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都在笑，他們的笑比之前更純粹了些。
什麼都說開後，李氏心裡輕鬆了很多。
“娘一直沒有問你的來曆，以後也不打算問。”李氏看著他鄭重其事說著。
“打心心眼兒裡，我已經把你當成了我的兒子。狗蛋是我兒子，你也是。如果那天你家人找來了，或者你想要離開了，記得跟娘說一聲再走，娘不會要死要活，死皮賴臉強留你，不讓走的……”
說到後邊，李氏不禁哽咽。
“好。”謝無垠笑著答應。
見他應下，李氏吐了口氣，心事兒又放下一件。
一空下來，她常常會想如果他家裡人找來了，如果他又消失了，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她不傻，她雖然沒問，但救下他那天，他穿的那身衣裳，那種料子尋常人可穿不起。他的身份如何她不想細究，可比起他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就像他突然出現那樣，她寧願他跟她說一聲再走。好歹她能知道他去哪兒，即便不回來了，她也能去看看，悄悄的就成。
李氏拍了拍他的肩：“娘信你。去吧。”
“就用你的法子去救小桃花，一會兒娘會把人都叫走，空出屋子給你，記得把門關緊一些，不要被人看到。娘會在門口守在，但就怕有些人不老實。”
“好。”
謝無垠笑著點點頭。
一個人獨行的日子並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美好日子，他懷念這種真實的關切。
或許一開始李氏是在利用他，但那又怎樣？他一開始本來也隻是存了還她的恩，以及想要一個穩妥的身份罷了，是報恩也是利用。雖然一開始兩個人的目的都不純，但就目前來看，結果是好的。至於以後會發生什麼變故，以及這份感情會不會變質，以後再說唄！
想起上次和謝三的對話，謝無垠附在她耳邊，小聲耳語幾句。
李氏詫異的瞪大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媳婦兒，豬油熱好了，我還拿冷水涼了一會兒……”
謝三的聲音傳來，隨後人就端著熱好的油走了進來。
“咋了？”謝三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們。
打他進來，小崽子就在那笑，媳婦也看著他，那眼神感動又熱切，他倒是很享受媳婦對他熱切，但感動是什麼情況？他做什麼感天動地的事了？竟然能把媳婦變得這麼柔婉。
“沒什麼。”李氏搖搖頭。
起身把謝三手裡的油碗接了過來，又道。
“大妞，你出去再燒點熱水。孩他爹你去看看街上有賣饃饃饅頭的沒，多買一些回來，晚上就不開火做飯了。”
“行。”
兩人各自應了一聲，便往外去。
屋子裡隻剩下三人，李氏看著謝三：“阿垠，娘去門口給你守著。”
“謝謝娘。”
李氏擺擺手走了出去，把門合上前又叮囑一句：“記得把門梢插上。”
“嗯。”
直到他應下，門才被合上，謝無垠把門梢插上。
回過身就見小桃花歪著腦袋好奇的看著他。
謝無垠拍拍她的頭頂，看著他：“一會兒肚子會很疼，但是疼過後你就會好了，比很多人都好。”
小桃花不是很明白。
謝無垠換了個方式，問她：“我是誰？”
啊啊啊啊……二爹家的哥哥。小桃花啊啊幾聲，笑眯眯看著他。
“乖！”謝無垠獎勵似的摸了摸她的頭，動作溫柔。
知道她未必聽得懂，索性直接把油碗遞了過去。
“來，喝了！”
小桃花看看碗又看看肚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接過呼嚕嚕喝了起來。
一碗下肚，小桃花疼得直打滾，好撐好撐，好疼好疼，二爹，三嬸，大妞姐姐，哥哥……
慘叫聲很大。
李氏守在門口，耳朵豎著，卻一直不見有什麼動靜。
眉頭微微皺著，穿了針線，拿著大妞縫製了一般的衣裳，繼續縫著。吳氏餓了出來看看有沒有吃的，哪知道一出來就見她坐在屋前跟個門神一樣守在哪裡。
悄聲走了過去：“三弟妹這是在做什麼，縫衣裳呢，哎呀大是大了點，給你侄兒也能穿……”
吳氏自說自話。
想得到是挺美，李氏冷笑一聲：“什麼侄兒不侄的，這是我給桃花的做的！你少來打主意。”
