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常住的吳氏, 一聽他趕人的話，當下就歇了鬨騰的心, 正好屋內傳來她兒子的哭聲，吳氏想也不想拖著謝老二灰溜溜回房了。
一直沒有開口的謝老頭開了口：“老三。”
哪怕他再看不上老二這個兒子, 但看謝三這個做弟弟的竟然一點也不給自家兄長留麵子, 他這個做爹的還是有些看不過眼了。況且, 不過就是個不值錢的丫頭，老二吳氏他們是做長輩, 怎麼就不能訓斥幾句？就為了這麼點小事兒，哪裡值得跟親兄弟動手, 這老三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都是兄弟，你……”
謝老頭皺著眉頭, 就要訓斥。
可惜, 話剛起了頭，就被謝三截斷。
謝三冷臉看著他：“爹啊, 小桃花成什麼樣了，您是真沒看見還是視而不見啊？好歹是您孫女，活生生給糟蹋成這樣, 說出去你們就覺得麵上有光是吧？整個村子就咱家地多，也沒見比咱家差的這樣糟蹋人。您也彆跟咱講什麼大道理，我聽不懂。另外，兒知道自己就是個沒出息的混賬，您不用時時提醒，您要是真覺著在這住不舒坦, 我立馬套車送您找大哥四弟去。咱覺著真要是您在這住不開心，兒還留你，那兒子才真是大不孝了。”
謝無垠稍有些詫異的看著他。
他還是頭一回見謝三發這麼大的火，平日裡可油滑的很，這次看來是真的氣到了，才會這麼直接懟天懟地。
“你，好！你真是好啊老三……”謝老頭氣哼一句。他當然不會走，也壓根就沒想過走。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麼著？隻能惱羞成怒的背著手扭頭回屋。對上這麼個混賬，彆說教訓了不被氣死，那都是他命大了。
他都跑了，謝老太能怎麼著？重重的哼了一聲，也躲回屋去。
以前她就拿捏不住老三和李氏這兩混賬，現在大妞也變得的伶牙俐齒的，還敢拿水潑人，果然也是被李氏那瘋婆子帶瘋了。還有那野崽子也是妖異，看著文文弱弱打起人來是半點不客氣，眼睛裡那股狠勁兒，尤其是打人的時候臉上竟然還是笑眯眯的。
一個，二個，三個……我的個娘嘞，一屋就住了三個瘋子。
謝老太瞪著眼睛，越想越驚，就連一開始偷方子的念頭都淡了一些，當然隻是一些，秘方她還是要的，但是得再想辦法，需要更加的小心一些。
屋外。
謝三不爽的哼了一聲：“大妞還愣著乾什麼，麻利兒的把熱水舀出來的。”
“哦，好。”回過神來的謝大妞，立馬抓起水瓢舀了起來。
兩盆水，謝二妞又加了冷水試了下水溫：“可以了爹。”
謝無垠捧起一盆水就往屋裡去。謝三後一步，叮囑一句：“你再燒點熱水給你爺奶送去，其他人不用搭理他們，包括二妞，聽見沒。”
謝大妞猶豫著點了點頭。
謝三氣哼一聲，抱著水盆往屋裡去。
雖然拿藤條抽了二妞一頓，但一想到小桃花被禍害成這樣。他去問她，她竟然還一副理直氣壯，一副她沒錯的樣子，他的火氣一時半會兒還是消不了。
他雖然沒怎麼把閨女放在心上，但也沒苛待她，怎麼就歪成這個鬼樣子了。
心眼多就算了，還壞。
他要是還不收拾，以後指不定成什麼樣了。
謝二妞趴在門邊，謝三那句話她也聽見了，心裡更加不舒坦。自個親爹竟然為了一個外人毒打自己，還讓她大姐不要給她燒熱水。可見，壓根就沒把她這個閨女當回事，更不要說放在心上。
“二妞……”謝大妞發現她了，神色複雜的喊了一聲。
被親爹拿藤條抽了一頓，死不了人但疼啊，身上疼心裡又氣又難受。謝二妞連她也遷怒上了，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謝大妞張口想在說什麼，門就合上了，不由皺了皺眉頭。
愣了一會兒，搖搖頭把水加滿，又塞了根乾柴進灶洞。
熱水燒好了，謝大妞就給謝老太謝老頭送去。兩人見了熱水，嘀咕一句這還像話，心裡的氣才算是順了一些。至於謝二妞，謝大妞心軟，到底也燒了她那一份熱水給她送去。可惜，謝二妞沒搭理她，也不給她開門。謝大妞無法，隻能把水房門口就去了她爹娘的屋子。
腳步聲漸漸遠去。
屋內的謝二妞這才開門，衝她背影哼了一聲，把水拎了進去，砰的一聲又把門甩上。
