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1 / 2)

饒是惜春獨個兒來的稀奇, 可公主府的人也不敢讓她自己就在門外,何況當時惜春一壁拍門,一壁哭得淒慘, 又不住地往回看, 像是怕什麼人追來似的。

門上婆子即請了人進來, 可沒有楚旻的吩咐也不敢把人往正院中帶, 幸而角門這裡有一處剛收拾了的空屋子, 原是為的張綿從海州派來送年節應用之物的媽媽們備下的, 這會子正好拿來先請惜春稍坐。

楚旻聞訊而來, 門上婆子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張望, 一見兩人來了, 忙不迭過來請安道:“公主。”

她不過是個守門的婆子, 一年到頭也見不著楚旻幾回,如今乍一見了真佛兒,不由得就有些緊張,跪在地下, 囉裡囉嗦說了一大堆, “那邊賈家四姑娘來了, 奴婢們也不敢自己做主,就先叫人在這間屋子裡頭坐了,不敢上吃食茶水,也不好進去陪著,竟隻得在外頭等著……也不知那賈四姑娘是受了何等的委屈, 打從來了就不住地哭,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消音兒呢。”

藿香見楚旻要進內,忙輕輕推了婆子一把,叫她趕緊住嘴, 不必再聒噪,一壁便小心近前道:“公主,可要通傳一聲。”

楚旻點了點頭,藿香忙向內通傳,半日卻也不見裡頭有什麼動靜,黛玉和楚旻都起了疑,忙拾級進內一瞧——卻見的惜春孤零零呆愣愣坐在炕下椅子上,雙手緊緊攥著一個不大的包袱,渾似什麼都聽不見似的,隻是出神。

楚旻暗道一聲不好,這莫不是打擊太過,人都有些糊塗了,遂忙叫丫頭們喚她,直叫了五六聲,惜春方慢慢動了動,卻也不是往日靈動模樣,慢吞吞地往門邊扭了頭,扯開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來,嘶啞道:“是公主和林姐姐啊……”

黛玉和楚旻都倒抽一口涼氣——那張白淨的小臉上如今東一道西一道滿是灰燼,頭發上亂糟糟的不知從哪裡粘的枯梗草葉,交握在身前的雙手上不單有灰黑色的煙塵,還有些焦黃的泥土痕跡。

再定睛一瞧,身上衣裳也都是亂糟糟的,襖子領口都是歪的,裙子上一塊一塊都是大片的汙漬,腰上掛著的宮絛短了一截兒,下頭穗子東扭西歪不知到了哪裡去。

怪道開門的婆子嚇成這樣!

黛玉都吃了一驚,這是救火去了不成?忙要上前,口內便急道:“如何就成了這副模樣!”

楚旻掃了一眼藿香,藿香會意,低聲稟道:“已經叫人取衣裳去了。”她略一頓,又道:“原是預備問一問榮府的,如今瞧這模樣……公主,咱們還去不去?”

楚旻搖頭,“彆去了。”她下巴一指正木木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回話的惜春,“你瞧這樣,還不知出了什麼事兒。”

她心內也奇怪,榮府不是一向標榜自己家嬌養姑娘,從來說姑娘家都是嬌客,尊貴無比的麼,怎麼惜春一副逃難似的打扮,就委屈成了這副模樣?

蘭香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忍不住在背後悄聲道:“主子,這四姑娘不是寧府嫡小姐麼,按說自該一腳出八腳邁,受不了委屈才是。何況榮府常說自己家姑娘們如何如何的嬌貴,如何如何的有臉麵,這——這放到旁人家,莫說是嫡小姐,就是庶出的,也不至於就被欺負成了這樣兒。”

楚旻斥道:“你又知道了——怎就看出這是被誰欺負的。”話雖如此說,可楚旻自己心內都不信,都這樣了,難道還真是惜春自己跑出去幫著救火了不成。

“行了,你們先下去罷。”到底惜春如今這模樣不該叫下人們看見,楚旻揮手便命藿香等人先下去,瞧了眼窗外,不乏有好奇往裡頭張望的,不由皺了皺眉頭,“來了京城,大事小事不斷,我倒是真和軟不少,越發讓她們沒了規矩了。”

藿香忙跪下了,“是奴婢的不是,這就叫幾個管事媽媽來敲打敲打。”蘭香緊跟著忙也跪下。

楚旻仍是皺著眉,“敲打夠什麼,很抓幾個子來打一頓罰一頓方好了,該做什麼自己心內有個數兒才是,主子的熱鬨也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看的麼。”

藿香蘭香都垂首應是,不敢作聲。

眼下也不是發作這個的時候,楚旻也不再多說,仍叫兩人退出去,自己卻往惜春那裡走了過去。

黛玉已經細細安慰惜春許久,方叫她臉上慢慢有了人色,恍惚過來頭一句話就是,“我算是知道,這偌大一個家裡頭,竟沒有一個好人!”

