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兄弟(2 / 2)

不過裴沐也早就習慣了。

用過湯藥和蜜水,薑月章有些懨懨的,沒什麼食欲,便叫侍女隻備裴沐一人的飲食來。

“一條煎鹿肉、一道糖藕、一道魚羹、一碟鹽菜蒸豆腐,一碗粳米飯,另外再拿一碟葡萄乾,挑果肉厚的來。”

他吩咐完,又掩唇咳了幾聲。

裴沐給他順氣,又樂滋滋地說:“哎呀,都是我愛吃的!”

薑月章低笑:“傻子。就是知道你愛吃,我這裡才常年備著的。你愛吃什麼,我難道不知道?”

身為薑家嫡長子,他有一個自己專門的小廚房,想吃什麼就讓人做什麼,食材也應有儘有。

裴沐笑眯眯,不吝誇他:“我就知道哥哥對我最好了。”

“自然,誰能有我了解阿沐?”他拉了她的手,含一絲淺笑,眼中卻閃過陰鬱之色,“所以,下回彆再亂跑了。況且,你去雲亭山脈做什麼?莫非還真信那些傳說?”

裴沐嘟噥了幾聲。

薑月章沒聽清,疑道:“什麼?”

“……哎呀,哥!”裴沐有點不好意思,“我就覺得,萬一有呢?大不了我白跑一趟,可若真有神異的草藥,能治好你的眼睛和身體,我怎麼能錯過?”

“雖然,相信這些是有點傻……”

她覺得丟臉,深感有損自己的少俠英名,不由有些垂頭喪氣。

薑月章卻是怔住了。忽而,他微微一笑,整個冷淡如冰雪的眉眼都欣悅起來,連那無數刀鋒似的細節,也像被冬日暖陽泡軟了似的。

“阿沐原是為我?是了,我早該想到。怪哥哥不好,哥哥不該說你。”

他的態度竟是陡然一變,和顏悅色許多,卻又語重心長:“可即便是為我,阿沐也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我趕到時,正見那白額虎往你身上抓去,真是嚇我一跳。”

這時候,裴沐的餐飯上來了。

她坐到一邊,一邊豪爽地扒飯,絲毫沒有清貴優雅的世家子風度,一邊敷衍應道:“知道了,哥。”

薑月章看出她敷衍,也不生氣,還給她倒水,叮囑道:“慢些,彆噎著。”

裴沐抬頭對他笑一下,繼續埋頭苦吃。她在山林裡跑了半天,的確也早餓了。

薑月章始終望著她。他一直含著微微的笑,眼神專注異常,這目光若是叫陌生人見了,恐怕會脊背微涼,可被他注視的人早已習慣,並不覺得有異。

“阿沐。”他忽然道。

“嗯?”裴沐立即抬頭。

他感覺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坦蕩一如她本人,沒有絲毫躲避。就像這陽光,始終無畏地灑在他身上……還有心裡。

他被她看著,感覺到了極大的滿足。

“沒什麼。”他溫柔地說,“慢些,彆噎著。”

她笑起來:“哥,這話你剛才已經說過啦。”

“哦?那麼,以後每一餐,阿沐也過來用。你那裡沒有小廚房,伺候的人也沒幾個,哪裡方便。”

“哥哥哎……我早就差不多都在你這邊吃了。”

“那乾脆直接搬過來,你的東西本也不多。”

裴沐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哦,平的,那沒問題了。

“我還是自己睡吧。哪有成年的弟弟跟著哥哥住的?”她放下空碗,拿清水漱了漱口,又往嘴裡扔一粒葡萄乾嚼著。

薑月章蹙眉,淡淡道:“你搬來,便有了。誰還敢說什麼?”

裴沐乾笑,打著哈哈,心想以哥哥的心細程度,她要是真搬過來,說不定很快就被他發現女兒身,到時候那可怎麼收場?總不能爽朗一笑,說不好意思啊哥哥,你這麼多年以為的弟弟其實是妹妹,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繼續生活?

那多不合適。

何況……

兄長略眯了眼,半盲的眼眸卻有格外銳利的目光:“阿沐不願搬來,莫非有事瞞我?”

裴沐的小心臟心虛地跳了兩跳:“我能有什麼事瞞著哥哥?我們自幼在一塊兒,什麼事哥哥不知道?”

