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捉蟲)(1 / 2)

白遊今當然不是他的真名。

他曾經用過的名字有很多,比如說幾年前他在洛陽的沁春園裡唱曲的時候,他叫白幽夢,再比如說一年多前他去了金花鏢局當鏢師,那個時候他的名字就叫做白鷹揚。

但現在他遊曆回到京城裡,一想到自己空有本事閒遊至今,便取了個白遊今的名字。

京城裡可供他選的活計不少,可他自認為自己以二十四節氣命名的驚神指已修煉小有所成,總歸不能再和用上兩個假名的時候一樣混的是人下人的日子。

於是他苦思徘徊良久,一邊以販畫代書為生,一邊尋求機會。

然而他發現,京城不是那麼好混的。

從一個堂口的小嘍囉混起太過掉價,毛遂自薦又無門路,天子腳下的殺人得名又過於劍走偏鋒,稍有差池便是先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但有人先做了典範,白遊今是有些意動的。

現在他或許有了另一條門路。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這話裡的暗示意味實在是有些明顯了。

時年朝著書肆的老板丟過去了片金葉子,示意他關門片刻,有話要跟白遊今談。

先前她剛入汴京的時候,在他的攤位上買了把扇子,便感覺到這人不簡單,而不簡單的人不能是尋常作用。

白遊今重新坐了回去。

他麵前的少女神色淡淡,但在那張臉上就算再表露出什麼不悅的盛氣淩人的表情,恐怕都是好看的,在室內的光線下,她的瞳色顯得要比尋常人偏幾分水波滌蕩之色,讓她看起來總歸少了幾分距離感。

“你是想代替六分半堂招攬我?”白遊今先開口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策,他稍微急了點。

時年搖了搖頭,“不完全是。”

“白公子不覺得,以你的武功造詣和文墨功夫,隻做六分半堂剛招攬的一個下屬的從屬,有些屈才了嗎?”

白遊今很想說,屈才不屈才的不應該她考慮的事情,不管怎麼說,有個晉身的起點都要比當個唱曲的或者是鏢師要好上太多了,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她這麼說他的心裡是有些舒坦的。

沒人不喜歡彆人高看自己一眼。

“那閣下是什麼意思?”

“如果白公子想將這個當做招攬的話也可以,但或許我隻是在給你指一條出路,這個選擇到底要怎麼看待,白公子大可以自行評判。”

白遊今本能地覺得,她的下一句話恐怕很有分量,果然他聽到從她口中說出的是,“白公子可聽說過六合青龍?”

時年有這個運氣,一抵達此地就遇上與自在門上一輩弟子糾葛頗深的織女前輩,但對白遊今這種有天賦和本事,卻其實一直在底層人物中徘徊的人來說,自在門是一個太過於神秘的門派。

或許時年提及元十三限,他還能說自己聽說過那位的威名,畢竟是老四大名捕之一,光說六合青龍,他便隻能搖頭苦笑了,“請姑娘明示。”

“蔡太師招攬元十三限進京,前些日子還與驚怖大將軍發生了衝突,為的是一個死去的弟子,此事在京中已經鬨出一輪沸沸揚揚了,這一出鬨劇並不隻是因為兩邊各死了個人這樣簡單。”

“元十三限手底下帶著入京的六名弟子,有個合稱便叫六合青龍。”

白遊今混跡江湖,當然清楚這樣的合稱勢必有自己的意義,再一想到元十三限打上門去的不管不顧,和明明雙方勢力不對等,卻最終的結果是和解而不是元十三限被趕出京城,他也算能將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

“六合青龍大陣威力非同凡響,且有些特殊的用處。”時年開口的解釋印證了白遊今心中的想法,“白公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頂上這個位置?”

勸人拜師,還是勸一個此前壓根就不認識的人拜師,絕不是什麼正常人會做出來的舉動,偏偏時年此時的語氣就跟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共進個午膳一樣自然得很。

但白遊今也不是什麼正常人,他心思百轉後開口問道,“這個位置是個急缺?”

“不錯。”

“六分半堂、驚怖大將軍府和元十三限同屬太師陣營,卻彼此之間不希望對方坐大?”

“正是。”

白遊今覺得自己聽懂了,於是他繼續問道,“那麼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他這個素昧平生,此時甚至還在賣畫為生的窮酸小子。

“白公子對六合青龍所知甚少,但我卻可以肯定地告訴白公子,倘若你有心一爭,這個位置歸你的可能很大。六合青龍中殞命的那位名叫趙畫四,他從元十三限處繼承來的組成六合青龍大陣的武學,名叫丹青腿,他手上腳上的功夫都契合著畫境之道。”

“現在的京城裡,畫技有白公子高的,武功沒你高,武功在你之上的畫技未必有你出眾,更未必會對那個位置有意思。白公子倘若不是想要在京城裡出人頭地,便不需要在畫攤上掛出這樣的暗示畫作,我想我應該沒有理解錯白公子的誌向。”