熱水碰到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臉頓時就扭曲了。
謝三發了狠，她現在除了臉上沒傷外，胳膊大腿後背全是藤條抽出來的紅痕，一道道的。
“她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打我……”
謝大妞恨恨的說著，越想越氣直接把手中的帕子摔水裡，換了身乾淨的衣裳，躺在床上嗚咽著，一邊哭一邊捏著拳頭捶床發泄心中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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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
兩盆水用儘這才勉強把人洗乾淨，李氏還不敢太用力，穿著衣裳都覺得心酸，幫她脫下那身臟兮兮的破衣後，更是觸目驚心，李氏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她覺得謝老二吳氏不是人，更覺得二妞那頓打輕了。
衣裳是謝大妞的，本就大了，再加上小桃花本就瘦瘦小小的，骷髏架子似的，一眼看去她仿佛就要被衣裳給吞了。小桃花站在那裡，新奇的把手放到鼻子下嗅著，吸一口氣，鼻子裡全是香味兒，不由抬頭看著李氏，咧著嘴笑得開心。
李氏沒憋住哽咽出聲。
小桃花扯著她的衣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臉上全是茫然。
“沒事兒，眼睛迷了，一會兒就好。”李氏笑著搖了搖頭，安撫她。
“媳婦？”簾子外等著的謝三擔憂一聲。
“沒事。”李氏回道，又蹲下身子看著小桃花：“去找你二爹和哥哥，嬸嬸把水倒了就來。”
小桃花看著她，還想去搬水盆想幫她乾活，李氏忙把人攔下：“乖乖聽話，嬸子來收拾就成。”
又輕輕推了推她，鼓勵道：“去吧，找你二爹去。”
三嬸真好，小桃花衝她笑了笑，提著過長的衣裳腳步歡快的朝外去，像是不知憂愁。
東西清理乾淨。
謝大妞留下來看家，謝三李氏帶小桃花去醫館，謝無垠也跟著去了。
醫館內。
大夫正在給小桃花診脈，把完脈後有摁了摁小桃花的肚子。原本還一臉笑得小桃花，頓時白了一張臉啊啊啊的叫著，連個痛字都喊不出來，淚花不住往外湧著。
謝無垠站在哪裡，眉頭微微皺著，謝三李氏一臉焦急擔憂。“大夫，她疼啊，你輕點，她疼，她喊不出來……”
老大夫臉色難看的瞪了他們一眼，又給小桃花檢查了下喉嚨。
“早乾嘛去了，現在才把人送來。還急起來了，有你們這麼做人爹娘的嗎？又不是災荒年竟然把人糟蹋成這樣，虎毒還不食子，你們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穿的人模狗樣的，儘做畜生事兒……”
老大夫瞪著他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啪唧一巴掌抽在他手上。
大夫低下頭就見剛還一臉呆滯話都不會說隻會傻哭的小丫頭正凶狠的瞪著他。
“他們這麼對你，你還護著？”大夫訝異看著她。
小桃花依舊瞪著他：不準欺負二爹，嬸嬸。
大夫嘖了一聲，他看啊，這孩子不光身體有病，腦子怕也不是好的。
謝無垠拍了拍小桃花的頭頂，把人安撫住，又看向大夫：“大夫，這是我家堂妹。今日才到鎮上。”
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彆想當然亂罵人。
原來是這樣，老大夫乾咳一聲，略微尷尬的笑了笑，又歎道：“嗓子沒壞，養養還能好。至於肚子，應該是吃了什麼克化不了的東西，我剛摁了一下，有點硬，猜著應該是撿著能塞進肚子她都塞了。得先想辦法把她肚子裡的東西排出來，但以她身體的虛弱情況，可能會承受不了。”
“那怎麼辦？”李氏急了，又道：“大夫讓她喝油行不行啊？聽家裡長輩說過，吃了觀音土喝油都可以拉出來的……”
“那是不過量的情況，真要是吃多了，喝多少油都排不出。”大夫搖了搖頭。