吳氏氣憤但也沒跟她爭，給桃花的不就是給她的。到時候誰穿誰用還不是她說了算。桃花是姐姐，姐姐心疼弟弟，他們還敢攔著不成！又撇撇嘴，以為李氏不陰不陽說話怪氣是因為她生了兒子，她嫉妒她。
以前整個謝家就她沒兒子，個個都能踩上一腳。
現在她也是有兒子的人了，而李氏成了謝家幾房裡唯一沒有兒子的，看她還有什麼底氣踩她。
吳氏得意的想著。
後方屋內傳來她兒子的哭聲，吳氏佯裝犯愁的哎呦一聲。
“唉呀，不跟你閒聊了，我兒子哭了，我這當娘的得回去哄哄……”
說是這麼說，人卻要走不走，眼睛就一直釘在李氏身上，她想看到一張嫉妒到扭曲的臉，想看她憤恨惱怒，又羨慕萬分。可惜她什麼也沒有看到。
李氏臉上淡淡，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
吳氏自討沒趣，氣哼一聲，扭頭回屋，連一開始出來乾嘛的都氣忘了。
門開了。
一股混著酸臭味的血腥味彌漫開，李氏放下手中的針線，猛地起身。
“兒子？”
“沒事，她可能得昏睡幾日。”
謝無垠笑著安撫一句。
李氏聽著重重的吐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那……我去把東西收拾一下。”
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李氏忐忑的往裡去。
謝無垠沒攔著，他也得出去喘口氣。
屋內。
小桃花麵色平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小臉沒什麼血色。
李氏看著腳步頓了頓，遲疑著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
“熱乎的。”
呢喃一句，她的眼睛頓時就紅了。
目光觸及盆裡的東西，李氏不由腳軟，人吃下東西克化後變成糞便，可盆裡小桃花排出來的全是沒有克化的東西。沒煮過的樹皮乾草，都是清晰完整的，還有一些泥塊狀的東西還纏著一些碎布頭。她終於知道這丫頭原來那件破衣缺了的袖子去哪兒了，她當時問她她隻是茫然的搖頭，或許是大晚上餓懵了生嚼了去還不知道。
盆裡不光有那些東西還混著血水。
酸臭味和腥臭味交織，李氏卻顧不上，隻覺著這孩子太慘了！
哽咽著，李氏把屋子清理乾淨，大妞把熱水燒好後，她又幫著清理了身子。按理說那怕她動作再輕，這番下來多多少會讓人醒來。可小桃花至始至終都是昏迷著，眼皮都沒動一下。
如果不是摸了她還有心跳呼吸，她都以為她已經……
呸呸呸！
李氏忙打住不好的念頭，心中連呸幾聲。
這一天太多的事。
到了夜裡，誰也睡不安寧。
謝大妞回房後給謝二妞擦了藥油，可惜沒得個什麼好。吳氏躺在床上一邊哄著兒子，一邊嫌棄晚上吃的饅頭，覺得謝三是故意的，覺得他們上門做客，謝三李氏竟然飯都不做，這不是擺明了不歡迎他們。吳氏嘴上不滿，可晚上吃的時候可是吃的比誰都多。謝老二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在他們自己家裡還吃不上白麵呢，他就覺著饅頭挺好，大個還管飽。
謝老頭謝老太沒住李氏騰出來的屋子，反而選了最角落閒置的那間。
打得就是離得遠，好說話的主意。
謝無垠靜靜的聽著。
他不信他們無緣無故就丟下家裡的地上門。
肯定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原因。
那邊，謝老頭悶不啃聲，謝老太罵罵咧咧指責謝三李氏大不孝，苛待親爹娘，飯都不煮就給他們吃饅頭，還鹹菜都不配上一碟，簡直過分。
攏攏總總說的都是一些廢話。
這一夜除了夜半謝寶芝被噩夢驚醒，哭了一陣沒發生過彆的事。第二天一早謝老頭沉著臉出去了一趟，到了下午才回。
雨還再下，其他兩間屋子住的人除了吃飯的時候出來一下，彆的時候都在屋裡發懶。小桃花還沒醒，人還發起了熱，直燙手，要不是謝無垠說沒事，李氏都按捺住沒衝去找大夫了。雖然沒去找大夫，但她也沒敢離開半步，就這麼守在床邊。
無事可做的謝大妞李氏又裁了布給小桃花做了幾身衣裳，鞋子也納了幾雙。
