不像是要作丫鬟的人。
沈梨正疑惑,就聽竹一道:“沈小姐,這姑娘叫紅羚。會武,是做侍衛買的,日後跟在您身邊王爺放心。”
啊,原來是侍衛。
沈梨對陸陵天買個女侍衛在她身邊的舉動略略思忖了一番,莫不是看到今天綠鴛以下犯上給她使了絆子差點讓她摔著,所以才買個會武的?
但她現在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綠鴛在外人看來定隻是個例,這樣就買個女侍衛是不是太興師動眾了……
不過她本也看不透耀王殿下的心思,沈梨想自己現在好好受著就是了,回府後今日之事她也不會對趙氏有所隱瞞,左右這岔子也不是出在她身上。
挑了兩個人,陸陵天也沒有再多耽擱太久,一個時辰後便送沈梨回了侯府。
這次他不是將人送到門口便罷了,而是跟著沈梨進了府中。
看著前頭管家有些慌裡慌張跑遠要去通報的模樣,陸陵天心裡冷冷地笑了一下。
離著婚期還有二十幾日,他自是要敲打敲打這家人,免得他們為難了小姑娘。
玉瓊院趙氏聽聞耀王送沈梨回來人沒走反而已經進了侯府,當下便心裡一驚,趕忙火急火燎地去了前院相迎。
耀王來得太突然,永昌侯和沈二老爺現在都未在府中,趙氏作為侯夫人當然不敢怠慢,邊往前院去邊吩咐下人準備茶水。
等到了正廳前邊,堪堪與沈梨和陸陵天撞個正著。
趙氏定定地看了沈梨一眼,沈梨垂眸,忍著心裡一些不適,學著沈念筱的模樣上前去挽住了趙氏的手,擠出個笑來:“母親,我回來了。”
趙氏也麵上寵溺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後看向陸陵天:“勞煩王爺了,還親自送筱兒回來。”
陸陵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與沈梨在一起時刻意收斂的冷戾現在隱隱可見:“侯夫人,今日侯府的丫鬟以下犯上,本王已經替侯府料理了。”
“後宅管理疏漏至此,侯夫人當是要自省一二吧?”
說罷陸陵天也未等趙氏反應,直接讓竹一將菀姝和紅羚帶了進來,下了吩咐:“這兩人就是本王送給沈小姐的,永昌侯府的下人如今並不能讓本王放心。”
趙氏根本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就被陸陵天給懟到了臉上,見耀王指的兩個丫鬟都走到了沈梨身後,她才發現綠鴛不在。
趙氏忍不住去看沈梨,以眼神詢問,握著沈梨的手都暗暗掐緊了。
沈梨輕輕咬唇,隻能繼續演戲,驕橫道:“母親,綠鴛這丫頭心思不純,今日在長公主府不知是怎麼的竟對我胡言亂語!還害我險些跌跤丟了侯府的臉麵,已經被王爺帶走了,這種刁奴我們侯府可不能要!”
趙氏勉強聽了個前因後果,但個中緣由卻不明,隻是此時也不是能質問沈梨的時候,耀王帶過來的這兩個丫鬟也很麻煩。
不過趙氏眼尖,一看便知這兩人是剛買的,那身契……
“夫人,身契由我們王府來管,這兩個丫鬟是專門買給沈小姐的,日後想必她也是要帶去王府陪嫁的,就先讓她們在小姐跟前伺候著吧。”竹一笑眯眯道。
趙氏聽了一僵,這意思兩個丫鬟現在就要跟著沈梨了?可沈梨不是沈念筱啊!
她心思急轉,突然想到什麼,立刻張口想讓人帶兩個丫鬟去沈念筱的蘅蕪院,誰知如意算盤還沒打完,就又聽陸陵天冷著聲道:“你們兩人直接跟小姐回院,本王還有婚期一事要與侯夫人說。”
趙氏:……耀王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啊!
