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自己又搖了搖頭,“這也不是,就算他不懂畫,三歲小兒都知道古畫多是要比新畫值錢多了。就是慌張之下來不及多想,也該挑一幅古畫才是,卻要冒著叫人發現的危險,去偷足有丈二長、明顯還隻畫了個大體輪廓的新畫?”
姊妹兩個一時都想不通,齊齊陷入苦思,屋內寂靜下來,蘭香趁此時才忙爬起身來,趕著去外間取了三五塊梅花香餅,悄悄放進黛玉的手爐內,又躡手躡腳地給熏籠火盆一一添足了炭。
楚旻愛橙香,南邊新進的貢橘剝了皮擺在果盤內,一個個晶瑩剔透,嫣紅可愛,橘皮微微晾乾,擱在熏籠上的累金絲花囊內,蘭香替了已經燒得焦黃的舊皮子下來,重新添了新的,緩緩地,一股甜甜的清香在整個屋子內蔓延開來。
窗子開得久了,黛玉微覺有些涼意,忙向後往邊沿熱處縮了縮,捧著手爐笑道:“也許就沒姐姐想得這樣多的條條道道,興許就是那賊見著四丫頭的畫篇幅最大,就當是最好了,就偷了這個呢?”
楚旻失笑,“虧你想得出來!”
她還是搖頭,“不是這個道理。這賊若是什麼都不懂,甚至連仇十洲的落款都不認識,於畫上一竅不通的,那他何必苦心孤詣要來偷畫?”
“先不說這層層守衛,從外頭悄無聲息地進到內院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就單說偌大一個園子,值得偷的東西可不止是畫,描金繪銀,彩繡輝煌的擺件、器物,甚至金銀玉器,一看就值錢的多得是。”
“那賊果然什麼都不懂,眼皮淺到隻看得見現錢,哪一件不比一幅淡而無味的水墨畫值得偷?況且畫能賣價,還要行家,他抱著一幅畫出去,換錢都不容易,偷什麼不好,就看上了這畫,這又何必呢?”
黛玉語塞,歪頭想了半日,歎氣道:“這麼看,著實是疑點重重了——到底為何偏偏要偷四丫頭這幅畫呢?”
楚旻苦笑著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一時也想不明白。”
“咱們繞來繞去大半日,終歸就圍著一個點來的,到底為何。”
“可這又分析了大半日,也沒弄明白了。”楚旻有一搭無一搭地撥弄著手爐內的香灰,心不在焉地道,“少不得明兒叫三丫頭來問一問,看她可還知道些什麼。”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楚旻輕輕把手爐往黑漆螺鈿的炕桌上一放,篤定道,“即這賊絕不是心血來潮突然起意,決計謀劃了的。”
黛玉待要點頭,又憂心這樣把事情鬨大,似乎還有些猶豫。
倒是蘭香聽得不住地點頭,又見黛玉捧著手爐不動,忙起身取了銀吊子來給她添上茶水,搭音笑道:“奴婢倒是覺著公主說的極是。”
見黛玉看她,蘭香解釋道:“姑娘也知道,奴婢素愛打聽事兒,譬如榮府內各處婆子丫鬟,哪人往哪兒去,哪個該當哪處差,我不敢說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八、九不離十了。”
“這暖香塢原是賈四姑娘寢室,隔著幾步遠就是藕香榭,又有水台,又有遊廊。前些日子璉二奶奶與賈四姑娘那裡送了好些的柴炭去,四姑娘又愛在亭子內賞景,那亭子外就都罩上了氈幕,裡頭整日燃著炭火盆子,最是暖和不過。”
“冬日內附近當值的丫鬟婆子們,趁著主子們不在之時,都愛往亭子內去取個暖,暖和暖和手腳,是終日不斷人的。從亭子裡就能瞧見能進暖香塢的兩個門,若說有誰進去了,她們就先看見。”
“姑娘細想想,若不是早先規劃好了,如何能避開這麼多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地就進了暖香塢呢?何況又是挑了這麼一個正正好好的日子。”
“奴婢聽說,雖則三五日前寧府內就三請五請,可卻也請的是鳳姐並姑娘們,史老太君原是臨時動了意頭,前一日才定了要去的。這才興師動眾起來,連帶著邢王兩位夫人、外頭爺們兒都一齊去了。”
蘭香笑嘻嘻地道:“奴婢還揣度著是不是監守自盜呢,不然消息怎麼這般靈通。”
楚旻也笑了,不過倒是不大認同監守自盜,“倘或是園子內的人來偷,自然更知道惜春那裡什麼畫值錢,便是不懂畫,那日史老太君給畫,入畫得意了好一陣子,逢人就說,聽也聽得明白了。”
“園子裡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惜春在畫畫的,他們起了賊心,正該偷那幅豔雪圖才是,卻要偷惜春的畫。”
“倒不像是知情人。”黛玉也道,“四丫頭的畫又不值錢,不過為了過後在壽宴上呈送,這才引人注目。園子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偷也不會偷這幅的。”
蘭香小聲笑道:“奴婢知道什麼,不過是混猜罷了,猜得中奴婢高興一會子,猜不中卻也沒什麼,還是聽公主和姑娘的。”
楚旻沒接她的話,反倒仰頭衝外頭叫道:“藿香?藿香!”