又看了看小桃花，“好在你家這丫頭，吃的東西雜，肚子鼓脹的卻不是多硬，你說的這個法子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氏頓時鬆了口氣。
謝三也是，小桃花一臉茫然的看著哭哭笑笑的李氏，不太明白她這是怎麼了，輕輕扯了扯謝無垠的衣角，看看他又看看李氏，著急又茫然。謝無垠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兒，是高興呢。”
高興啊，高興好，小桃花乖乖的點了點頭，她也高興，好高興。
李氏謝三剛鬆一口氣，大夫下一句話又讓他們急了起來。
隻聽大夫道：“得先調理調理，她虧虛成這個樣子，豬油下肚拉都得拉去半條命。”
李氏一聽急忙說道：“那可怎麼辦，這丫頭現在肚子鼓鼓的壓根就不知道餓啊，吃不進去東西怎麼調理。”
小小一個，胃那麼點大，現在都滿滿的又排不出去，一時間大夫也難住了。
“那至少也得要有上百年的老參，我這兒是沒有的。你們要是能尋來，也不要多，一片就行，好歹吊著一口氣。吊著一口氣，仔細些人還是能調理回來的。隻是上了百年的參就是一片也是要花不少銀錢的。”
大夫說著歎息一聲，這家人身上的料子不是什麼精貴料子。百年老參那是保命的好東西，大多都被送到那些貴人手裡，便是哪家醫館有，就是一片也要不少銀子，更何況上了百年的老參，基本不會切開賣。這丫頭拿去賣，隻怕都不值幾個錢，且眼前這幾人隻是她的隔房長輩，會不會花那個心思去找，舍不舍得出這麼多銀錢都還另說。
“還治嗎？”大夫問。
李氏看了看小桃花，又想起自己閨女也是造這孽的人，咬了咬牙道：“治。”
“隻是這參該去哪裡尋，您給指個道。”
“我記得鎮東張老爺家有一顆兩百年的老參，不過想要從他手裡求來，難啊。張老爺家你們知道的吧？”
大夫說著看向他們。
謝三點了點頭。
鎮上大半鋪子都是這張老爺的，還有良田千畝，聽說在府城都有他家的產業。這樣的人壓根不會缺錢，怎麼可能把珍藏的老參賣予他們。
“所以說啊，難啊！”
大夫惋惜的搖了搖頭。
謝無垠看向李氏：“娘，先回去吧，先生手裡應該有老參。”
說著又朝大夫揖了一禮：“待我家求到參，餘下的還得勞煩您幫忙。”
“行啊，你們要是能求來參，老夫至少有七成的把握保她無事。”老大夫直接應下，頗為自信的說著。
道了聲謝，謝無垠一行離開了醫館。
大夫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搖頭歎息一聲，他不知道那家人說的是不是推托之詞，即便是跟他也沒關係，隻是覺著那孩子頗為可憐罷了。
……
李氏不知道張老爺是什麼人，離開醫館後路上問了謝三，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富貴人家。自家掙的這些壓根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去向這樣的人買參，簡直就是自討沒趣，人又不缺錢怎麼可能賣給他們。
“兒啊，你剛說你先生哪兒有參，是真的嗎？”李氏滿含期待看著他。
這可是一條命，要是小桃花真活不了，那二妞就是害人命的劊子手，她才多大，如何背得起一條人命？
她心疼小桃花遭受的磨難，同樣的她也是想補償，想替她閨女彌補一二。
“她會沒事的。”謝無垠沒說有還是沒有，隻是笑眯眯一句。
人參他沒有，彆的東西還是有的。
謝無垠低頭看著小桃花，小桃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仰著臉衝他笑了笑。看著她臉上的笑，本還有些猶豫的謝無垠也跟著笑了笑。
他會讓她活下來，但油還是要喝的。
回到家後，謝三就被趕著去把油熱化。
李氏帶著謝無垠和小桃花進了屋子。
屋內，謝大妞裁了她娘之前給她買的布正在給小桃花縫製衣裳，見他們回來了，忙問道：“娘，沒事兒吧？”
說著看了眼小桃花，可衣服太大壓根看不出什麼，她隻能又看向李氏。
“……你先給她換上新衣裳，她身上這太長了，容易踩到，彆再摔了！”李氏沒回答，隻是愁眉苦臉吩咐道。
