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膀右臂這個說法的份量可不輕。
不知道為什麼時年覺得稍微有那麼點心虛,畢竟這個左膀右臂的時效期限也隻剩下五個月而已。
但想到自己應邀而來,這四個月來在京城裡做的好事也不算有哪裡對不住他,便又坦然接受了。
為期不到一年的左膀右臂怎麼了,趕明兒就讓吳其榮代管黃樓主持,保管他乾的風生水起。
話是這麼說,在回去的路上,時年還是將十三凶徒的事情跟蘇夢枕又說了一遍。
“神侯會顧忌九幽神君實在正常,”蘇夢枕微蹙了下眉頭,“你現在所見神侯統領大內禁軍,但當年這個位置,九幽神君在蔡京傅宗書的支持下是與神侯相爭的,因爭奪失敗遁跡天涯,他的幾個徒弟卻在這些年間漸有名頭。”
“若非九幽神君不是神侯的對手,蔡京也不會因為**青龍對神侯的克製,請元十三限進京。”
所以這事她確實是不該繼續涉足下去了。
十三凶徒的背後未必就是九幽神君、蔡京和傅宗書之流,但身為九幽神君的弟子,光是利誘恐怕還不足以讓他們聽命,更是接連做出這種但凡暴露,便要麵對官方勢力追捕的行為。
“說到元十三限,”時年不得不想到一個人,“白愁飛取代趙畫四的位置之後,我好像還沒有聯係他過,京城裡近來的時局變化,他在元十三限身邊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倘若他還承你一份指路之恩,就應該知道自己應該算哪一方勢力。”蘇夢枕回道,“你先不必管他了,他初到元十三限門下,**青龍其他幾位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拜師學藝更不是一蹴而就,就算現在與你聯係上了,又未必不會因為師徒關係深入而反倒真成了蔡京一黨。”
“我這可不隻是指路之恩……”時年覺得這時候了還是坦白一點好。
蘇夢枕隱約猜到了點她這麼說的理由,等到看到她落筆寫下的字的時候,不需要她多說也已經明白了。
元十三限拿著這“一命抵一命”的字跡尋找凶手未果,卻沒想到凶手在動手的時候甚至還沒涉及到京城裡的爭端,更是個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動手的人。
“你這惹事的本事還是收一收,現在京城裡盯著你的眼睛越多,暴露的風險也就越大,你該慶幸你現在飛刀的名頭比掌法要出名得多,除了樓裡暫時也沒有人會盯著你的筆跡。”
好在將她從十三凶徒的案子裡摘出來,不隻是無情的意思,也是諸葛神侯的意思。
時年協助著蘇夢枕繼續完成這京城裡非官方勢力的更替的時候,乾祿王在神侯的協助下,將十三凶徒登門滅口一事告到了禦前。
他雖然謀逆在先,但這過家家一樣的小打小鬨純屬讓當今看了個戲,現在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也覺得另一方未免欺人太甚。
哪個皇帝都不樂意京城重地還有這種無視王法的組織在活動。
等時年再次有空關注這消息的時候,收到的就是左武王被貶謫的消息。
左武王狼子野心,武功更是深藏不露,他到底是如何選中十三凶徒的,又是如何選中的下手目標,一五一十被審訊了個清楚,在以諸葛神侯為主導的審判追蹤之下也難逃被清算的下場——
要知道對皇室宗親動手已經觸及當今的逆鱗了。
聽聞他和其子安禎侯的功力都被廢了個乾淨,此後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不過這大約跟她也沒多大關係。
時年難得地過了兩個月的吉祥物生活——吉祥物這個詞是鏡子說的。
金風細雨樓的擴張中有日漸增多的江湖高手前來投奔,白樓負責篩查這些人的底細,確保不被探子混進其中,黃樓表麵上是負責接待,實際上還由時年和吳其榮來負責測試這些人的水平。
蘇夢枕深知她這做事不走尋常路,還不太怕惹事的性格,乾脆用這個機會讓她得以有四海之內的高手用來磨礪飛刀的水平。
倘若有空,便親自以紅袖刀來切磋指點。
她確實是因為初出江湖導致的實戰經驗不足的弱點,在這兩月間的長進堪稱突飛猛進。
於是在兩個月後,蘇夢枕將三封信遞到了時年的手裡。
她此時正趴在玉峰塔的欄杆邊上,伸手抓著夜間掠過的流螢,也大約隻有在這個時候她看起來還有幾分孩子氣。
“我的信?”
