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代名伶的獨白(2 / 2)

我想起了以前的師弟,他鬼點子多,認識的人也多。

就這樣,我悄悄出了趟門,找到了師弟,跟他訴訴苦。師弟很同情我,就滿口答應幫我。

後來他找了個算命的幫我,我私下出去見了,許了一百兩,先給了五十兩,事成之後再給五十兩。

那算命的果然把老爺騙過了。老爺一向信這些,況且那算命的從我這裡知道了家裡的好多事情,把老爺哄得一愣一愣的,後來就言聽計從。

果然,這招很有用,老爺從此就常常來我這裡,生怕我肚子裡的寶貝疙瘩有事,那可是他家門的希望啊!

反觀夫人那裡,老爺隻是讓管家下人好好看顧,自己卻去的少了。是啊,一個沒有父子緣分的孩子,看了就傷心,不如不看。

不是我心狠,我又沒害人。既沒害大人,也沒害孩子,不過是利用了他夫妻倆的弱點罷了。誰讓他們瞧不上我呢。

一個恨不得裝作看不見我,一個又嫌棄我還利用我。叫你們也嘗嘗被人擺弄的滋味吧。

隻是沒想到,後來,老天都幫我。

那次去廟裡祈福,是老爺的主意。我知道,他不光是為了我的孩子,更是為了裴玉芬肚子裡的孩子,他還是不死心,希望去廟祈福,保佑他夫人的嫡子女。

結果,遇上了歹人。

那時候,我是害怕極了,老爺心裡誰重要,我知道,肯定是妻子啊。可我也想活啊!我靈機一動,想起那道人的話,雖然是假話,可是說不定有用。

我喊著,求著老爺,彆忘了,我懷的是個多重要的孩子。老爺竟然猶豫了,我驚喜地發現,我是有機會的。

最後,老爺選擇了先救我,這讓我喜出望外,雖然知道是為了孩子,可我到底贏了裴玉芬了!我活著!而她,就不知道了。

路上,老爺急著回去拿錢救妻子,可我大著肚子,哪裡走得動。老爺打發仆人回去叫人,陪著我坐著。

還好,肚子裡的孩子還算乖,這是我最大的幸運。

可是,馬車一來,老爺就要拋下我,讓下人照顧我。我怕啊,黑天半夜的,萬一路上再遇上壞人可怎麼辦?

我隻有拿著肚子疼說事,把老爺留在我身邊,哪怕是回去了,我也不想讓他離開,這一天,我也擔驚受怕,為什麼老爺隻對夫人愧疚,看不見我在害怕。

那一夜,我是有私心,我其實沒有什麼問題,可我要說腹痛,大夫也不能非說我沒事吧,萬一有事,他擔不起責任。就這樣,我把個心急如焚的男人占在身邊一整夜。

是有點對不住裴玉芬,可是,我若總為他人著想,誰為我想著呢?

自小就是這樣,我隻有自己,什麼都沒有。當我被賣進戲班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有,連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我要不爭不搶,就會一無所有。

隻是沒想到,夫人沒有接回來,好像是被燒死了。那些歹人和夫人在古廟裡棲身,不知為何起火,燒死好幾個人。

可是,老爺卻說,屍體燒毀,無法辨認,不能說夫人就死了。他不辦葬禮,還在四處尋找。

而且,自打他回來之後,就不大來看我了。

這是怨我了吧。

我也不敢太招惹他,萬一他發起無名火,連累孩子怎麼辦?我想,等我生下兒子,再去籠絡他回來,也不遲。

我終於一舉得男,如願以償,我比娘更幸運,比師姐更幸運。這可是長子,將來會繼承家業的!

老爺看重兒子,不用我去籠絡,他又來找我了。我看他有子萬事足的樣子,就知道,我將來的前程,錯不了。

後來,老爺找尋夫人無望,到底還是安排了葬禮,承認夫人去了。

隻是,我想主持中饋,卻被老爺拒絕了。他還涼涼地說什麼,我兒子是用夫人的命換回來的,叫我好好照顧,彆想其他。

老爺眼中的涼意讓我心驚,難道以後每次看見兒子,他都會緬懷一回妻子嗎?那裴玉芬那個女人豈不是橫在我們中間,永遠不會被忘記了?