他仍是用那蒙著陰翳的雙眼,審視著她。

片刻後,他才緩了神色,含笑道:“阿沐說的是。”

不等裴沐鬆口氣,他卻又說:“我生平最討厭彆人騙我,所幸,阿沐卻是世上唯獨不會騙我之人。”

他口氣異常篤定,更還透著十足親昵。

卻又讓裴沐的小心臟,心虛地跳了幾跳。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就扯開了和他瞎聊天。

“哥哥,這次我出門,遇到了南朝來的人。他們說,在南朝,稱呼哥哥都是叫‘阿兄’,還說‘哥哥’這說法是從北胡來的,真的麼?”

“南朝?他們慣來是有這個說法。”他想了想,有些輕蔑地笑笑,“不過都是些不能考證的自誇言辭。若非地理非人力能改,他們怕是都要說,齊皇陵在南朝了。”

他刻薄起來也是很刻薄的,逗得裴沐哈哈笑。

她笑得開心,他聽得分明,神色不由更溫柔許多,又說:“便是真的,那又如何?阿沐叫我‘哥哥’,我聽著覺得好得很,誰能說三道四?”

裴沐連連點頭,連聲叫了好多次“哥哥”,叫得他唇邊淺笑不斷,神情明朗不少。

裴沐笑鬨完,又想起一件事:“不過他們說,南朝很有些奇異的研究、藥方,我想抽空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給哥哥用的……”

“不許去。”

薑月章本能說完,自覺口氣太重一些,那股子陰鬱也太明顯一些,便立即補救。他放柔聲音:“阿沐,我知道你為我好,但南朝太遠,你一來一去至少兩月,那我怎麼辦?”

裴沐心想,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但她知道這話說了,她哥必然生氣,於是做冥思苦想狀,答道:“那我背哥哥一起去。”

他完全沒想到這個答案,一怔,第一反應竟是:“那也……”

頓了頓,他才硬生生改口:“那也不行。況且南朝也不比我們強到哪裡去。”

裴沐哼了一聲,隨手拿一粒葡萄乾給他塞嘴裡,憤憤道:“那你說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要,莫非哥哥就放棄了?我想看看哥哥好起來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薑月章被她哄得開心,眼裡光華連連,好似能將那薄薄的陰翳都融化。

“莫急。我早已派人查明,若能找到當年齊皇留下的天子劍,就能得到其中留存的力量,洗髓易骨、重獲新生。”

他咬了葡萄乾,順手將她手掌握在掌心。他垂首望去,模糊的視野裡,她手腕掛著養魂木珠串,纖長的、有點單薄的手指就躺在他手心,一根根可愛極了,讓他很想仔細扣住、慢慢把玩。

但這動作有些太過,他拿不準阿沐是否會嚇著,進而心生反感乃至警惕。

他一直琢磨著,又覺得唐突,又舍不得放開,便顯得心不在焉。

裴沐沒注意他的奇異神態,隻顧回憶關於“天子劍”的種種傳聞。

她猶疑道:“天子劍有齊皇留下的力量,這我也聽說過……可它真的能幫上哥哥?”

“能。”他頭也不抬,說得篤定。

裴沐也就信了,開始思索線索:“可天子劍失落已久,自齊皇山陵崩,天子劍就沒了下落。而且,世人一直傳說,得到天子劍的人就能重新一統天下,所以很多人都在找……便是有了線索,我們也很難悄悄拿過來。”

“的確艱難。所以,儘力而為便可,若真找不到,便是我活該這麼廢人似地過一生。”

薑月章聲音很淡,情緒更淡。

裴沐卻像心被針尖紮了一下地難受。她哥哥是魂師,靈魂化虛為實時的模樣多麼皎然,哪能就屈服於這病弱之軀?

她悶悶道:“哥哥彆難過,我一定給你找回來。你說要天子劍,我就找天子劍,你要是說彆的有用,我也都去找。總歸你彆放棄。”

薑月章聽了,抿出一點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合攏雙手,將她的手掌放在其中,滿足得幾乎想歎氣。他仍然沒有抬頭,因為他知道,如果此時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必定會看出端倪。

他隻能用最溫柔的聲音問:“阿沐,便是我一生就這麼殘廢著,你也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裴沐爽快道:“我能去哪裡?哥哥在哪兒,我就在那兒。”

他麵上笑容在擴大,聲音不改溫柔:“那娶妻如何,生子如何?”

