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都覺得古怪,什麼都古怪...)(1 / 2)

――這些年裡, 你是不是還挺喜歡我的?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的問題。答案隻有兩個,是,或者不是。

但對他而言, 這問題好像不僅僅是困難,而是堪稱噩夢的存在。

因為刹那之間, 他的表情變成一片空白。那是不同於冷淡、從容的神情――儘管他極力繃緊了臉, 但眼神的震顫出賣了一切。

他險些將手抽出去, 但裴沐用力抓住了他。

“是不是?”她挑挑眉,用探究的目光盯著他, 語氣頗為玩味, “大師兄,逃避可不像你。劍修要直麵任何挑戰, 以前你經常這麼教訓我們, 你忘了?”

他的神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猝不及防的慌亂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蒼白的鎮定。

他緩緩眨了一下眼,目光偏移了一瞬, 但很快, 他重新凝視著她;在這雙深灰色的、仿佛鑲嵌了無數星雲的眼睛裡,裴沐是最正中間的小小人影。她在中心,而且隻有她。

“是不是?”她還在催促。

“……嗯、嗯。”

縱然竭力鎮定, 他還是唇舌絆了一下,肩頸也繃得直直的;與其說這是鎮定冷靜, 不如說是已經完全呆住了,隻憑本能還在反應。

“哦……我就知道。”裴沐慢慢露出一個笑容,拖長了聲音, “難怪你鍥而不舍地追著我,難怪師姐說, 讓我對你好一些。原來,薑月章,你確實很喜歡我啊。”

可憐大師兄整個人完全僵硬了。他連眼神都像繃成了一條線,但從這種緊繃裡,有一種深刻的喜悅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流淌出來。

他試著收緊手指,將這個人的手更深刻地嵌入自己的皮膚。沒有拒絕。

“……嗯。”太喜悅,反而隻能壓抑著給出一點破碎的字句。他微不可察地深呼吸一下,搜腸刮肚自己該說什麼,才笨拙地開口:“阿沐,這裡不是說這事的好地方。等出去,我們慢慢商量……好不好?”

最後三個字,他問得小心翼翼,也含滿了期待。

裴沐卻笑起來:“為什麼要出去說?多簡單的事。我想了想,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這麼多年的生日禮物,多謝你費心了。”

薑月章:……!!!

他睜著眼,僵硬地移開目光,隻用餘光容納她的模樣。

接著,他握著她的手,往旁邊走,嘴裡還說:“還有一些石像沒有清理,要快一些……”

他沒發現,自己開頭幾步已經走得同手同腳了。

裴沐“哈”了一聲,抽出手,用力攬住他的肩。

“大師兄,你害什麼羞嘛。”她大大咧咧地說,“好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為我做過的事我記住了,今後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

她的大師兄突然又停下了。

“好兄弟……?”

他一點點轉過頭,表情還殘留著剛剛的恍惚,眼神卻慢慢變得犀利起來。這是一種有些陰沉的犀利。

他抓住裴沐的手臂,拽下來,眼睛略略眯起,更像刀鋒一般鋒銳又清爽。

“阿沐。”他的語氣忽而輕柔起來,“你剛剛說什麼?好兄弟?”

“……對?”

被他幽深的目光盯著,裴沐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摸不著頭腦:“怎麼了,我說你這麼多年來喜歡我、把我當好兄弟,其實我也一樣……這沒什麼問題吧?”

大師兄是一位多麼優秀的、難得的兄弟啊!想想他為自己做過的事,裴沐覺得,就算是親兄弟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一步。

“大師兄,過去是我誤會你了。”

她十分感慨:“我不該因為你總是麵無表情、性格嚴厲、說話難聽、生活無趣,就對你有偏見。這麼多年,我除了挑戰你,也沒為你做過彆的事,實在慚愧。你如果不介意,今後我們繼續當兄弟,但凡你有所求,我一定……”

薑月章:……

很好。

好兄弟。

真是好極了。

他盯著她,沉默地聽著這一長串話語,神情越來越冷。剛才那強烈的、巨大的、發昏似的喜悅,就像春陽下的殘雪,倏然消融殆儘,又在風裡蒸發,再沒有留下任何一點蹤跡。

他隻是咬牙聽著,耳朵尖的緋色慢慢消失,剩下他原本的、冰雪般的蒼白。

“……罷了。”

薑月章微微搖頭,終是輕輕吐了口氣。

他彆開臉,卻仍是牽著自己的小師弟,穩穩走到一邊去。如同自言自語,他輕聲說:“我早該知道,在你心裡,我原也並不特彆。”

特彆……什麼特彆?