後來的事情,讓我知道,老爺不止是難忘妻子,還得了心病。

他此後接回來的女人,不管是什麼出身,都有點像裴玉芬那個女人。過年節的時候,我們一群女人跟老爺坐在一起,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毛骨悚然。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好似身邊的女人們,每個身上都帶著點那女人的殘魂,有一天,她們說不定就拚成了一個,來找我。

我有些著怕,就去廟裡給裴玉芬花錢買來世平安,“不是我害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彆來找我。你趕緊投胎去吧……”

老爺有了跟多的妾室,而且個個像死去的妻子,他來我這裡就少了。我隻好拉下臉麵,常常以孩子為借口,請他來。還好這法子有用,隻要是孩子的事,他就來。

可是,他不會留宿,不管多晚。

女人如果在床上留不住男人的身了,那就留不住男人的心了。老爺甚至跟我說,“照顧好孩子,不然我要你何用?”

我現在到底算什麼,兒子的奶娘嗎?

漸漸地,其他女人開始有孕了,這下子,我更著急了,如果她們也生出兒子,會不會欺負我這失寵的女人。

可是,我的擔憂老爺根本不明白,他還嗤笑我,說我下了台了,還在演戲。

老爺後來又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院子裡孩子多了,我的孩子會不會不受重視了?我能怎麼辦?隻能把自己的孩子護得緊緊的,千萬彆出事。我的男人現在怨恨我,能指望的,就隻有兒子了。

兒子成了我唯一的指望,我對他是有求必應。做不到的,去求老爺,老爺也會儘力滿足,這個時候,我會覺得,老爺心裡還是有我們母子的,哪怕隻是為了當年道士的話。

雖然想象中的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日子是沒過上,但是,我也還算滿足,因為我兒子一天天長大了。

可是,有一天,這平靜的日子被打破了。

老爺出了趟遠門,回來之後,就坐立難安。他還把伺候過裴玉芬的下人找到跟前,問他們,“夫人是否學過醫術?”

下人們當然說不曾見過。

老爺那邊動靜大,有下人來報與我知道。

我心裡這個恨啊,這都多少年了,怎麼又把這個女人提起來了!

然後,我就把跟著老爺出去的下人悄悄叫過來,給了賞錢,問起話來。下人告訴我一件奇聞,說是崁州城裡,居然有個和裴玉芬很像的女人,醫術高明,竟是個女大夫。老爺認錯了,還抱了人家,不過人家丈夫馬上出來斥責了。老爺也道歉,承認認錯人。

女大夫?沒聽說過。這女人還能做大夫?想來人家是多年行醫的,不可能是裴玉芬。

我再次想了想,裴玉芬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仔細想過後,我覺得,不可能。

如果活著,為什麼不回來?這諾大的家業,她不要了?而且,那些現在想起來都害怕的歹人,怎麼可能放走她。歹人們都燒死了,她一個女人,還懷著孩子,怎麼逃出生天?我自己那時候,嚇得腿軟,沒人攙扶著,一步都走不了!

她不可能還活著!

先到這裡,我放心了。老爺啊,又空歡喜一場。

這件事情,很快被所有人忘記了。

又過了多年,我兒長大了,該成親了。可是,怎麼都挑不到合適的人家。不是我挑剔。兒子期望有些高,又要女方長得好,又要女家體麵。他還放話說,非絕色不娶。

愁死我了。

老爺這時候,把他守寡的表姐接來了,說是幫忙主持中饋,也給我兒尋門親事。

我當時臉上就臊得慌,老爺是把兒子親事耽擱的錯,認在我身上了。

表姐說話也直,“紅芳啊,你這些年養兒子辛苦了。可是,你畢竟做過戲子,你的身份,……怕人家女方的家人不願和你坐在一起說親事。”

為了兒子,我忍了,隻好陪著笑臉說,“那就有勞表姐了。”

老爺說,“我表姐是遠近有名的節婦,品行高潔。她幫著大郎張羅婚事,不會錯的。”

我臉上笑著,心裡卻暗罵,什麼節婦,不過是克死男人的寡婦,哪裡吉利了?可是,這些年,我始終無寵,不敢頂撞老爺。

兒子的婚事始終沒著落,老爺倒是不急了,帶著兒子出去做生意。這樣也好,兒子讓我養得有些嬌貴,出去學學生意,也好早日把生意抓在手上,彆便宜了那兩個。

如果我知道,這一趟出去,兒子能惹下什麼樣的禍事,老爺又會與那個女人重逢,我絕不會把兒子放走的。可惜,沒有如果。

爺倆走後半年,下人跑回來報信,說他們回來了。

我自然是高興極了,我想孩子了,這孩子自打出生就沒離開我身邊,我生怕他出事。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他要是出事,我怎麼辦?我後半輩子靠誰?

