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開始給飛龍解開韁繩,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把豆子,喂給飛龍。這些龍體型不大,性格溫順,就著他的手吃豆子,還吃得很香。
裴沐試探著蹭上去,探頭探腦。
“你叫什麼?你是軒轅氏的人嗎?”她一直是個話很多的人,自言自語都可以說半天,“你是專門負責養龍的?龍好養嗎?好威風,你說我能不能養一條?龍為什麼吃豆子,還能不能吃彆的……”
少年忍耐地側頭:“你的問題真的很多。”
裴沐大方地說:“那你可以慢慢回答。”
“……”
他扭過頭,手裡飛快地做自己的事,聲音淡淡:“我叫薑月章,不是軒轅氏,是神農氏。”
“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你沒事的話就快走。”
裴沐不肯。姐姐們說了,追男孩子要持之以恒。
“我可以幫你。”她說,“你還有多少事情?等做完了,我們去吃烤肉好不好?我帶了昆侖山才有的香料,很香的。”
“不用。”少年目不斜視,“我不餓。”
剛說完,他的肚子就“咕”了一聲。
裴沐偷偷地笑,他惱怒地豎起眉毛,從耳朵到臉頰全紅了。
裴沐盯著他,發現他耳朵上掛著草木樣子的耳飾,清新翠綠,線條漂亮。她好奇地問:“你耳朵上是神農氏的圖騰嗎?”
“嗯。”
薑月章忙完了手上的活,牽著飛龍往另一個方向走,走得很快;“你可以走了。”
“我來幫你嘛。”裴沐跟上去,腳步輕盈,一點不費力,“我很能乾,力氣很大,神術也學得不錯。我一定能幫上你。你還要做什麼?”
薑月章還是目不斜視,餘光卻偷偷看了她一眼。
“把飛龍送回去,然後除草、播種、照看十三塊田地,去倉庫把糧食清點並分類。”他說,“不是你這種小孩子能乾的事。”
“亂說,我會除草,也會播種……”裴沐猶豫了一下,思考了一下“照看田地”是怎麼回事,但她很機靈地想到一個說法,“我還能陪你照看田地、陪你去清點糧食!”
薑月章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你說真的?”
“真的,真的!”裴沐連連點頭,忙不迭地說,“如果我做到了,你要答應給我生孩子哦!”
“……聽說昆侖山神風豪放,果然不假。”薑月章偷偷嘀咕一句,又正色說,“可以,那跟我來。”
裴沐樂顛顛地跟上去了。
結果從早晨到下午,她跟著薑月章,硬生生把自己忙成了一隻陀螺。她早就餓了,但是看身邊的少年一樣樣做得又快又有條理,她就咬牙不吭聲,倔強地跟著做。
等到最後,她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氣。神靈雖然有神力,可他們的工作量,也不是凡人能比的。
“我好餓。”她看了看掛在西邊天空的太陽,委屈巴巴,“薑月章,我們去吃烤肉嘛。”
他蹲在她身邊,遞給她一囊袋的水,還有兩塊很硬的小餅:“還有工作沒做完。餓了就吃點乾糧。”
裴沐抱著水囊,再咬一口餅,差點掉下眼淚。
她努力嚼著,蔫蔫地應了一聲:“哦。”
薑月章看了她一眼。他伸出手,差點就去摸摸她的頭,但他克製住了自己,又收回手。
“……你回去吧。”他說,目光望向遠方的天空,“我知道你做不下來,本來也是逗你的。誰知道你這小孩兒這麼倔強。”
裴沐有點心動,卻又舍不得他:“那你不給我生孩子了嗎?”
“……你才多大,一百歲都沒滿,少想著生孩子、生孩子的。”他表情一皺,嚴肅地說,“以後也不準隨便見一個男人,就說要生孩子。”
“哦……”裴沐小聲辯解,“可你不是隨便一個男人,是我看見了覺得很舒服的人。”
薑月章抿起嘴唇。說不好這是一個惱怒的標誌,還是一個克製住的微笑。
“……小孩子。”
他到底還是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又搖搖頭。
裴沐看著少年漂亮清瘦的臉頰線條、落雪一般清冷鋒利的眉眼、血色淡薄的嘴唇……她拉住他的衣服下擺,後知後覺地問:“薑月章,你是神農氏的人,為什麼要在軒轅氏乾活?”
他眉眼間的輕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陰鬱。
“我缺東西。”他言簡意賅,“我們氏族物資匱乏,所以我要出來多賺一點。”
“缺東西?”裴沐眨眨眼,“那……我們昆侖山東西也很多,你來昆侖山賺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給我……”
“不準說‘生孩子’這三個字。”他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而且神農氏在東邊,西邊太遠了。”
那就沒有辦法了。
裴沐惆悵地歎了口氣:“唉,我還以為等我長大後,就能讓你生孩子了。這是長大後的我說的哦,現在的我沒有說!”