裴沐心想:我要是娶妻,那肯定要被新娘崩潰哭訴騙人,然後一頓好打。

她誠實地說:“不娶妻,也沒興趣生孩子。我在哥哥身邊有吃有喝,好好修煉,不是很快活?”

薑月章的身體微微一顫。他雙手緊了緊,一瞬似乎很想改變動作,但他到底忍住了。

“好,”他隻低低說,那低垂的眼眸裡,洶湧著陰鬱的溫柔,“阿沐同我永遠在一起,再沒有旁人的。”

……

三天後。

薑家幼子薑沐雲,被家主扔進了祠堂,說不跪滿三天三夜,不準出來。

起因是:因為她到處亂跑,引得兄長心急去找,動用魂術,結果病上加病,又倒下了。

“唉,大冬天的,好歹給個火盆啊……”

裴沐跪在祠堂裡,唉聲歎氣。

老實說,她覺得自己挺倒黴的。她雖然的確是臨時起意去的雲亭山脈,可也是為了給哥哥找藥,而哥哥來找她、還動用魂術,這事兒實在不是她能管的。

可他是真的因此病倒了。

想想這事,裴沐就還是老老實實跪了祠堂。誰讓那是從小到大對她最好的哥哥呢。

更何況,薑家收養她、培養她,原本也是為了給哥哥當護衛。什麼幼子,都隻是聽著好聽,其實就是嫡長子的護衛。

整個薑家裡,就隻有哥哥是真的關愛她,拿她當手足看。

為他跪,也沒什麼。

隻是碰巧今夜下雪,祠堂裡陰冷得很。幾點燭火幽幽照著一堆牌位,毫無暖意,隻顯得更加陰森寒冷。

饒是裴沐修煉有成、寒暑不擾,也不由哆嗦了幾下。

她背後的祠堂大門緊閉著,中間的縫隙裡漏過來幾縷雪風,吹在她背心上,又是多一分的寒冷。

她正琢磨著,能不能把案台下的那蒲團拖出來,背在背上做個擋風護心甲……

卻聽外頭有人驚慌道:“公子……公子您不能進去!公子您還病著……”

而後是一聲虛弱卻暴怒的:“滾!”

砰――!

祠堂大門被人硬踢開了。

追隨薑公子的人手踢完了門,便恭恭敬敬退到一邊,還順帶將看門的給拎走了。

本該臥床休息的薑公子,披著厚實的毛皮披風,手裡拿著同樣厚實的外衣,蒼白的麵容因為激動而疾病而泛著一絲反常的紅暈。

他大步走來。

天光昏暗,裴沐很怕他看不見摔倒,立即跳起來去扶他:“哥哥你怎麼來了!天這麼冷,你病著,怎麼能來吹風……”

“我不來,叫彆人欺負你麼!他們竟敢……咳咳咳……”

他死死攥住她手臂,麵容陰沉得近乎扭曲,那股子暴怒卻又被病弱限製,不能暢快地發泄出來。

於是,他顯得更陰鬱了。

“公子……叫小公子跪祠堂,是,是家主吩咐……”

他唇角抽動,露出一個森冷的笑。

“好。”他冷冷道,“那我便在這裡陪著,你們自去稟告家主罷!”

說完,他手一揮,後頭他的人就乖巧地將門關上。

他頭也不回,已是忙著將手裡的披風給裴沐披上,還摸索著來給她係帶子。

裴沐還怔怔地把他看著:“哥哥你……”

“……這便好了。這是火絨狐的毛皮做的披風,禦寒極佳。還冷不冷?”

他凝視著她,麵上泛出點柔和的笑。

不知道是否祠堂裡光線太陰森,照得他的眉眼也陰沉沉的。

裴沐歎了口氣,再露出個笑:“不冷了,謝謝哥哥。”

他靜靜望著她,儘管他在這昏暗的環境裡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阿沐,今次是我疏忽了。我不會叫他們再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的聲音裡似乎潛伏著一層彆樣的冷酷,“我保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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