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開始熱了。溪繞東外麵的桃樹也沒了花瓣,果子懸在了桃花枝上,小小的。
折筠霧坐在窗戶那邊看桃樹,突然希冀殿下能晚點找到她的養父母。
這般她就可以吃了桃子再走。
去年桃子成熟後,她幫殿下嘗桃子,差點將桃樹上的果子都吃完了。今年……還能吃上嗎?
她低頭,不敢想太細,繼續繡手裡的衣裳。
衣裳是繡給殿下的,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便想著多給殿下繡幾件衣裳和多做幾雙鞋子。
殿下今年也才十七歲,他還有的長吧?去年就比前年長高了不少,衣裳做的更大了些,鞋子也要做長一點。
她腦子裡麵亂,什麼都能想一想,但是手裡的活沒停,太子一進屋子,便見她捏著針飛快的繡著衣裳。
這丫頭,肯定沒停過。
他走過去,薄而修長的手掌輕輕的放在了她的頭上,拿走了她頭上沾著的一片樹葉,“放下吧,總要歇息一會。陪孤說說話。”
折筠霧聽話的將針線簍子,見殿下也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她的對麵,手撐在窗沿上,看向外麵的桃花,“你走之前,咱們將去年釀的酒喝了吧?”
折筠霧心裡一酸,搖搖頭頭。去年九月釀的,何必才埋進去幾個月就拿出來。
“那是奴婢給殿下的,奴婢不喝,給殿下一個人喝。”
太子笑了,“孤……一個人喝,也好。”
窗外起了風,吹著倒是涼快。
他感受著風的吹拂,過了一會,才道:“你聽說過岐州府嗎?”
折筠霧頓住,大概知道殿下給她找的家就在岐州府。她點頭,“聽聞那邊的鱖魚很好吃。”
太子:“你啊,還真是饞。”
他坐直了身子,認真的看著她,“筠霧啊,孤在那邊給你找好了人家。”
“岐州府燕山縣的縣令翁健是孤外祖父的屬下。當年在戰場,孤的外祖父救過他的命,一直有來往。這些年雖然不曾有潑天的富貴,但也是一縣的父母官,品德正,為人忠正。”
折筠霧緩緩點頭。
太子:“不過他子女雙全,孫兒都成婚了。又是一方父母官,為人所熟知,貿然將你送過去,怕是不好,倒是他的弟弟翁瀧,當年也有神童之名,卻不喜好官場,到了成婚的年紀,娶了先生的女兒之後,便跟夫人二人寄情山水,隱居在岐山之下,一直有品德高雅的名聲。”
“且他的夫人自小身子差,所以這麼多年,兩人也沒有孩子,如今兩人都有四十歲了,想來也沒有要孩子的打算,孤派人去細細打聽,並沒有打聽出什麼不好來。”
“孤雖還沒有進朝政,但畢竟是太子,隻要有孤一天,翁家就不敢虧待你,孤也會派人跟在你身邊,護你的安穩。”
“筠霧啊……翁家那邊,孤已經說好了,你想要什麼時候走?”
折筠霧的眼淚珠子便又下來了。
她不想說。
她不想走。
太子就歎息,“那就……下個月?”
走的太急,他也舍不得。
折筠霧這才點頭,“奴婢聽殿下的。”
下個月,便是六月。六月裡天更熱了,太子心疼她路上恐難受的緊,“要不,還是入了秋吧?”
話剛說完,他自己笑了起來。
“算啦,就六月吧,拖久了,說不得孤就舍不得了。”
他歎息,“到時候挑個不太熱的天,孤親自送你離開。”
折筠霧哽咽的應了一聲,“好。”
太子便讓她過來研墨。他還要寫弟子規,隻現在寫的時候,也不是專心致誌,而是想著給她多說說外麵,免得她出去了,什麼都不懂。
“翁家並不是什麼世家,也是貧寒起家。就兩兄弟,老大翁健是個武官,老二翁瀧,就是你的養父,卻自小喜歡詩文。”
“兩兄弟一文一武,在岐州府也算是新貴,沒有世家那些繁文縟節的臭毛病,尤其是你的養父母,雖則是詩文傳家,但活的很是通透,並不會在意世俗的目光。”
折筠霧聽著殿下的話,卻沒有想著自己以後去了岐州府後是什麼樣子的,隻眼眶濕潤。
殿下……他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怕是想了又想,才給自己在茫茫人海裡麵,尋摸出了一個會對她好的家。
要有權勢不會讓她受欺負,但也不要權勢家的繁文束縛。
殿下對她,是真的好。
她又忍不住哭了。淚水滴落在硯台裡,和著墨汁被她又研散開。
太子抬頭,心中歎息,索性放下筆,“如今就天天哭成這般,以後怎麼辦,嗯?”
折筠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您說,您要是沒遇見奴婢就好了,就不用為奴婢傷心了。”
太子忍俊不禁,不得不給她抹眼淚珠子,“孤不後悔。”
他真的不後悔。
他隻是很遺憾和一些怨恨蒼天給了她這般一個人,又要親自送走她。
但這些話不敢說。太子不信鬼神,但此時此刻,他卻怕自己心不誠,說了蒼天的壞話,倒是被舉頭三尺的神明聽見了。
他隻好繼續叮囑,“趁著還沒走,你跟劉太監他們道彆一番也好。”
折筠霧點點頭。
“他們知道奴婢要出宮嗎?”
太子點頭。
“隻說你的父母尋來了,孤做主,放了你出去。”
宮裡放個宮女,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去皇後宮裡說一聲便好了。
“但這事情,也不要張揚,你隻在西苑跟他們吃一桌便好。”
折筠霧便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春隱等人。
春隱當時的嘴巴長大,半天都沒有合攏,“你在開玩笑吧?”
折筠霧搖頭,“不是開玩笑。我父母尋來了,殿下在外頭正好遇見了他們,便開恩準許我出宮。”
春隱實在是震驚,沒過腦子,開口便是一句:“那你不做殿下侍妾了嗎?”
折筠霧說出殿下讓她說的話,她艱難的道:“殿下沒有那個意思。”
春隱還要再說,夏隱已經拉住她了。夏隱穩重多了,除了遺憾之後,倒是替折筠霧高興。
“許是當時不得已賣了你,這有了銀子,便立即來找你了,你啊,既然選擇了回去,就彆怨恨他們,好好過日子。”
折筠霧:“我知曉了,多謝你,夏隱姐姐。”
夏隱:“嗐,咱們這關係,見外了,隻想著以後見不到你,我這心裡也不好受。”
而且折筠霧走了之後,便還有一個問題。她和春隱都是因為筠霧才能來的溪繞東,那筠霧走了,她們還能留在這裡嗎?
夏隱一時間更加傷感了,倒是春隱哭的狠,“哎,你出了宮,怕是咱們這輩子,也沒了見麵的機會。”
折筠霧便也跟著傷感起來,她想道了殿下。若是其他人也還好,她萬一以後來了京都,說不得有機會見麵,可是殿下願意見她嗎?
殫精竭慮送她離開,她若是回來一趟,殿下會願意跟她敘敘舊嗎?
她坐在床上,一時間想到殿下多年以後有了太子妃,有了側妃,有了孩子,他即便心裡惦記她,應該也會拒絕她,怕傷了彼此。
但也有可能,多年以後殿下會釋然的過來看她,叫她一句:“筠霧啊,你長大了。”
無論是哪一種,隻要一想,便叫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