她趕快彌補。
薑月章原本蹙著的眉峰舒展開,眼裡也有了分明的笑意。
“等以後……”
他剛才開口,卻又不說了。
裴沐等了一會兒,催促到:“以後怎麼樣?”
薑月章站起來,神情又恢複了冷淡;在那份平靜背後,掩藏著無數深沉複雜的思緒。“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說,“今天多謝你幫我,希望還有下次見麵的機會。”
裴沐還想拽著他衣角撒撒嬌,可她的族長在找她了。
她依依不舍地往族長的方向走,又回頭叮囑:“以後你要來昆侖山找我玩,或者我去神農氏找你玩。”
午後的風裡,他仿佛微微笑了一下;但那清淺的笑容比微風更不易察覺。
他沒有回答。
回去的路上,裴沐總算想起了族長帶自己來軒轅氏的目的。她有點心虛地問:“族長,我的力量是怎麼一回事呀?”
族長親昵地揪了一下她的鼻子,半真半假地說:“你還記得?我當你玩瘋了,全忘了呢。”
“族長姐姐我錯了!”裴沐認錯認得很熟練,
“你呀。”族長點了點她的額頭,“彆擔心,你力量強大,對你、對我們昆侖氏,都是好事。隻是你的命格……”
族長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裴沐跟著看看,但白日沒有星星,她不知道族長在看哪一顆;在那個方向,她隻大概認得紫微垣的幾顆星星。
“族長姐姐?”
“沒事,彆擔心。”族長重新微笑起來,“你今天和神農氏的少主很投緣?”
“神農氏的……少主?他們族長的兒子?”裴沐驚訝起來,“可薑月章穿得很樸素呀。”
說樸素都是委婉,說他穿得寒酸更恰當。除了那一枚青藤耳飾,他穿得連軒轅氏的普通人都不如。
還要做那麼多活兒。
族長搖搖頭:“你不知道……”
神農氏曾經也是一支繁盛的氏族,出過不少厲害的神o。
但三百年前,天帝伏羲氏得到了一個預言,說未來神農氏將取代伏羲氏統治世界。
其實在過去也曾出過這樣的預言。無論是燧人氏還是女媧氏,都大大方方挑選了預言氏族的賢明之人,將天帝之位禪讓給對方。
但伏羲氏不同。他不想退位。
天帝身負大氣運,同時也受到大製約。他不能夠無緣無故對一支神靈氏族出手。
但這三百年裡,在天帝的示意下,神農氏受到了極大的排擠。他們住在地麵、擅長種植和醫道,比其他氏族都更需要風雨調節,所以天帝就讓風雨不順,又常常找借口降下天災。
久而久之,神農氏許多人受不了,乾脆改投彆的氏族。
剩下的少數人,日子也越發難熬。
裴沐聽得很難過。
“天帝是壞人!”她小聲說。
“不許亂說。”族長拍了她一下,嚴厲起來,“天帝姓風,昆侖氏也姓風,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血緣上,天帝還是你叔叔,不許非議長輩。”
裴沐蔫蔫垂頭,心裡卻還是不服氣:明明就是天帝不對。
她想起那個不停做活、沉默清寒的少年,不由想: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但一百年過去了,他們沒有相遇。這段幼時的經曆,也逐漸被她忘在了腦後。
裴沐成年後,去了紫微垣拜見天帝。和她想象的不同,天帝親切和藹,還誇她是良才,當即給她賜了星君的名號,曰“沐風”,說她也是風姓的一份子。
後來,天帝又封她為戰神。
昆侖山的族人們都十分高興,族長還請人專門打造了一柄神劍,給她隨身佩戴。
可不久之後,族長就變得不那麼高興了。因為裴沐作為戰神,開始帶領天庭軍,四方征戰。她戰鬥的對象主要是天魔,但慢慢地,地麵出現一些反對天帝的聲音,裴沐也要帶人去鎮壓。
族長十分憂慮,覺得這恐怕是天帝違逆預言、氣運將衰的征兆。
但她也沒有辦法,因為昆侖氏的利益已經牢牢和天帝綁在了一起。
在裴沐一百五十歲那一年,她從域外單挑天魔回來,因為受傷而半道昏迷。
等她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座處處深雪的高山。天空藍得純粹又凜然,蒼蒼白雪覆蓋著岩石,也斷絕了許多草木的生機。
白衣灰發的青年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搗藥。
“醒了?”
青年薑月章瞥來一眼。
“我救了你,你打算怎麼報答?”他聲音冷淡平靜,“錢也可以,物資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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