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播放著動畫片, 客廳裡不時傳來卡通人物的賣萌聲和小男孩的大笑聲。
廚房的門隔離了不遠處母子歡笑的場景，隻有潺潺的水流和碗筷在輕輕碰撞。
元祈正踩著張小板凳站在水槽前，踮著腳，伸長胳膊費力地洗碗。
民居在一樓, 廚房的窗正對著一棵高大的槐樹, 夜晚的窗外一片昏暗, 風把樹枝吹得不住搖曳, 像隻奇形怪狀的野獸在張牙舞爪。
枝葉偶爾打在元祈麵前的窗玻璃上, 抽打聲乾硬而沉悶。
元祈的小臉緊張地繃著，麵前的玻璃每響一聲, 他的身子就忍不住顫抖一下。他一邊輕手輕腳地洗碗, 一邊去瞄窗外的陰影, 總覺得自己一低頭, 就會冒出張臉緊緊貼在玻璃上盯著他。
頭上的日光燈忽然閃爍了幾下。
元祈的動作頓時停住了，瞪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狹小的廚房裡不住從哪吹進一陣陣森冷的風，盤旋在他的周圍，風中隱約能聽到有女聲在低泣。
哀怨的哭聲越來越大，元祈像隻受了驚的兔子，猛地竄到角落裡蹲了下來, 他把頭深深埋在膝蓋，帶著哭腔安慰自己，“我看不見……看不見……沒有東西……”
這是以前奶奶交給他的辦法，隻要他藏起來假裝不知道, 那些東西過一會兒就會自己離開了。
耳邊的哭聲直往他耳朵裡鑽，好像就在頭頂上盤旋，元祈忍不住哭出聲來。
為什麼還沒走……是不是要吃了他！
“砰”的一聲，廚房的門突然打開，耳邊的聲音立刻消失了。
“你不乾活在這貓著乾什麼呢！想偷懶還是想嚇死誰啊？”
元祈第一次這樣感激舅媽的到來，她滿臉橫肉的潑辣像竟然讓廚房恢複了平靜。
“趕緊刷碗！廚房的燈開這麼久不費電哪！白吃飯的東西，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李燕罵罵咧咧地道：“真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一家人不說，還要繼續來折磨我。”
她身後跟著的孩子也學著媽媽的口吻，罵了一句：“天煞孤星！”
我不是……元祈捏緊手裡的衣角。
“還蹲在那乾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呢！整天神經兮兮的。”李燕轉身離開之前狠狠按滅了廚房的燈。
元祈驚恐地瞪大眼睛。
麵前黑乎乎一片，似乎連月光都避開了這個角落。
沒過多久，那股陰冷的風聲又吹了起來。
一道長長的黑影從天花板流到地上，陰冷的女聲再次響起，“咯咯咯——咯咯咯——”
元祈僵硬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甚至忘記了閉上眼睛。那黑影拖著一片長長的頭發，在地上緩慢地爬行，伸出一條扭曲的胳膊向他抓來。
“啪”的一聲開關響，廚房燈自己亮了。
“嚇唬小孩兒有意思麼。”一個男聲說道。
元祈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但隨著這男聲落下，地上的黑影卻扭曲成一團，迅速融進了地麵，似乎在恐懼什麼。
他在廚房張望半天，沒發現第二個人的影子，大著膽子問道：“你是誰？”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卻沒再出現。
這時元祈的表哥彭鵬蹬蹬跑了進來，他隻比元祈大一歲，卻足足比他沉了三十斤，跑動的時候像隻皮球。
“你在跟誰說話！”彭鵬看到燈光，氣衝衝道：“你怎麼又開燈了！不費電哪！”
他罵人的時候姿態像足了李燕，叉著腰指著元祈，“你這個白吃飯的東西！不乾活就知道偷懶！”
地上的黑影悄悄冒了出來，纏在彭鵬的腳上，順著他的褲腿鑽了進去。
元祈看到他臉上冒出一股黑氣，表情突然變得更加凶狠，學著李燕上來要掐他，口中罵道：“神經兮兮的！我非得教訓你一頓！”
元祈被他堵在牆角，隻能逆來順受地等待疼痛的到來。
下一刻，他身上沒感覺，反而是眼前的人嚎啕大哭起來，元祈睜開眼，彭鵬坐在地上抹著眼淚。
聽到哭聲李燕迅速趕了過來，一看這場景怒道：“好啊，你住我家還敢欺負我兒子，我看你個兔崽子是不想活了！”
“我沒有……”元祈試圖辯解，但彭鵬扯著嗓子哭號：“就是他，他推我，摔死我了！”
李燕扶起兒子，哄他道:“不疼不疼，彆哭了啊寶貝，一會兒媽媽給你拿大白兔奶糖吃，吃完了我們一起看動畫片。”
然後她拎起元祈的後脖領把他推了個趔趄，“去雜貨間呆著去，明天你也彆想出來了！”
元祈捂著脖子咳嗽著，低著頭，輕車熟路地自己進了雜貨間。
雜貨間就是個逼仄的小黑屋，裡麵伸手不見五指，空氣裡全是嗆鼻的灰塵。居委會的人有時會上門來看他，所以李燕不敢隨便打他，就想出了這麼個懲罰的辦法。
元祈四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去世了，他那時還不太懂死亡的含義，但現在他已經知道，死亡就是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之後的奶奶，照顧他沒多久，有一天再也沒醒過來。
他自小就和彆的孩子不一樣，總是會指著空氣裡空無一物的地方，哭鬨著說有人，後來他漸漸知道其他人看不見這些東西，還會對他和奶奶指指點點，隻能學著自己把恐懼吞到肚子裡，看到了也要假裝沒看見。
他摸索到一塊破爛的坐墊，經常被關，他摸著黑也能找到東西的位置。
他抱著膝蓋坐在那裡，想到以前哭的時候，奶奶會抱著他哄他，也會給他大白兔奶糖吃，但現在就算嚇著了，他也不敢出聲，因為舅舅和舅媽會掐他。
在雜貨間裡，他反而能放開嗓子哭出聲來。
“唉。”元祈正傷心又害怕的時候，忽然有人歎息了一聲。
他猛地抬起頭，但眼中隻有一片黑暗，想起剛剛的女鬼，呼吸都停住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吃了時，他聽到耳邊有個溫柔的聲音說：“彆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聲音有些熟悉，是剛剛那個大哥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