蘭香忙道:“藿香在東邊柴房裡頭清點柴炭呢!奴婢叫她去。”
她才要起身,就聽外頭藿香聲氣遠遠應了一聲,忙止住了笑道:“她來了不成——”一壁說,一壁忙走了兩步挑起簾子,果然是藿香在廊下,楚旻就見藿香正拍著身上的灰土,曝起一層來,忙往後躲了躲,黛玉湊過來在楚旻肩上探頭,掩口偷笑道:“藿香你這去了柴房親自搬炭了不成,瞧這一身的灰土。”
藿香方瞧見楚旻和黛玉竟支起了窗子,趴在窗沿上看,慌得忙退後幾步,賠罪道:“奴婢不曾看見主子們出來,您兩位可彆嗆著了。”
楚旻笑著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又道:“怎麼想起要去柴房了。”
藿香還忙著脫了外頭的大衣裳扔出去,省的灰土迷了楚旻和黛玉的眼睛,還不及答話,蘭香搶著笑道:“聽見榮府柴房走了水,倒把藿香嚇了一跳,生怕咱們這兒也不防神,再出了大事,那就萬死不辭了,愧也要愧死的。她緊著就帶人往柴房去了,說要仔細瞧瞧。”
蘭香趕著出去,接了藿香的大衣裳掛在外頭,又順手遞給她一柄麈尾,“掃一掃罷,拍如何拍得乾淨?”
藿香忙接了,也不敢當著楚旻的麵掃塵,隻是持著笑道:“咱們家柴房離得這院子也近,奴婢不放心趕過去看看,放得合不合適,有沒有超了額數,四處更要都預備下水缸水龍才好。這不是鬨著玩的,等出了事懊悔就晚了。”
黛玉聽了,先就讚道:“果然說姐姐身邊有了你,母妃才放心呢。這麼著看,我身邊雪雁,更有的要學了——也不知這輩子趕不趕得上你這樣心細縝密的。誰家有你這樣的一個丫鬟,才真是老天賜的,可遇不可求。”
藿香聽得臉上都紅了,含糊推辭幾句都是王妃公主教導得好,自己就先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福了福,扭頭緊著出去了。
惹得楚旻和黛玉都笑了起來,楚旻搖頭道:“眼瞧著要成親了,還這樣靦腆。”
卻說惜春在公主府內住下,卻是更使得榮府內翻了個個兒,是為的惜春?也不全是,還是為的賈母。
賈母自寧府內昏厥,慌得一大家子人手足無措,還是賈赦賈政趕緊叫人拿著名帖,請了相好的太醫來,來了卻說是無事,不過急怒攻心罷了。
太醫話說的婉轉,實則卻是暗暗提醒這個年歲的老人,很不該再這樣動怒了,“老夫人身子算得上是保養得很好了,這個年紀少有。可也實在受不住生氣,平素還是多順著些方好了。”
話裡話外似是在說賈家的子孫們不孝順 ,才把個好端端的老太太氣成了這樣。賈赦賈政簡直有苦說不出,總不好跟人解釋,並非子孫氣得,卻是遭了賊丟了東西罷?
