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是吳郡的郡治所在,也就是後世的蘇州,境內河港縱橫,湖蕩密布,山水逞一時之秀,向來有人間天堂的美譽。
徐佑前世裡曾經多次來過吳縣,但真正看到原汁原味的古蘇州,還是覺得傾文字之美,也難以儘述此間之妙。一排排白牆青瓦沿著彎彎曲的小河流往遠處散成玉帶的形狀,拱形的石橋每隔數米就有一座,舟船穿梭其下,仿佛天上的玉女在用人間的凡物編織華麗的天錦。時不時的走過成群結隊的衣冠士女,個個體態嬌柔,敷粉熏香,竟很難分辨是雌是雄。繁忙的航運造就了更加繁忙的早市,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吆喝聲,裝卸貨時的號子和唱名,共同組成了這一幅盛世浮華的漫長畫卷。
將輕舟停靠在吳縣二十八處碼頭其中的一座,丁季向守碼頭的令吏交了厘金,也就是所謂的“落地費”,然後由他這個吳縣的常客帶著左彣上岸去請附近的大夫,秋分則和丁苦兒一起張羅起飯食來。
不一會,炊煙嫋嫋,米香開始彌散,秋分端了碗蒸飯走了進來,笑道:“小郎,用飯了!”
徐佑除了在剛進城的時候欣賞了一下風景,其餘時間都待在艙室中,接過碗,湊過去聞了聞,道:“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饙饎……小丫頭廚藝見長嘛!”
這是《詩經·大雅》裡的詩,意思是跑到遠處取來活水,那兒舀,這兒倒,蒸飯就是好吃,聽起來很得瑟是不是?那是因為蒸飯在以前屬於很上檔次的食物,就如同現在的燕窩魚翅,不是普通人家的飯食。秋分從小被徐佑養成了女漢子,字認識的不少,可書卻沒讀過幾本,哪裡聽明白徐佑念的什麼,吐吐舌頭,道:“小郎說話越來越像袁氏的人了……”
這意思是不是罵我臭文青呢?徐佑斜了她一眼,道:“你的飯呢?端來一起吃吧。”
“不不,這可不是我做的,阿苦剛才去旁邊的糧碼頭買了寧州最上品的林邑稻米,特意做給小郎的蒸飯。”
吳縣二十八座碼頭,已經建立了詳細的分類,比如運錢帛的銀碼頭,運米運麥和其他食材的糧碼頭,還有專門運糞的糞碼頭。
“特意做給我?”
徐佑知道林邑也就是越南中部的某個地方,不過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一直屬於中國的一部分。這個時空也不例外,歸楚國寧州管轄。
他吃了一口飯,入口香甜滑膩,比起三吳地區的米另有一種完全不同的口感,道:“為什麼要特意給我做?”
說起蒸飯,做法比較奇特,要先下米到鍋中煮到半熟,然後才撈起來放進甄中的簞子上蒸熟,這樣的米粒脹大,飯粒之間不粘,一粒是一粒。
詩經中的饙字,就是講蒸飯的做法。
秋分抿著嘴笑了起來,卻不回話,徐佑指著她道:“一定是你的主意對不對?以後彆這樣了,你們吃什麼我吃什麼,放心吧,你家小郎的身子還沒那麼嬌氣。”
“小郎冤枉我了,真的不關我的事。”
“那倒說說看,阿苦為什麼要對我另眼相看呢?”
這話要是直接對丁苦說,有點調戲的意思,但跟秋分兩人,卻是主仆間的玩笑。
秋分噗嗤笑道:“小郎想到哪裡去了,人家可沒有對你另眼相看。她跟我說啊,你們小郎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但冷著臉的時候真的好嚇人,就像領著千軍萬馬的將軍,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就要殺人似的。她其實說的也對,咱們徐氏的人可不都是馬上征伐的將軍嗎?隻可惜……”
秋分神色一黯,怕引的徐佑傷心,趕忙低下頭去,顧左右而言他,道:“小郎,你快吃飯吧,我去看看履霜。”
瞧著秋分的背影,徐佑搖頭失笑,他固然背負了徐氏的深仇,但真正要複仇的人,都會把那股猩紅的欲望壓抑在內心最深處,彆說耳邊聽聞他人提起,就是將來有機會站在沈氏乃至太子的麵前,也要表現的若無其事。又怎麼會為了秋分的無心之言而浮動心緒呢?
一碗蒸飯吃完,秋分急急過來,道:“小郎,左郎君怎麼還沒回來,履霜她,她這會咳的喘不過氣來……”
徐佑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慢慢放下碗筷,道:“耐心等風虎回來,我們急也沒有用。不過也不要太擔心,風寒不是急症,吳縣是三吳精粹所在,隨便一個大夫也比咱們晉陵高明不知到哪裡去,一定會藥到病除。”
“嗯,郎君說的對。”秋分用力的點了點頭。
過了半個時辰,左彣帶了出診的大夫回船,長髯白麵,目光炯炯,身後跟著兩個背藥箱的侍童,醫道如何不得而知,但這個賣相倒是很讓人安心。
又過了一會,徐佑聽到左彣送行的聲音,知道看完了病。前後腳工夫,左彣掀開布簾走了進來,徐佑問道:“如何?”
“大夫說是風寒之邪外束肌表,衛陽被遏,故見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