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單說璉嫂子和太太，雖是姑姑侄女，也都各有各的心思。太太自然向著寶玉，璉嫂子卻少不得替璉二爺打算。”
“就說這園子，自從……”自從楚旻在園子中時丟了首飾，又抓著寶釵身邊的鶯兒裡通外人，這話探春卻不好說出來，便掩過去，眾人也都明白，“園子看著是鳳丫頭管著，其實太太的人也不少。”
“廚房、門上、管銀錢的小賬房……”探春不跟迎春似的對家事充耳不聞，也不似惜春是寧府的姑娘，她的性格如此，家中之事便都知道的清楚，“都有太太的陪房，就算鳳丫頭三頭六臂，一時半會兒也剔不乾淨。她可還管著外頭呢，那裡更要緊，一不留神也要備塞人進去，豈不因小失大。”
“不止這些，園子花銷大，是個肥差，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往裡頭鑽。我說句話不怕惱了，老太太是有些偏心的。如今老爺住了正房大院，大老爺卻住在外頭，可又是他襲爵，自然心裡不忿。有老太太在，大太太又是繼室，明麵上不敢怎麼樣，私底下又不知道抱怨多少回，她也塞了不少的人進去。”
“方才我說的這些差事上，大太太也很有幾個人的。”
探春倒是坦誠，一一地細說起來，“況且這園子原本還有些是東府裡頭的地，原本就在東府當差的，這會子沒了地方總也不好攆出去，就也有些在園子外圍當差。”
“林林總總，怕是璉嫂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園子裡頭有多少人的耳目，多少人的眼線。”
說了許多，探春又笑道：“好比這守門的，單我知道的就有幾個，西邊是鳳姐姐家彩明的娘，南邊是太太陪房李三家的丈母娘……那東角門上原本是東府的，人最混雜了，不單有這邊的，連那邊的人也有。”
“說來還有個笑話兒。”探春不知想起什麼來，捂著嘴悄悄地笑，“當初大太太想把自己身邊一個丫頭的娘送到東角門上守門去，竟收了人家的銀子，滿口答應下來，又找到鳳丫頭頭上。”
“鳳丫頭嘴乖，滿口應承下來，大太太那裡自當是穩了，得意起來，連著人家下剩的銀子都拿了填腰包。誰知過了兩日，鳳丫頭那裡又來了人了，說東府裡頭當家的來了人已安在那裡守門，自己也管不到那裡，竟是辦不成了。”
“倒把大太太氣了個倒仰，坐在家裡罵了鳳丫頭好些的時辰，又不服，自己叫人查去，想著看看東角門上到底是不是東府裡的人，若不是，就當著麵啐璉嫂子去。”
“轟轟烈烈很是鬨了一陣子，到最後連老太太都知道了，又生一場氣，連大老爺也叫過去很訓斥了一頓。大老爺又回去訓大太太，一圈圈兒繞下來，很讓人看了笑話。”
一席話說下來，眾人都笑了，黛玉一壁搖頭一壁便笑道：“這都是什麼事兒，做主子、長輩的自己不尊重，底下也生了歪心思了。”
一時四人又說笑一會子，外頭天便不早，用了晚飯，探春忙起身告辭，楚旻也不留她，隻笑道：“明兒我去你們家，四丫頭也是我帶過去，你隻管回話去。”
探春忙福身應道：“是，公主思慮周到。”早有人等著送探春回去，藿香蘭香親自送出院外，送過去的婆子們卻直跟著到了賈母處方回。
探春又去回了話，寶玉和湘雲卻又在賈母處頑，少不得坐了坐，也說笑一會子，天都黑了才回了園子，一進屋子便歪在炕上，直道：“累了累了！”
侍書忙上前捶腿，她們主仆感情不比旁人，這會子沒了彆人，侍書便放開了，埋怨道：“姑娘何苦又攬這個差事，辦好了落不著好兒，都叫那個賴嬤嬤攬到自己身上去了，辦不好她王八脖子一縮，怪到姑娘頭上來。也虧得是公主好脾性罷了。”
探春隻是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侍書絮絮的，又有些憂心，“姑娘從沒見像今日這般多話的，到底是家醜，這些話說出去……奴婢也不是說公主怎樣，人家貴為公主，又有王爺王妃護著，自然什麼都不怕。可姑娘就不一樣了，萬一……奴婢隻是怕姑娘叫人記恨。”
探春苦笑道：“你當我不知道今日這話不該說？可我不也是沒法子！”
“你看看太太，再看看老太太，有哪一個是替我打算過的？好容易有一個安定公主來了，還算是投緣，到底有幾分麵子情兒，且我觀她才是個心慈的好人，不管是不是看在林姐姐的麵子上，從抄經到舉薦畫，再到宮學中幾回特意叫我過去，人家幫了咱們多少回了？竟比我親太太還強許多！”
“我今日說這話，也是為的看出來公主有意要徹查此事，便借此機會給公主提個醒罷了。我能知道的也就是這麼多，我多說一分，公主就少費一分的功夫，倘或真的有用，那人家自然記得我的功勞。”
“那、那姑娘也隻是猜測罷了，萬一公主並不領情或者又沒有察覺姑娘幫忙呢？姑娘這話叫太太她們知道了，又怎生是好。”
“我如今還有什麼法子！便是一點希望我也得抓住了。”探春眼中隱隱閃著淚光，她一個翻身從炕上坐了起來，哽咽道，“總歸我身是女子，就萬點不由人罷了。”
侍書見她這樣，就慌了，忙勸道：“是奴婢說錯了話，姑娘快彆哭了。”
探春拭淚，“公主跟咱們家這等利欲熏心的人不一樣，倘或真是如此，當初她就不會讓四丫頭住進公主府，更不會替她出頭了。”
“且林姐姐和公主都是聰明人。”她歎了口氣，“我話說得隱晦，她們也未必不明白我的意思——”
“——查此事，看來還要從邢夫人處下手了。”公主府內，楚旻穿著寢衣靠著迎枕上，同對麵的黛玉笑道，“三丫頭今日多番往邢夫人身上暗示，看來咱們要查，她還真是個口子。”
黛玉笑著點了點頭，忽又歎道：“三丫頭也不容易。這樣佛口蛇心的太太，實則外祖母也不很把她們放在心上。”
“知道，不過好在她自己聰明。”楚旻舒舒服服地泡著腳，一壁吩咐蘭香彆放香藥，一壁回道，“如今這樣，雖則她自己給自己掙命萬般的不容易，不過有這份誌氣就比旁人強了。”
“彆的不說，幫她一把於我卻也不是難事。”
黛玉輕輕頷首，又道：“既這樣，明兒姐姐不妨找個空當問一問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