誰知道,沒等我迎出去,老爺衝了進來,他臉色很不好,我心說不妙。

果然,他衝到我跟前,臉鐵青地看了我一會兒,我尷尬地問,“老爺,這是怎麼了?”

他突然問我,“當年那算命的,是怎麼回事?”

我心中一驚,表情有些錯愕,老爺盯著我的臉,不放過我一絲驚慌。隻是片刻的猶豫,老爺就認定了我做局騙他。

我大聲喊冤,老爺卻不信,他冷笑問我,“你說你兒子光宗耀祖?可他卻一點出息都沒有,我所有的兒子都比他強!彆說他比不得我兩個做官的兒子,就是二郎三郎,也比他有出息!你告訴我,你的兒子,一個戲子的兒子,哪裡精貴了?!”

“老爺,你在說什麼啊?妾身聽不懂啊!”我急了,什麼做官的兒子?老爺瘋魔了?

他又冷笑,“你當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了,玉芬還活著,做了女大夫,生下兩個出息兒子,一文一武,都做了官,連玉芬都成了七品女官!人家一家子全是官!擺布起我來,那是輕而易舉!”

他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老爺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嗎?就因為你搗鬼,我妻離子散!而你的兒子給我惹下大禍!害得我給親兒子磕頭!磕頭!你知道嗎?為了救你兒子,我被我親生兒子抓進牢房!”

“我沒有……”

正要辯解,我被老爺大力扇了一巴掌,倒在地上,下人趕緊扶著我坐起,我昏頭昏腦,眼冒金星,說不出話來。

老爺衝進我的屋子狠狠地砸了一通,我心裡隻有恐懼,巨大的恐懼,……他怎麼知道的!

多年來,養尊處優地生活,上麵又沒有正頭太太,讓我過著類似於富家夫人的日子,也讓我忘了自己曾經低微的歲月。

現在,一個巴掌就打回原形。可是,我的算計,我的心思,就算有,那也隻是為了過上好日子,不讓人壓在我頭上。我有什麼錯!

更何況最初,老爺自己也縱容了我,想讓夫人吃醋的。怎麼卻全怪到我頭上!

至於當年的禍事,那是老爺自己提了去廟裡,才讓我們遭了難,我也嚇得要死,老爺怎不憐惜!

這些年的冷落還不夠,還要這般作踐起來。我以為兒子養大了,也算是大功一件,哪裡知道,他嫌棄我兒子惹禍!

再想想老爺剛才的話,好像是說,那女人還活著,生了兩個兒子?還做了什麼官?誰做了官?我一時糊塗了。

老爺此刻在砸我的屋子,下人怎麼看我!我還在這院子裡怎麼做人!

我不由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下人們輕聲勸我,年紀小的,也陪著我哭起來,他們大概也害怕暴怒的老爺。

老爺砸了屋子還不夠,還跑到院子裡來,見什麼毀什麼,隻恨自己力氣不夠似的,連花草都拔了。

最後,他自己也累得倒在地上,等冷靜了,老爺跟瑟瑟地躲在院門口的管家說,“姨娘病了,要靜養,把最西邊的偏院收拾出來。今日,就讓姨娘住過去。這裡的東西和下人都不用帶,你另外找兩個力氣大的婆子照顧姨娘。記住,姨娘身子虛,吩咐婆子,不許讓姨娘出門受寒。還有,今日之事,誰傳出去,我要他的命!”

我傻眼了,這是要做什麼?

等老爺走了,我才反應過來,老爺這是……想要我的命?

我哭著要跑出去找老爺論理求情,可是,已經來了兩個健壯的婆子把我帶走,她們堵了我的嘴,一路把我拖到了西院。

到了此刻,我已經明白,我在這裡家裡什麼都不是,或者說,這裡從來不是我的“家”。男主人一句話,我就一無所有了。

我這些年的榮光,在這一天裡,被剝得什麼都不剩了,臉皮都被剝下來了。看守我的婆子看著我的表情是鄙夷的,她們叫我老實些,彆讓她們為難。

我心裡恨啊,可我拿她們沒辦法。

想了想,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想拿點東西賄賂她們。但是,我畢生積攢的東西都留在了之前的院子裡,此刻,隻能拔下頭上的金釵給她們,“麻煩兩位姐姐,做做好事,讓我兒子來見我一麵。”

可是我終究沒見到兒子,他隻是隔著院子的門縫告訴我,“娘,你的病會過人,此刻不能出來。等你好了,就放你出來。你好好吃藥,好好養病。兒子再來看你。”說完他就急匆匆走了,哪怕是我喊救命,都沒留住他的腳步。

這就是我半生依賴的兒子,這就是我精心養大的兒子,這就是我傾注了十幾年心血的兒子!