李氏心裡是真沒底，哪怕她兒子說了會沒事兒，但是她這心還是提著放不下，或者說更焦慮了。她知道她兒子有本事，但要把這本事用到小桃花身上，她又不由焦慮生憂。倒不是不滿，隻是擔心他的手段露出去會給他給這個家帶來麻煩，甚至可能禍及一家。
人總是自私的，她也是。
小桃花和她兒子她家人比起來，她最先要考慮的自然是自家人。
讀書聰明背書厲害這還可以說是天生的，但要用神仙手段救人性命，他才多大，這要是被人發現，他就是渾身長滿嘴那也是說不清楚的。
李氏愧疚的看了小桃花一眼，拉著謝無垠就往隔開的裡間走。
隱晦的看了一眼，見小桃花乖乖的坐在大妞身邊，李氏這才開口，怕被人聽見，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兒子，娘知道你很厲害，娘也想小桃花好好的，但娘不希望你因為救她而在外人麵前露出異常，從而危及生命，我……”
李氏越說越急，怕他誤會，也怕她怕不解釋清楚，他不知道其中厲害。
謝無垠看著她認真道：“沒人能傷得了我，您不用擔心這些。”
笑了笑，又道：“再說了，不是還有老神仙嘛。”
原本還一臉焦慮的李氏，聽他扯老神仙這事兒，沒好氣的翻了他一眼：“彆嬉皮笑臉，什麼不好學偏學你爹那套。”
“好。那我再說一遍。”謝無垠收起嬉皮笑臉，再次認真道：“不會有事的，你隻要信我就好。”
“你……”李氏啞然，看著他目光堅定的樣子，不安的心慢慢平穩下來。
“好，娘信你。但如果……”
李氏話鋒一轉，直直的看著他：“我是說如果。”
“您說。”
“如果以後真因今日出了什麼危害你性命的岔子，你隻管跑，有多遠跑多遠。不必顧及我們，哪怕他們用我們的命威脅你，你也不要管這些，隻管逃命。能答應娘，娘就不攔著你。”
謝無垠詫異的看著她，李氏也看著他，她在等他的回答。
良久，看出她說的是真話的謝無垠心中不由複雜：“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我該回報你的。”
李氏搖搖頭，苦笑：“不，你不欠我的。我是救了你但也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一直都看得很明白，謝謝你一直沒有戳穿我。所以你不欠我的，反而是我欠了你，這個家能有現在這樣是因為你。我很感激，真的。我當年生狗蛋的時候傷了身子，不能懷了，我不想被休棄也不想被狗蛋他奶，用這事兒拿捏一輩子，所以我裝瘋賣傻。那天我看到了河溝裡的你，我就想著用你來應付謝家其他人，應付村裡的閒言碎語，所以我救了你，利用了你。對不起，我……”
李氏羞愧的閉上眼睛，兩行眼淚默默流著。
她不敢睜開眼睛，怕看到一雙失望的眼睛。這些事她自欺欺人的不想承認，不想挑開了說，但感情是處出來的。
這孩子很好，可就是因為越好她心中的愧疚也越深。
感覺手被牽住，李氏睫毛顫著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一張笑臉。
“你，不怪我？”
謝無垠搖了搖頭，沒什麼好怪的，除了一開始那幾日她叫他的時候用了狗蛋這個名兒，之後就沒再用過。
“不怪。況且你也沒把我當成狗蛋的替代品，不是嗎？”
“謝謝。”李氏破涕而笑：“還有，狗蛋是狗蛋，你是你。你們一點兒都不像，一直都是兩個不同的存在。”
狗蛋是她兒子，便是沒了，她在她心中的位置永遠不會變。
但她對謝無垠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心中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她很高興有這麼一個出色的兒子，也慶幸老天待她不薄。她不管他是什麼身份，妖怪也好，神仙也罷，都不重要。
她隻知道他是她兒子！
“那不就得了。”謝無垠攤攤手，調皮一笑：“像我這麼厲害的兒子，娘你都能撿到，一般人可沒這麼大的福氣。”
李氏噗嗤一聲，感慨：“是啊，大概上輩子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兒，老天才把你派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