這話說的楚旻和黛玉都是一愣,黛玉忙問,“這是怎麼了?”

惜春呆呆看了她半晌,忽地放聲兒大哭起來,黛玉又是慌亂又是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抱住了並不怎麼熟悉的惜春,細聲撫慰道:“哭罷,哭罷,有什麼事兒,哭出來就好了。”

楚旻看得心頭一軟,她卻是想到了原著中的黛玉,孤立無援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

“究竟這家裡竟沒有我立足之地,這是我親哥哥,便是這幅德行!”惜春哭了半日,方吐露心聲,便將今日在寧府中如何一一詳述,說至傷心處,更痛哭起來,“我的畫!”

楚旻和黛玉都訝然無比,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惜春的畫被燒毀了。

兩人都覺這才通了,沒道理賈母還在寧府,聽見走水就嚇得暈過去,卻原來是惜春失畫,這個時間上再畫一幅又不大可能,自覺痛失讓寶玉出頭的良機,打算的好好的計劃一朝被毀,她年紀大了急怒攻心,如何還能掌得住!

楚旻當即道:“既是同我有關,我攬下了薦你的畫,這事便不能袖手旁觀。你隻管放心,必然查清楚了此事,還你一個公道——倒是要好生問一問賈珍,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惜春哭聲就一直未曾止住,聽見楚旻這話,又覺心中安慰不少,又覺著難受,一個隻好說有些交情的安定公主都肯這樣相幫,自己的親哥哥卻是這樣!

悲從中來,惜春又哭了好一陣子方才漸漸停了,才覺出不好意思來,低頭揉著衣角,小聲道:“實在對不住,今日著實失態了。”

黛玉忙道:“這又有什麼,難道你受了委屈還不跟我們說來,隻管安心,再不必覺著抱歉。”

楚旻也道:“我叫人收拾一間屋子出來,你便在這裡住下罷。有什麼都由我這裡的人去回你們府上——四丫頭可有什麼要用的,說了她們備下也是方便的。”

惜春摸了摸眼淚,起身福了下去,“多謝公主。”又苦笑道:“這會子還不知那邊亂成什麼樣,又有哪一個還顧得上我來著。”

楚旻心底歎了口氣,麵上卻笑道:“也不是這麼說的——總歸你隻管在這裡安心住下就是,改明兒那邊好了,我親自給你去討公道。”

她眉毛一豎,“反了天了,什麼人也都是他這樣嘴裡不乾不淨地胡說的麼。正該給他個教訓,省的便當他老子不管他,就無法無天了。”

惜春感激無比,連聲道謝。楚旻笑道:“不必這樣客氣,我叫人帶你下去換衣裳,略收拾了好生睡一覺,再沒有過不去的事。”

她有意不提畫的事,正惜春傷心,也不想提此事,遂又福身道謝,方由茗香帶著去了客院。

楚旻和黛玉自己卻回了主院,進內各在炕上一邊坐了,命人換了熱茶來暖手。

藿香便進來稟道:“公主,榮府上三姑娘打發了人來問四姑娘可在這裡,來的我一瞧是侍書,索性自己見了她。”

“我回了在這裡,她倒也沒說什麼,隻是歎氣,又請公主好生照拂,說這話本不該她們姑娘來說,可賈家竟沒有一個還想著這個四姑娘的,她到底是姊妹,終歸不放心,隻好來問一問,還是避著人,等會子就要回去了。”

楚旻挑起眉毛,“不聽方才還說背後有人追著麼。這會子見進了我這裡,賈珍自己心虛得就不敢來了。適史老太君又暈厥,還是她的院子後起了火,哪兒空得出人來問惜春。”

黛玉歎道:“好端端一個千金小姐,叫他們家逼成這個樣子,又怎麼好意思上門來要人,若換了我,羞也要羞死了。”

“玉兒道德罷了。”楚旻嗤笑道,“他們家老一輩少一輩,有幾個心思正的?話說當初我見了叔母都奇怪,怎麼歹竹生了這樣的好筍出來,渾不似賈家人。”

黛玉低低地歎息,“當年聽母親說,外祖父在時也是好的。賈家兩代國公,外祖父自己爭氣,京中開國功勳不少,能憑著自己再掙一個國公的,唯有一個外祖父而已。”

“隻可惜於子孫上甚少上心,唯有母親還承他教導幾年,旁的舅舅姨娘,竟一年也見不得一兩回麵。年月日久,上頭的人自身不正,上行下效也就可想而知了。”

楚旻見她頗有感觸,唯恐勾起傷心來,到底賈家還是黛玉外家,她自悔說的過了,忙打岔幾句,又道:“今日這事我隱隱覺著有幾分古怪,隻是礙著四丫頭傷心得這樣,竟不好問。”

她慢慢地道:“你且細想,四丫頭畫畫自然是在她的屋子,暖香塢在大觀園內,離著史老太君的院子不說多遠,卻也隔了幾道門,幾條道,怎生是一著火,彆的還好,倒是燒了離著十萬八千裡的畫了?”