男人靠不上,兒子靠不上,我能怎麼樣?

我思來想去,還是該把事情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我把手腕上的一隻玉鐲子給了兩個婆子,讓他們偷偷找來老爺身邊的親隨柱子。

為了讓柱子說實話,我又摘下了另一隻手上的金鐲子。

柱子倒是把能知道的都告訴我了,不過他也說了,老爺不讓他們議論,他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全部。

我從他知道的那些瑣碎的事情裡,還有那日老爺發怒說出的話裡,理出個大概,然後,我就好久都反應不過來。

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

那個女人,裴玉芬竟然沒有死。我想不明白她怎麼活下來的,就不想了。她非但沒有死,還生下兩個兒子。而且,這兩個兒子還很有出息。一個做了文官,一個做了武將。

老爺帶著我兒去經商,我兒惹了禍,被抓了,老爺去求縣太爺,未果。就想去求太夫人。可是,同去的表姐就覺得縣太爺像老爺年輕時候。等見到太夫人,縣令的娘,表姐又覺得,那女人像裴玉芬,老爺死去的娘子。

而那個太夫人就是先前老爺曾經偶遇的女大夫。

後來,在表姐提醒下,老爺去認老婆孩子,帶著人到人家門口鬨事,又碰見了女大夫的小兒子,跟大哥一模一樣。

至於,老爺進去後,和程家人說了什麼,下人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第二天,老爺就被縣令抓起來了。

再後來,老爺寫下了認錯書,承認認錯老婆兒子,老爺和大郎就都被放出來了。

老爺臨走,還又帶了禮物去感謝,下人在外麵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隻是看見,不多時,出來一個道士,很快,老爺也出來了。但是,老爺一路上黑著臉,連我兒都遭了厭棄。

我用了幾天的時間,終於想明白了大概是怎麼回事。

那個女人,在報複我。

她當年恨老爺選了我,棄了她。所以她賭氣,帶著孩子遠走,還嫁了個大夫,自己也學了醫,當了女大夫,甚至還當了女官。

本來,從此天涯海角,各過各的日子,再不相乾。

可是我兒偏偏為個絕色女子,惹了禍,怎麼那麼湊巧,正犯在她兒子手裡。她兒子做了父母官,我自己的兒子成了階下囚!這是什麼孽緣啊!

怪誰?隻怪自己沒見識,沒讀過書,不會教導孩子,眼裡隻看著家裡這些產業,從沒想過讓兒子為官做宰的,去爭更大的體麵和權勢。

下人在那邊打聽來的消息還說,裴玉芬一家子還在邊關立功,去過金鑾殿,她那一對雙生子還見過皇帝,受過獎勵。

我隻是個戲子,做夢都不會夢到這些。

那女人怎麼那般大膽?果然死過一次的人,什麼都不怕了。聽著下人的描述,那女人和我知道的裴玉芬簡直判如兩人!

可老爺不會認錯,想來是長相沒變,行為舉止卻是大變了樣。

就是戲文裡都不敢這麼演,我怎麼都無法相信。於是,我又摘下一根玉簪子給婆子,讓她帶話給老爺,“我隻求老爺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我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幾日後,老爺來了。

他把婆子打發了,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跟我說話。

此刻,我倆都平靜了,能好好說話了。

他冷著臉問我,“你想知道什麼?我今天都告訴你。”

“我什麼都想知道。如今我就是個糊塗蟲。”我也不怕了,到這地步,卑微的祈求,隻能讓人更瞧不起。

於是,老爺就從頭說起,說他當年就對我心存懷疑,我靜靜地聽著,他原來那麼早就懷疑過我了。

他好像找到了一個終於能說說心裡話的地方,把多年來悶在心裡的心思都說了。說他對妻子的相思之苦,說他好多次,看見彆的女人,都以為是自己妻子……

我聽得心裡真難受,突然想起,這世上從沒有人這樣愛過我。

同時,我也心下鄙夷這個男人,早乾什麼去了!裴玉芬在的時候,他怎麼不好好說說他的愛意,怎麼不讓妻子放心。現在跟我說,有什麼用呢?

