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尊號加身(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7543 字 6個月前

這個坑挖的漫不經心,卻殺人無形,為什麼道門和佛門百年論衡,從來沒有贏過,原因就在於此。佛門不論老少,都必修因明學,嘴皮上的工夫那是遠勝道門,差距就像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和龐各莊大學之間,根本毫無可比性。

徐佑緩緩的道:“弘讚教理,宜令允愜,法鼓競鳴,何先何後?法師困在井底,看不到江河之闊,佛法精義,更遠比江河更加廣袤。《阿含》盛行於漢,其時誰知《般若》?莫非解《般若經》之後來者,不如《阿含經》之所謂的先達?因般若而分六家七宗,莫非你覺得以竺宗主之能,尚不及解般若之先達嗎?”

你想讓我得罪僧眾,我就讓你得罪僧主。竺道融能夠一統沙門,自然在佛經上造詣極深,必定也有發前人所未發之宏論,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這就是辯論的術。

其實辯論這種事,真理到底在誰哪一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運用話術將對方駁斥的啞口無言,哪怕你有理,可你無話可說,在吃瓜群眾眼裡,便是輸了!

“你!”和尚怒目而視,卻訥訥不能言,他總不能說竺道融不如先達,隻好拂袖坐下,氣鼓鼓的悶頭生氣。

又有一僧合掌發聲:“請教郎君,可譯過經嗎?若沒有,談何弘揚教理,不分先後?若有,可否見告如何譯經,才能不失我佛真意,又能通俗易懂,方便傳法萬民?”

徐佑笑道:“我從未譯經,可熟讀三藏典籍,從中得出點小小見解,簡單歸納為六個字:‘五失本、三不易’!”

“願聞其詳!”

徐佑劇烈咳嗽了兩聲,抬頭看了看竺道融。這老家夥閉目安坐,也不知聽是沒聽,明知他身受重傷,還要搞這勞什子的車輪戰,生怕活幾個月太久是不是?

要不要再吐點血?

雖說他現在神功大成,吐點血無傷大雅,可也挨不住整天的吐,吐得身子虛了,家裡還有個詹文君,初嘗閨房滋味,正是癡纏的時候,彆搞得夫綱不振,這年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六味地黃丸……

徐佑發現不知何故,自入了本無寺,思緒總會無緣無故的發散到四六不靠的地步。正在這時,聽到玉磬聲聲響起,如雅樂,如空鳴,如禪音,如梵唱,直入心扉。

傳說本無寺有座神乎其神的佛磬,是魏太安年間,一代高僧法相西去天竺求經,從鹿野苑帶回來的佛家重寶,高兩尺有餘,寬三尺,金鐵合鑄而成,重三百多斤,價值連城。每響到九下之後,就會和人的心率同頻,然後就能讓普通人感受到與佛法同在的肅穆和寧靜。(注:玄奘並不是第一個西行取經的僧人,第一個應該是東晉時的法顯。這個奇怪的磬,在今南京毗盧寺,至於是不是真的這麼神奇,丸子沒去過23333)

徐佑以道心玄微將體內的真氣全部封禁在紫府,可以說毫無破綻,卻也在這神妙佛磬的共鳴中突然跳動了兩下,差點真氣外泄,露出了馬腳。

竺無塵擔心的眼光看過來,或許整座禪堂,隻有他是真正在為徐佑好。可是以他的身份,這個場合並不能做些什麼,安玉秀則不一樣,低聲和侍女說了什麼,就看到一個侍女走了出去,過了片刻,身後跟著兩個部曲抬著一方錦榻放到徐佑身旁,扶著他斜斜靠坐在榻上,再用繡著金銀絲線的厚枕撐住腰身,腿上還搭了條荷花刺繡的緞子,頓時舒服了許多。

僧人靜靜侯著,並沒有催促,風度遠勝剛才那個,等徐佑收拾停當,這才問道:“請徐郎君不吝指教!”