他們也拉不下這個臉來,忙滿口答應下來,又趕著親自送出來。
至門口,便正瞧見迎麵匆匆而來的賈珍,拎著袍子甩開膀子,賈政皺了皺眉,有心說他幾句注意儀態,又礙著這畢竟是賈氏族長,又礙著太醫在場又不好多說,索性叫住了道:“正好,你送一送太醫,我去瞧瞧老太太。”
賈珍也瞧見他們,正趕緊立住了,紮手要請安,便聽見這一句,他也不敢說惜春跑了的事,想不出推辭之言,隻得拱手答應下來,匆匆地就往外送太醫去。
內裡賈赦等人也不放心賈母在寧府中安置,好容易等著太醫說了無事,隻略等等便能清醒,賈赦先按不住了,忙招手叫賈政道:“存周,依我說,還是送老太太回那邊去,一應都是全的,在這裡都不曾備著老太太的東西,我更不放心了。”
賈政心內正也是這個意思,嘴上卻不肯直言,隻道:“自然聽大哥做主。”
賈赦自覺兄長尊嚴,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忙叫邢夫人道:“你備下車馬,再叫人家去了收拾好了東西,就送老太太回去罷。”
卻不知這話正是讓邢夫人為難了,那賈母的院子,她哪兒插得上手?就是進出往來的車輛,賈母那裡的原先也都是王夫人管著,她竟是一問三不知的。
這會子賈赦說了,邢夫人又不敢駁他,隻得先應下,心內便暗暗地想著,先使自己的車馬送罷。
旁人都還慌張著,唯有鳳姐兒留神著了,她知道邢夫人好麵子,又不敢不聽賈赦的話,做不到也少不得硬著頭皮的,到時候吵嚷起來,少不得又牽連到自己這個既是內侄女又是兒媳婦的人身上。
因趕忙至邢夫人身邊,低著頭恭聲道:“這事何勞煩太太身上,現放著我們一乾小輩又做什麼,倒好沒臉的,還是我去罷。”
邢夫人自覺有了麵子,便端著架子指點熙鳳幾句,方點頭道:“如此,你就去罷。”
鴛鴦方才隻顧著哭了,如今好容易緩過來,聽見這話,也怕賈母回去了無人指揮,又剛走了水,丫鬟婆子們手忙腳亂,因垂首上前低聲道:“奴婢也跟著去罷,老太太房中,奴婢看著才住得放心的。”
邢夫人不甚在意地揮揮手,“隻管跟著去就是。”鴛鴦自偷偷抹了抹淚,忙跟著鳳姐回去了。
鳳姐辦事確實手腳麻利,不多會子便來回都好了,眾人忙叫幾個力壯的婆子抬了裹了氈布的春凳來,齊力將賈母小心挪至椅上,爭先恐後地上去,連邢王夫人都趕著扶了一把。
也是賈母連日來累得狠了,竟昏昏沉沉的直到了榮府也不曾醒。
賈赦賈政並邢夫人王夫人亦都不敢走,便都守在此處。
那邊廂聽見了惜春真跑到楚旻府上去,連帶著派去的人都被堵了回來之後,心內也忐忑不安,琢磨著好歹賈母還算有年紀有臉麵,能說的上話,也不敢怠慢,生怕楚旻來找茬,忙忙地也跟著來了榮府,就在外廳內等候。
鳳姐有心想要進去,卻又不敢這個時候出挑兒,唯恐被人遷怒,索性也在外廳,伺候邢夫人等人。
唯有一個寶玉,聽見了哭得不得了,任誰也拉不住他,鬨著一定要跪在賈母床前才罷。
倒是讓賈政心中滿意不少,暗暗點頭道,不枉費了老太太素日疼他,是個有孝心的。
偏今日還接了史湘雲來,傍晚間方到了,如今這樣,湘雲也不敢說話,悄悄拉著襲人自往外頭廂房內坐著去了,便試探道:“今日老太太是怎麼回事?”
襲人一則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二則她素習就不是個愛多說話的,隻搖頭道:“我也沒聽見呢,恍惚說是走了水驚著了。”
湘雲雖不大信,可也不好深問,見著眾人忙碌,又見寶玉跪在那裡哭得不行,索性悄悄兒溜了進去,便在賈母房中陪著。
足足的等了三四個時辰,寶玉早跪不住讓人扶著躺在了美人榻上,卻也堅持不肯走了,就非要叫人把榻往賈母床邊挪了挪,能瞧見才罷。
湘雲心疼他跪累了,有心說幾句話逗他開開心,卻見寶玉沒精打采的,沒話找話說了半日,自己也無趣起來,環顧四周,忽然道:“噯,怎麼不見三姐姐、四妹妹她們?”
話音方落,就聽賈母床上微微呻吟一聲,“四丫頭……”
屋內守著的丫鬟們頓時呼啦啦全圍了上去,早有機靈的爭搶著往外廳內報信,“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齊來請眾人進內。
賈赦賈政一馬當先,忙跑進房內,跪在賈母床前關切道:“老太太!”
賈母昏昏沉沉的,心中還記著昏過去之前的事兒呢,饒是嗓子乾得發澀,還是努力著動了動唇 ,啞聲道:“四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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