他說起第一次見到女大夫的震驚,還有多年後的重遇。他說起曾經的妻子成了七品孺人,他還給妻子行過禮。

孺人是什麼?我沒見過,不懂。但是七品我知道,跟縣官一樣大。這女人,真有本事,我心裡有些羨慕,不過,羨慕不來。

可是,想想眼前這個驕傲的男人給前妻行禮,那還真是有意思,我突然有點想笑。

這男人訴說著他的不甘,他的屈辱,他被親兒子抓起來,還逼他寫悔過書……

說著說著,老爺又麵色不善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我,“如果不是你這賤人,我現在就有兩個好兒子,兩個做官的兒子,還是受過皇帝褒獎的兒子,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門楣!可是,現在,這榮耀都到了程家了!”

“我做錯了什麼?”

一個耳光狠狠扇過來,我又被打倒在地,但是,這次我不怕了,又不是沒挨過打,不過是回到了從前而已。

我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凳子上,理了理頭發,再次問他,“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讓我認錯,是不是該一條一條,說一說,我做錯了什麼。殺人犯還要過堂呢!”

老爺愣了下,然後冷笑,“你買通算命的,妖言惑眾,離間我夫妻情分,有沒有?”

到了這時候,我也用不著再瞞著了,“買通算命的,是我的錯,可我是因為害怕。原以為你接我回府,是喜歡我,會寵著我。你也是這麼答應的,說不讓我受委屈!可是你呢,你真的愛惜我嗎?我後來才明白,你弄我回來,是為了逼迫你娘子對你低頭,對你討好,利用我讓你娘子吃醋罷了。我被你利用得罪了你的娘子,日後,你們倆和好了,我怎麼辦?你為我想過嗎?”

他看著我,好似我說了什麼匪夷所思的話,“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一個戲子,你還跟我談條件,拿什麼喬!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我夫妻和好了,也有你一口飯吃,你衣食無憂,有人伺候,還要怎麼樣?普通人家的正妻都沒你這麼舒服的日子,好吃好喝的養著你,你還要怎樣?”

“養著就行了?你當我是什麼?我是個人,我不是個豬!”我此刻什麼都不忌諱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當初說過疼我一輩子,你是騙我嗎?”

老爺笑了,“這你也信?我對每個身邊的女人都說過這話。人家就沒當真。”

我明白了,我自以為聰明,卻栽在這個男人手上。也是,這世道本來就男尊女卑,我嫁到他家裡,成了他的女人,可不就是任人擺布了嗎?

女人再精明又如何,又當不得家主,終究還是男人能騙了女人。

“看來,我最大的錯,就是相信你,依靠你。最終,不是我騙了你,是你騙了我。”我心裡苦透了,灰心又失望,“不過,你的妻子死裡逃生,卻不願回到你的身邊,寧可嫁給彆的男人,讓你兒子管彆的男人叫爹,那又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我一個微不足道的戲子嗎?你妻子不信任你,這才是根本所在。如果你當時不耍那麼多心機,真心對她,她會不理你嗎?這到底是誰的錯,是我的還是你的?”

剛愎自用的男人此刻惱羞成怒,“一切的錯都是從你買通算命的開始!你還怪誰!”

“誰讓你信呢?”我才不怕激怒他,大不了打死我,“你老婆怎麼就不信呢!你口口聲聲說,如果老婆孩子沒丟,你如何榮耀。可是,我怎麼覺得,他們若是還在這宅子裡,也未必有什麼大出息,不過一個商人的兒子,不過繼承家業,繼續做商人罷了。可是,你老婆跟著那位程大夫,就成了名醫。還有那兩個孩子,也是在那男人的教導下成才的。你說那男人是個惡棍。可我卻覺得,你該謝他。你拋棄的妻子孩子是他救的,是他養的。不是嗎?”