“如果白公子是隻想當一個此時空有自身武力,有相爺和太師名義上的勸和支持的人的徒弟,那麼白公子大可以當今天沒有和我的這一番交談,往後前路便是你自己謀劃的,我隻是給你提了個建議而已。”

“但如果——”

時年突然往上指了指,“如果白公子的目標不隻是當個自在門年輕一輩弟子的話,這個投身元十三限門下會變得危險一些,但未來的收獲會更大,白公子可以自行抉擇。”

書肆裡忽然陷入了片刻的寂靜。

白遊今那張俊俏年輕的臉上有幾分遲疑。

時年也不催他,她漫不經心地用指尖輕叩著桌麵,聽到懷中的鏡子嘮叨【我怎麼覺得你把自己的立場說反了?】

“說反了又有什麼關係,蔡京手底下的幾方勢力互相看不慣想塞臥底很正常,金風細雨樓要提防元十三限用來維持同神侯府之間的交情,讓人去臥底也正常。”

【這完全就是兩個對立陣營好不好……】鏡子覺得又有個大好青年要被忽悠進坑裡了。

“在沒有確認對方的品性之前,我頂多就是物儘其用,怎麼可能告訴他我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時年在心裡回複道,“如果他當真接受了我的邀請,做好一個臥底的工作,那時候金風細雨樓恐怕已經伺機崛起了,以代樓主的性格想來不會虧待他,但倘若他覺得元十三限更有前途,真成了六合青龍之一,還‘尊師重道’,元十三限的弟子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時年沒繼續說怎麼個不好當法,因為此時白遊今抿著唇神色肅然,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

“我接受你的招攬。”他咬字清晰話音篤定,這並不是個倉促之下的決定。

他覺得時年要比他更懂得如何出人頭地。

對方一來京城便已有安身立命的開端,現在給出的建議更是條讓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這是個比自己更聰明也更有機遇的人。

“我不會立刻上門的,以免被聯想到你身上,既然閣下說我同那個空缺的位置契合,我也不必自謙,我會拿下這個位置。”白遊今原本就有幾分傲氣在,隻不過是被上京以來的經曆磋磨了些,如今又呈現出鋒芒畢露之態。

“好,不過白公子恐怕還得做另一件事的打算——改名。”

白遊今乍聽之下還以為自己用假名這事被發現了,卻聽到時年緊跟著說的是,“六合青龍的取名是原本的姓氏,加上武功所屬門類的名字,加上排序,倘若元十三限懶得給其他人重新改名的話,恐怕你以後便不叫白遊今,而應該叫白畫四了。”

“這倒不是問題。”

“那便說定了,”時年露出了個笑容,她年歲不大,這笑容裡尚有些未消退的稚氣。

但她處事雷厲風行又不走尋常路,白遊今怎麼都不敢小看她,甚至明知這樣的一張臉容色懾人,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本能的敬畏,“現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辦。”

她將幾枚金葉子放在了桌上,“我需要你畫一張畫。”

“這張畫的內容如果有人問起,就請你務必保密,這幅畫也是外人眼中我今日找你的理由,報酬則是你置辦行裝的資費。”

時年走出書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汴京城確實繁華,但以一個書肆的營生收入來說,她給老板的那片金葉子已經足夠抵掉這段耽擱的時間,甚至還有的多,對這樣一個出手闊綽,身上的衣著也光鮮亮麗的姑娘,書肆老板絕沒有得罪的心思。

他躬身目送人離開後,進門就看到白遊今正在收拾桌上的筆墨,眼尖的他看到同時被他收起來的還有幾片金葉子。

老板眼睛都要紅了,偏偏這家夥人是外來的,武功卻不低,他就算再有什麼心思也沒這個本事從人手裡圖謀瓜分,隻能酸溜溜地說了句,“再遇上幾個這麼豪爽的客人,我這家店都得盤給你,臉長得好果然是有點好處的。”

“遇不上了,”白遊今回答道,“往後我打算換個地方擺攤,以後老板你這邊我就不來了。”

“你……”

“有了錢能做更多的事情,我還正打算改個名字,”他自顧自地說道,語氣裡不複平日裡的抑鬱不得誌,“不如就叫白愁飛。”

至於之後是會按照時年所說,改名成白畫四還是白畫六,那是另外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要做一些大事的。

否則為什麼剛開始接受她提出的建議時候,心跳不規律跳動和幾乎下意識要屏住呼吸的緊張,在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種大概應該叫做躊躇滿誌的情懷。

愁飛,與他的本名仇飛同音,卻顯然要更有野心得多。

他會成為六合青龍之一的,甚至是更高的位置。

就跟他沒有問時年最後讓他畫的那幅畫裡的兩個人是誰一樣,時年也沒有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行動,她在汴京街頭又徘徊了一陣,記下了幾個位置後,這才轉道回了六分半堂。

不過看起來她回來的不是時候。

她剛從偏門進來,便有一道劍光從她的側臉掠過,幾乎將她身後的牆麵打出一個窟窿。

這道劍氣原本不是衝著她來的,但現在可能是了。

時年想都不想足下移步避開了緊跟著的那道劍光,也正在此時,她看清楚了這道劍光的主人。

雷媚!雷大小姐!