她一怔。

那份幽微的清寂,終於傳遞了過來。

她莫名有點訕訕,追問道:“什麼不特彆?大師兄,你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對我來說很特彆的。”

“……我猜也是。”

他喉嚨裡傳出一聲低笑,情緒淡淡的,說不好是不是自嘲:“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才一定要保持自己這樣的‘特彆’。如果我真的讓你贏過我,那麼……”

“大師兄……”她心中的疑惑漣漪般擴大。一種隱隱的預感出現,但無論怎麼想,那猜測仍是像隔了一層窗戶紙,實在想不分明。

她想繼續追問,卻聽他說:

“專心當下。”

大師兄沒有看她,聲音恢複了清冷平穩,隱隱還帶了一絲無奈的溫柔:“阿沐,有什麼事,今後再說吧。”

也是。

裴沐點點頭,爽快地應下:“好。”

空氣總算恢複了正常。

天還是藍得近乎透明,昆侖山脈也仍是一片秀色;處處都很安靜。隻是剛才那有些灼熱的溫情,現在一點不剩。

隻有劍刃切割氣流,還有兩個人幾句短促的交談。

現在防禦陣法已經布好,他們不必再親手清理石像,隻需揮揮手,就能讓劍氣震碎汙濁,令河中石像全都恢複原貌。

太微、紫微兩道劍氣交織,十分有默契地配合著,又在石像上逐一貼了“穩定儀”,避免喚醒可能存在的古老法陣。

“……這是什麼?”

裴沐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剛才她無意瞥到一點痕跡,好像是人為的。

那是河灘裡平平無奇、不規則形狀的石塊,表麵乾燥,邊緣卻被多年前的流水衝刷得很光滑。

裴沐翻過來,當即驚訝得“咦”了一聲:“薑月章你看,有字。”

她有時隨口叫“大師兄”,有時又直接叫名字。劍修先瞥了她一眼,這才去看她手上的石頭,還習慣地先責備她:“就這麼大大咧咧撿起來,也不想想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怕什麼,反正有你在。”裴沐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薑月章動作一頓,這才從她手裡接過石頭。他壓住一點無奈的歎息,垂眸去讀石頭上的字:“‘裴沐到神代遺跡一遊’……阿沐,這是你最新的玩笑方式麼?”

他更無奈了。

裴沐一聽,差點跳起來:“不是我寫的!撿起來就有了!”

不是……?

薑月章一愣,這才認真又打量幾眼:“這明明就是你的字跡……咦,不對,這刻痕少說也有三十年,的確不該是你留的。可……”

可字跡明明一模一樣。不光是字跡,還有名字。

兩人麵麵相覷。

裴沐突然狐疑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字跡?”

大師兄看她一眼,從容道:“怎麼能不知道?你過去寫了多少篇課堂檢討,都是我批改。”

“呃,哈哈,小孩子不懂事,哈哈……”

“再找找。”裴沐打個哈哈,說,“說不定還有其他刻了內容的石頭。”

兩人都是做事乾脆的性格,當即就仔細搜尋了一遍河灘。

很快,就在附近,他們又找到了三塊石頭,有大有小。

裴沐一一讀出來:

“‘山高月小,原是此景。薑月章代裴沐刻,於大燕共和國五年。’”

“‘石像為陣法一部分,而陣法為遺跡一部分。共和五年,昆侖山動,高山為穀,石像因而落入河灘。裴沐,於大燕共和國五年。’”

“‘以靈力為索,探得主要遺跡應在主峰,但迷霧所障,不得其門。薑月章,於大燕共和國五年。’”

這幾段話,隻有兩種字跡。一個是“裴沐”的,而另一個……

裴沐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悄悄往大師兄邊上靠攏一步:“大師兄,這個‘薑月章’……是不是你的字跡?”

裴沐有個很小的秘密:她一直有點怕鬼。雖然作為劍修,理當天不怕地不怕,但她就是總有點怕鬼;如果她獨自在野外遇到冤魂厲鬼,常常會一邊哆嗦一邊用紫微劍剁了它們。

但在彆人麵前,她總是撐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比如現在,她就在自己新上任的“生死好兄弟”麵前逞強。

薑月章一麵翻覆著觀察石頭,一麵隨口道:“的確是我的字跡。而且這兩個人的身份,我也有了頭緒,他們是……”

他忽然一頓,反應過來,立即將裴沐更往自己身側拉了拉,聲音變得柔和不少:“好了,莫怕,並非鬼怪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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