老爺惡狠狠地瞪著我,雙拳緊握。

我就是故意激怒他,我很想讓對麵的男人打死我。這樣他就有了汙點,他一輩子都要害怕彆人知道,他殺了人。就像我一輩子害怕,當年買通道士的事情被人揭穿。

為了這個,我被那知情的師弟敲詐了這麼多年,甚至還生過找人殺了他滅口的念頭。不過,我不敢,我怕報應到我兒身上。

但是,老爺後來平息了怒氣,他放鬆了攥緊的拳頭,還笑了,“你是故意的,你找死。我偏不讓你死。這個院子,以後是你的了,好好享受吧。今天的事情,你要亂說,我就讓人把你舌頭拔了,然後繼續讓你活著。我說過養你一輩子,這件事,我說到做到。不過,怎麼活,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這男人走了,我到死,都沒再見過他。

從此後,我的世界,隻有這個院子了。兩個婆子偶爾會跟我說說宅子裡的事,比如,我兒子結婚了,娶了個落魄秀才的女兒。比如,我有孫子了,媳婦得了老爺的賞賜。再比如老爺把幾個鋪子交到了三個兒子手上,讓他們好好經營。

其實,我已經不關心了。我的兒子都不來看我,他聽說我得了怪病,都不敢靠近。隻是偶爾讓下人送點銀子過來,連他老婆兒子都不讓靠近。

我沒見過媳婦,也沒見過孫子。不過我也不念著他們。

老爺說的對,日子怎麼過,是我的事。

雖然被關著,但是月例還是有的,隻不過都在婆子手上把著。我央求她們給我買點花種子,我自己種下,天天侍弄,等著開花。

那兩個婆子倒是不反對,興許她們覺得,我有事做,她們可以省心些。

我覺得花花草草很好啊,比男人強,比兒子強。沒良心的男人,怎麼討好都沒用,翻臉無情時,恨不得不認識你。更沒良心的兒子,養了十多年,為了自己好,毫不理會被關起來的娘親。

花草多好啊,每天就澆澆水,它就開花給你看了。

日子閒得發慌,我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裴玉芬出事之後,老爺就不讓我在宅子裡唱戲了,說是聽膩了。如今,我離他遠遠的,他沒必要再管我了吧。

我求婆子給老爺遞話,讓他把我收藏的戲服還我,那是我嫁進來之前,自己的東西。老爺允了,他雖然不想見我,卻也不稀罕我在戲班子時候得的東西,經我一提醒,他就讓人把我出嫁前的東西收拾了,給送過來。

我欣喜若狂地取出來一件件精致的行頭,頭飾、戲服、繡花鞋,那一件件,都讓我想起曾經的榮耀。當年,我可是一代名伶!

我站在院子裡,重新開始吊嗓子,練功,仿佛又回到了年輕貌美,被眾人追捧的時候。日子重新變得精彩起來,隻是沒了看客。

無妨,這樣,我更自在,今後我隻為自己而唱,再也不用討好看客。

我想什麼時候唱,就什麼時候唱,我想怎麼唱,就怎麼唱!

天賜給我的,就是唱戲的本事,隻有唱戲的時候,我才是最厲害的,沒人比得過!

我孫子周歲那天,老爺吩咐給各院賞賜,我也得了一壺酒,一桌菜。我一人在月下獨酌,喝得高興了,就去換了戲服,扮上了,然後到院子裡去唱一出。

後來,我還搬了梯子,爬上了房頂去唱!

我把水袖舞得飛起,心裡愜意非常。難怪那些文人們喜歡登高望月,這站在高處的感覺,就是好。

我從來沒有這麼自在過,我覺得我自由了!這宅子裡的哪個女人不得小心翼翼做人,可我不用。我就上房也沒人管我!

兩個婆子見我這樣,都說,“紅芳姨娘瘋魔了!”

站在房頂上,我哈哈大笑,“你們都怕得罪了當家的男人,我就不怕!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誰也沒有我痛快!誰也沒有我自在!哈哈哈!”

這是我一個人的戲台,座下無人喝彩。

可是,我早已不在乎了。

……

重病彌留之際,我床前沒有孝子賢孫,可是我不在乎,我告訴婆子,“給我把戲服穿上,我要漂漂亮亮地去死,我死後,這屋子裡的東西隨你們拿去。”

她們給我換上了我最貴的行頭,然後,我就靜靜地躺著,等著大限來臨。

那男人派人來問我,“知道錯了嗎?你後悔了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讓人告訴他一句好話,“我有錯,那也是對不起裴玉芬,沒有對不起他鄭衡。我有悔,今生不該嫁進鄭家。如果可以重活一次,我寧願終身不嫁,在戲台子上唱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洗白,隻是寫寫某人的心路曆程。一個人變壞,總是有原因的。

本以為番外三千字能寫完,沒想到怎麼都完結不了,越寫越長,好像爪子有點失控。抱歉讓大家看得這麼累。隻能說,大家湊合著看吧。

累了做做眼保健操。

頂鍋蓋飄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