“怕不是天火,還帶隔著空燒呢。”

黛玉也覺奇怪,正要說話,便聽外頭蘭香在問:“公主,您可在裡頭?”

楚旻揚聲叫進,蘭香進內福身道:“適才賈家三姑娘身邊的侍書悄悄兒又來了,同我說了句話——那畫竟不是單單被燒,竟是先被偷了,又被燒了!”

楚旻聽見,忙問端的,“好端端,畫怎麼丟了?”

蘭香提起此事也是滿腹猶疑,遂將方才侍書所言一一說了,又稟道:“三姑娘因身子不大爽利,故此才提前辭了長輩人等,先一步回了園子。隔著好遠就聽見外頭吵嚷,被攪得不耐,這才遣了侍書出去問一問究竟,知道是畫丟了,心下慌了神,忙出來穩住大局,又叫人四處找尋,竟也沒找見。”

“要不是方才跟著四姑娘的媽媽腿腳不夠,追不上她,還以為人自己回了暖香塢裡頭賭氣子,匆匆趕回去找四姑娘,正遇上守在那裡的三姑娘,三姑娘就還叫人滿園子裡頭找畫呢!”

楚旻若有所思地敲著桌子,慢慢笑道:“有意思了,先偷再燒——這是個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呢?”

黛玉卻想到了另一處,蹙眉道:“說來也是奇怪,這賊跟挑好了時候似的,專撿著滿園子的人都去了才來的。若不是碰巧三丫頭回來了,怕是這一園子的人,就沒一個能立起來主事兒的,等著人從寧府中回來,什麼也都遲了,賊早逃之夭夭。”

楚旻也覺如此,不過卻也說得過去,因道:“賊若鐵了心偷一件東西,自然是探看了許多的回數,周邊情形都摸排好了下手才能保證萬無一失的。”

“既然挑中了這麼一個好時候,不是他運氣好到頂了,就必定是已經暗暗查了許久了,這才挑在今日下手。”

“這些都還罷了,唯有一件,我著實想不大明白。”

黛玉忙問是何,楚旻遂道:“這賊輕鬆脫身,若不是意外,恰巧入畫早回來一步,又恰巧三丫頭沒去了,還留在園子內主持大局,隻怕那賊跑了都不會被人發覺。”

“顯見的是盯著這幅畫許久了。可我隻覺得納悶——這是什麼絕世名畫不成?值得人這樣費心費力。”

楚旻悄悄笑道:“不是我背後說嘴,實在四丫頭畫技就是再出色,也比不得古今名家。自古書畫此事,除非自己就功力精湛,不然哪兒看得出分彆來呢?還不是靠著名氣。”

“四丫頭養在深閨,外頭人根本就見不到她的畫作。我也好大言不慚地說一句,縱是她畫得再好,若不是有我的話在前頭,這也翻不起多大的風浪。隻怕不是我說要在老太妃壽宴上請人觀賞,除了自家人,都不會有人知道賈家還有這麼一個會畫畫的姑娘,還費心畫了這麼大一幅畫。”

黛玉忍俊不禁,雖嘴上嗔一句楚旻大言不慚,心內卻很讚同這話,“閨閣筆墨,本就為嬉笑娛樂而作,若非姐姐,這也實在不會有太多人關心。”

“正是這樣!”楚旻捏著茶盞上上下下地在杯沿上敲擊,又分析道,“你瞧,若說是賊,那必然是為了錢財——”楚旻調侃道:“總不能是個偷香竊玉的小賊,那他可犯不上費這麼大的功夫進侯府。”

“不然便不稱之為賊,卻要說是暗探了。”

“可若是為了錢,四丫頭屋子裡可不止她那一幅畫。”楚旻仰著頭想了想,“上回我去她那裡還見過幾幅——”

“名家仿仇英的《漢宮春曉》、摹本《遊春圖》、宋懋晉的千岩萬壑……這些還是顯眼的,更不必提上回惜春來了還說,史太君把壓箱底的一副仇十洲豔雪圖也暫給了她。”

“這都值老了錢了!”楚旻笑道,“光一副《豔雪圖》如今就是珍品中的珍品,就擺在暖香塢大堂裡頭,那賊竟看不見不成?”

楚旻把窗戶開了一絲縫隙,清冽的冷風灌進些許,她深深呼吸一口,道:“哪一件不比四丫頭一幅還未畫完的畫值錢,偏那賊就偷了她的畫。”

“也興許他根本就不懂畫呢?姐姐方才不也說了賞畫也要得本事,一個賊又哪兒來的這等能耐。”黛玉忙道,“興許這小賊就是個貪財不懂畫的,連名家名畫也不認得,就隨手拿了一幅,又怕人發覺,便趕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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