“第一封信是溫嵩陽寫的,此前金風細雨樓在我繼任之後並未有動蕩,而是漸入正軌,父親也徹底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他出發去洛陽前,同行的溫嵩陽說,天下名器還是出自蔡家,你的飛刀本事遲早獨步天下,缺的還是一把鎮的住場又同你真正契合的武器,有這封信在,蔡家會賣他一個麵子。
我和父親也是這麼想的,但你是我們金風細雨樓的人,這封信由父親來寫更為妥當一些。
第三封信出自神侯府,大捕頭將一枝獨鏽的技法放在了裡麵,另有神侯的一封給天/衣居士的信件,黑麵蔡家年輕一輩裡的火孩兒蔡水鐸正在他門下掛名,黑麵蔡家到底屬於黑/道中人,光帶著引薦也未必安全。
現在我將它們一並交給你。”
時年從他手裡接過了信,又將溫嵩陽的放在了最末位,顯然二和三結合是她最後做出的選擇。
“替我轉達對溫前輩好意的致謝。”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他突然捂著胸口咳得有些重。
已經是夏秋之交,他身上的衣服眼看著已經是深秋的厚度,但她正想去讓人找樹大夫卻被他突然握住了手腕的時候,感覺到他的手心透出的溫度卻冷得驚人。
“不必去找他,”蘇夢枕搖了搖頭,“換季之後就好了。能請來樹大夫治療,其實也是將身體狀況任由當今掌握,這樣金風細雨樓的勢力壯大卻不會為今上所猜忌,但不能頻繁地找,否則就過猶不及了。”
“陪我坐會兒吧。”
時年聽懂了他的意思,一方勢力的首領有弱點才能讓人放心,這個弱點在一天天惡化,卻不是個好事。
好在雖然他的病在加重,內功也在以絕頂天才的速度增長,相互壓製之下,他縱然看起來咳得越發撕心裂肺讓人心驚,實際上還是那個“夢枕紅袖第一刀”的蘇夢枕。
他緩過勁來後用微啞的聲音開口問道,“說起來你來金風細雨樓半年了,我卻還沒問過你的師承和家世,不過倘若不方便說就不說了。”
因為信,蘇夢枕想到此前溫嵩陽提起來了他的女兒,也就是他那個被送上小寒山後哭鬨著要回家的師妹。
時年雖然大上幾歲,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總歸是會想家的。
像她這種武能鎮壓樓裡的新進幫眾,文能處理事務得心應手,讓楊總管都想著要不要再分點活過去的,怎麼都不該是個普通出身。
“其實……”時年尷尬地卷了卷頭發。
鏡子都險些以為她要說出真相了,結果聽到她的後半句是,“我是離家出走。”
說不想家肯定是假的。
但倘若鏡子不翻車,她回到原本的世界的時候,對她來說已經不見師父一年多了,但那家夥說不定還覺得自己隻享受了三個月的清淨。
那還想什麼,還不如想想彆的,比如到時候到了丐幫大會,她這戰鬥力突飛猛進的水平是不是可以笑傲群雄之類的,總得給師父掙個臉麵。
但她這個猶豫了一下的語氣卻讓蘇夢枕誤解了。
“你這幾日便動身啟程去找黑麵蔡家吧,打造完了武器可以不急著回來,離家出走到底不是長久之道,還是回去看看。”
他可真夠對下屬體貼的。
時年眨了下眼睛,“回去看看……萬一我回不來了怎麼辦?”
蘇夢枕並沒遲疑地回答道,“那蘇某也隻能親自上門請了,不過,你得記得把身在何地的消息找人送出來。”
鏡子覺得這話聽起來哪裡不太對。
這兩人的對話聽起來像是離家出走的大小姐跟江湖頭頭情投意合,現下大小姐要回家去,江湖人士蘇夢枕表示你家裡如果不同意,我就打上門去說理,就是要告訴他刀往哪裡使。
再仔細一琢磨,這個棒打鴛鴦的大惡人好像就是他自己。
可鏡子再一看這兩人,連地道接通床下這樣的情況,討論的都是如何利用地道給六分半堂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對話裡就更聽不出什麼曖昧色彩了,他甚至懷疑時年會不會等到離開之後想念紅袖刀還更甚一些。
蘇夢枕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
金風細雨樓的重任在肩上,到底是合拍投契知己難求,還是朦朧的好感浮動,在她縱馬踩著天泉山上初泛黃的落葉下山離開的時候,他也來不及多想了。
時年沒打算直接去找天/衣居士,她先去拜訪了織女。
神針亂繡法對她的助力毋庸置疑。
不過在造訪神針門之前,為防她在京城裡惹的那些個麻煩,將她的飛刀走線聯係到神針門,她先後換了幾次易容偽裝,又換了一匹馬,這才來到了神針門的地方。
所以到了最後,就連金風細雨樓的人也失去了她的消息。
比起上一次來時候的晨光寂靜,她抵達神針門的時候正好是傍晚時分,從圍牆裡傳出來的吵鬨嬉戲的動靜,聽起來就頗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