徐佑容色疲憊,雙目半開半合,猛一看去,和竺道融卻有幾分神似,道:“譯梵為漢,有五失本:一者,梵語儘倒,而使從漢,此一失本;二者,梵經尚質,漢人好文,傳可眾心,非文不合,此二失本;三者,梵經委悉,至於歎詠,叮嚀反複,或三或四,不嫌其煩,而今裁斥,此三失本;四者,梵有義說,正似亂辭,尋檢向語,文無以異,或千五百,刈而不存,此四失本;五者,事已全成,將更傍及,反騰前辭,已乃後說,而悉除此,此五失本。然而《般若經》三達之心覆麵所演,聖必因時,時俗有易,而刪雅古以適今時,此一不易;愚智天隔,聖人叵階,乃欲以千歲之上微言,傳使合百王之下末俗,此二不易;阿難出經,去佛未久,尊者大迦葉令五百六通迭察迭書,今離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羅漢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平平若此,豈將不知法者勇乎,此三不易!竊以為,當今凡譯經者,當以‘五失本、三不易’為慎!”

簡單來說,翻譯經書,要允許在修辭語法上適應中土的文風和習慣,要略去佛經裡常常出現的重複語句和亂七八糟的夾注,另外還要爭取翻譯出來的典籍可以適應不同年代、不同國籍和不同民眾的要求和習俗,又不失佛法的本意和原旨,可以憑此綿延後世,傳播千年。

要不怎麼說辯詰這種事怎麼繞暈對手怎麼來,如果僅僅為了講學,徐佑可以用三個字表達明確,那就是:信、達、雅!

這僧人不是一般的比丘,而是六家七宗裡心無宗的宗主支迦羅,也是楚國沙門享有盛名的譯經大師之一。所謂夏蟲不可語冰,徐佑這番話要是說給竺無塵聽,那要是能折服對方就真的見了鬼,可說給支迦羅聽,意義和效果完全不同。他本來就是譯經的大家,翻譯過程裡遇到過各種各樣的難題,越品越覺得徐佑的“五失本三不易”法妙絕巔峰,把如何譯、如何傳的真義解說的清清楚楚,不僅理論高深,而且馬上可以投入實踐,這才是好手段!

殊不知徐佑直接盜得印手菩薩釋道安的學術成果,向這種不世出的牛人,拿來裝逼再合適不過。

支迦羅心悅誠服,道:“聞徐郎君為竺上座六字之師,今日又以六字點醒小僧,也是小僧的六字之師。竺宗主欲加尊號,心無宗再無異議!”

出師告捷,眾僧再不敢小覷徐佑,彼此間互相對視,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再有人開始問難,徐佑見招拆招,一一應對。接連三日,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舌戰群僧,毫無懼色,名聲再次轟動金陵。

第一日傍晚,庾法護大笑走出本無寺,早有聞聲而來的老百姓圍成了團,紛紛問道:“庾郎君,裡麵辯的如何?可有好聽的麼?”

庾氏雖是四大頂級門閥之一,可庾法護善謔,平易近人,旁人也都和他沒大沒小。庾法護撫摸著肚皮,道:“好聽的沒有,好吃的倒是有許多。”

眾人懵逼,目瞪口呆的望著他離去。誰想第二日,又是這廝,剛到中午就從寺裡出來,直接解開寬袍,露出白皙的胸肌,側身躺在路邊,以手托腮,閉目曬著太陽,愜意之極。

又有人好奇問道:“庾郎君,你這是為何?”

“今日吃得太飽,我得曬曬書!”

這下眾人再不依了,有人捉手,有人捉腳,搖晃不停,道:“郎君,你再不說個明白,我們就把你扔下河去!”

護城河在旁,真扔下去可爬不上來,庾法護拍著肚皮,讚不絕口,道:“聽徐微之辯法,如同天下珍饈入我腹中。奈何僅僅一日複半日,腹中已滿,再無餘地。這可不是你們那樣的穢物,而是從徐微之那裡偷來的滿腹經綸,若不好好曬一曬,發黴蟲咬了怎麼辦?”

眾人一哄而散,可庾法護曬書的段子仍舊傳開,更是為徐佑如日在天的名聲平添了無數的佐料。

第三日夜,大幕垂下,六家七宗達成共識,尊徐佑為大毗婆沙。徐佑精疲力儘,見竺道融提出了一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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