她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此時正在偏門連接的院落裡,用她那柄小木劍教訓人發泄情緒,時年的突然出現無疑是讓她找到了個新的針對目標。

時年可不敢小看她。

她握著的是把木劍,練的卻是無劍之劍,按照金風細雨樓的資料顯示,雷媚還養著一把纖細冰白,冰雕玉琢的小劍。

但無論是木劍還是小劍,雷媚本身才是那把鋒銳美麗又暗藏殺機的劍,這便是她成為無劍神劍手的目標。

這個神骨清秀,豔媚內蘊,眉眼間又分明是迫人英氣的少女,在木劍裹挾劍氣而來的時候,要遠比上一次時年看到在馬車中的她好看得多,也遠比當時要危險得多。

時年確實是來當臥底的,但不意味著對方是六分半堂總堂主的掌上明珠,她就要退讓開給對方欺負。

她手中的飛刀已經出手。

先出手的本就不占理,畢竟她和雷媚也不是上下級的關係。

所以縱然是雷大小姐又如何,打就是了。

雷媚當然不會沒有聽過這姑娘的名頭。

她也是習武之人,覺得在武學一道上女子的天賦未必就會比男子低到哪裡去,這才對自己雖是名義上的大小姐,卻沒有繼承六分半堂的機會大為不滿。

反倒是時年,憑借著一舉刺殺迷天盟聖主躋身六分半堂的重點培養對象,讓雷媚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所以現在的交鋒中,她也存了試探的心思。

時年的飛刀確實很快,因為雷損給她的飛刀要訣,現在更多了狠勁。

雷媚沒見過她之前的飛刀是個什麼狀態,自然也無法分辨出這短短幾日中她就已經有的長進,隻覺得雷損確實是為六分半堂招來了個天賦卓絕的少年人。

絲線在日光之下幾乎隻看得到一線透明的寒光,內勁附著的位置倒是有些許的變化,但依然足夠隱晦,而那絲線一端的飛刀,像是她另外的手,飛刀上綻放的刀芒,縱然雷媚是個習劍之人也不得不讚歎一聲。

刀與劍原本就是有些共通之處的,更何況還是像她們兩人一樣,都是將刀氣劍氣,壓縮於小東西上爆發出來的人。

好一把飛刀!也好一個操縱飛刀的人!

雷媚的輕身功法不錯,在飛刀襲來的時候,她像是一隻靈巧騰飛的雲雀從飛刀之間閃過,木劍已經從飛刀的間隙擲出,但真正的劍是她的手,手上推出的劍氣急追在木劍之後,那才是真正的劍。

時年尚存有顧慮,雖然應戰卻不是全力出手,可雷媚不一樣,她在六分半堂裡叛逆任性都是常事,她又自覺自己習武不到家,倘若不全力出手,總是被堂裡的叔叔伯伯在切磋中放水,越發會將她當做是個花瓶看待。

今天又恰好趕上了她心情極度不佳的狀態,所以她這木劍與無形劍氣並行——

上來便是殺招!

原本在躲雷媚的劍氣,等著這個大小姐玩累了的人,現下都將目光轉移到了時年身上。

這姑娘的運氣實在不大好,倘若從正門照常進來,便什麼麻煩事也遇不上了,可巧她住的小樓就是距離偏門更近。

雷媚的劍道天賦絕不低,平時讓著她玩的可都是雷震雷手底下的好手,換成這個小姑娘,雷媚看起來又是有些勝算的。

絲線微動,那最快掠過的飛刀驟然轉寰,時年腳下也並未停下,同步拉動著飛刀飛回,四把飛刀像是青衣少女手中的提線傀儡——

快!且不是朝著一個方向,目標都直指著雷媚。

雷媚臉上殘存的怒氣,讓她在選擇以巧勁擊破這四把飛刀的時候還帶著雷霆未歇的餘恨。

從時年的角度看到的便是這身著紫衣華服的少女,劍氣縱橫宛如江海橫流,有形的劍擊碎了兩把飛刀,無形的劍則穿透了飛刀,直接對著那操縱飛刀的人而來。

倘若是個小瞧她的人,此時恐怕就隻會覺得自己的招式將會先一步得手。

可時年恰到好處地走偏了兩步。

那無形而纏綿的劍氣,一道擊打在地麵上飛濺起了塵土,另一道……

【你人是躲開了,可是你忘記了你帶著畫啊!!!】

鏡子的話音沒落,時年掛在身側的畫軸已經被那另一道劍氣擊中,隻聽到一聲紙張撕裂的聲音,那張才由白遊今,不對,現在應該叫白愁飛的青年繪製完成的畫卷,已經在地上斷裂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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