謝無垠下學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碰見了撐著傘手裡抱著鼓鼓的油紙袋從外邊回來的謝二妞。
“聊聊。”
謝二妞不屑的哼了一聲：“我跟你沒什麼好……”
“走吧！”
謝無垠看著她的眼睛，輕笑一聲，越過她徑直走著。
身後，謝二妞乖乖跟上。
沒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出現在謝家門前。
響指清脆。
啪的一聲。
謝二妞茫然一瞬，見正好撞見謝無垠回來，冷哼一聲大步往裡去，壓根沒發覺什麼，隻是覺得這人真討厭，那哪兒都能碰到。
謝二妞有錢，年前年後謝三給她的，她都沒有用掉，還有過年的壓歲錢，李氏也沒有問她要走。
她剛剛出門就是買零嘴去了，用來拉攏謝寶芝的。
她知道她這幾日會越加睡不安穩，她也是。
謝無垠眉頭微微皺著，原本他以為就算謝二妞重生了也不會有什麼，以為她黏在謝寶芝身邊不過是想蹭好運改命罷了，卻沒想到危險已經迫在眉睫。
江河決堤，山洪暴發，
“看來這裡，也是有豆腐渣工程的。”
謝無垠搖搖頭。
用不了多久，這將又是一個亂世。
屋內，謝大妞不在，謝三李氏三人正在說話。
“你說什麼？”李氏猛地站了起來，神色慌亂。
謝三臉色也是凝重：“我今兒去打聽了，確實有不少低窪處都被淹了，這是往年沒有的。而且今年的雨下得太久了，看這樣子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我看咱兒子分析的極有可能發生。”
謝無垠當然沒有說他從謝二妞嘴裡套了話，也沒提謝二妞重生回來的事。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隻怕謝三夫妻倆會接受不了。所以，他隻是給他們分析了一下，又借著從謝老太謝老頭交談的話中抽絲剝繭出一些，結合出了謝寶芝的噩夢。
“那咋辦？野豬溝地勢低，翻過山坳靠水臨江，要真決堤了我爹他們就危險了。”李氏急切說著。
“不行，我得去通知他們！”
六神無主的李氏就要往外衝，被謝三拉住了：“你彆急啊！”
“我怎麼能不急。”李氏哇的一聲哭了。
她心裡已經篤定洪水會來，她怕再晚一步，人就全沒了。
“娘。”謝無垠看著她，喊到。
他的聲音似乎能安撫人心，隻一聲，李氏慢慢冷靜下來，就連謝三心中的焦慮不安也平緩下來。
“咱們都冷靜冷靜，慌亂之下容易出錯。”謝無垠安撫一句。
頓了頓又道：“這樣，我跟爹去通知他們，娘你明天去糧店買幾車糧回來，給先生家也送一車去，彆怕花銀子。”
李氏連連搖頭：“你去？不行，太危險了，說不準洪水什麼時候就來了……”
“娘，你該信我！”謝無垠鄭重一句，也不容拒絕。
又笑說一句：“不是還有爹嘛，兩個人互相也有個照應。另外，萬一家裡有個什麼事，你們就先去找先生，然後哪兒也不要去，等我們回來。”
李氏看著他，不安的心也冷靜了些許：“好，娘聽你的！”
說著又看向謝三，叮囑：“照顧好兒子。”
“我會的。”謝三保證一句。
不敢多耽擱，當即套了車，帶著謝無垠冒雨離去。
“眼看著就要天黑，去哪兒這是？”聽著動靜的謝老太探出頭看了眼，不由咕噥一句。
這老頭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管他去哪兒，少管閒事。”
“那是我兒子，怎麼就是閒事了？”
謝老頭心裡存了事，懶得搭理她，翻過身睡覺。
天還沒黑，謝老太有些睡不著，還有她心裡惦記著的秘方還沒拿到手，她著急。下雨天，老三家鋪子都沒開，更不要說做熟食去賣了，這兩天吃的都是外邊買回來的饅頭包子，火都沒開。
一晚上，李氏都沒睡好，心中擔憂不已，再加上後半夜謝寶芝被噩夢驚醒，哭喊了一夜。
她聽著，心就更慌亂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25 22:45:24~2019-12-27 16:30: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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