菀姝和紅羚都是被陸陵天買下的,自然是聽他的話。
菀姝十分自覺地走到了沈梨的另一邊,紅羚則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沈梨身邊一下跟了三個丫鬟,她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陸陵天:“王爺,那桃枝……”
她怕趙氏之後會把桃枝帶走,所以現在其實是故意提起想得陸陵天一句話。
果然,陸陵天如了她的意:“既然是你貼身的就繼續伺候著,這丫鬟的賣身契一起帶回王府。”
後半句話是對著竹一說的,但陸陵天的目光卻看著趙氏。
趙氏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出出攪得心頭都有些淩亂,現下根本說不出什麼其他的,隻能順著陸陵天的話說:“我這就讓人將她的賣身契給王爺找來。”
陸陵天這才稍稍滿意了些,他又看了沈梨一眼,沈梨眨著眼睛對他福了福身子,帶著三個丫鬟下去了。
心情無端的竟然還有幾分愉快。
在回院的路上,沈梨想了想剛剛陸陵天和趙氏幾番來回的對話,很快便覺出了點什麼。
趙氏應當是想讓人把菀姝和紅羚帶去沈念筱的院子裡,到時候她替嫁去侯府,這兩人總能覺出不對,自然會與耀王說的。
永昌侯府不僅想利用她替嫁,還想在將人利用了之後再一腳踢開,耀王妃的位置沈念筱不坐,也輪不到她來坐。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永昌侯府真是叫她覺得疲累。
比起在這個醃臢的侯府裡待著,也許早些去了耀王府她還能過幾天鬆快的日子。
思及此,沈梨的腦海裡突然又冒出了今日將小木書簽送給陸陵天時他臉上那不同於往日的張揚笑意。
若王爺知道了自己是替嫁,一直以來都在騙他,當真會大怒之下將她置於死地麼?
沈梨忍不住顫了顫身子,告訴自己多想無用,她抬腳拐了個彎,帶著三個丫鬟回了泰芳院。趙氏打的算盤她當然不能讓她如意,菀姝和紅羚她就帶在身邊,這本也是王爺的意思。
而此時此刻的正廳,下人上了茶,陸陵天卻沒有喝,他甚至也沒有落座,像是不想久留。
趙氏琢磨著這位陰晴不定的耀王今日到底是什麼心思,然後便聽他沉聲道:“婚期定在這個月二十七,侯府做好準備就是。”
未與侯府商議,耀王當真是如他管家說的一般單方麵確定了日子,隻是來通知他們一聲。
這其實不太合情理,但耀王太強勢,趙氏不敢多嘴,隻是有件事她卻不得不提。
“王爺,納征之禮還……”
納征即下聘,耀王府的聘禮都還沒來就已經把日子定下了,還就在這個月,隔著都沒幾日了!
陸陵天已經抬腳往屋外走,聞言唇邊勾出一個冷笑,他微微回頭睥睨了趙氏一眼,話裡意味不明:“侯夫人放心,自然……不會少了侯府的。”
話音落下,人已經大步離去。
趙氏聽著陸陵天剛剛那句話,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有點不妙的預感,但眼下當務之急她還是得去找沈梨來好好問問今日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隻是當趙氏沉著臉派周嬤嬤去泰芳院逮人時,卻萬萬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
周嬤嬤沒多久就回來了,如實稟道:“夫人,沈梨被老夫人罰了禁閉,這段日子誰也不讓見,也不許她再出院子。”
“禁閉?老夫人還會罰她禁閉?”趙氏奇怪。
侯府這位老夫人一直待沈梨不錯,從小養在身邊也沒怎麼虧待過,這才回來多久突然就被罰了禁閉?
“老奴聽老夫人身邊秦嬤嬤說,沈梨前陣子抄的經書十分敷衍出了錯漏,老夫人本就不悅了,剛剛回去又冒冒失失打碎了老夫人最喜愛的蓮花菩提熏盞,老夫人發了氣,將她關在了小佛堂禁足,讓她誦經反省。”
眯著眼睛琢磨了一會,趙氏過了幾日又派人去泰芳院打聽,得到的結果還是如此。
沈梨未出小佛堂一步,每日的用飯都是丫鬟送去給她的,老婦人也沒在她身邊留人伺候。
就連耀王送給她的兩個人,也隻是在送飯去時才能在沈梨身邊伺候一二。
趙氏萬萬沒想到從長公主府回來後對沈梨的興師問罪沒成,竟然還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沈梨,直到耀王府來送聘禮這日。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下聘!馬上結婚!馬上過上好日子!
聘禮也不能給侯府撈著好!
阿梨衝鴨!
【萬字章存稿真的好難存啊QAQ,兮導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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