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和石觀音有一點是很像的,她並不需要顯露出自己的樣貌,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跪坐在那裡敲動木魚的動作,便自有一股自身獨有的神韻風采。
也或許是因為這竹林茅舍,尼山靈韻,讓此時這山頂一隅幾可以入畫,更有山風穿堂而入,才讓時年有了這樣的錯覺。
“你今天來得比平日都要早,東西放下便走吧,有勞了。”
黑衣女子清靈的聲音打斷了時年沉浸的欣賞。
見對方沒有動靜,她忍不住半側過頭來,半邊被黑紗所覆蓋的側臉便展露在了時年的麵前。
她本是為了轉回頭去警告對方儘快離開,卻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
她不由地驚了一跳,將手中敲打木魚的小槌鬆手跌落了下去。
“你是何人?”
秋靈素麵紗微動,透過黑紗隱約能看見她明亮卻柔和的眼波,以及這一驚之下不自覺的麵頰肌肉牽扯,但還是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念及她的臉被石觀音毀了,恐怕和曲無容的情況差不了太多,留有這幾分遐想,或許對她和對慕名而來的人,都是一件幸事。
秋靈素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這是個實在漂亮的小姑娘,她看到這孩子的臉便難免想到自己曾經的樣子,但她身上有種讓人覺得羨慕的朝氣和自信。
秋靈素甚至疑心是自己尚未睡醒,以至於出現了什麼幻覺,又或者是這尼山裡不知道哪一處的草木精怪化作了人形,因為她這個不祥之人占據此地所以要找她討個說法。
但看到她手中提著每日來給她送飯的小哥帶的東西,她又覺得這應當不是夢才對。
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語氣,“你也是丐幫中人?”
“不是,”時年搖了搖頭,她沒再往前一步,生怕任夫人因為她這唐突之舉而再受到什麼驚嚇。
她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可能可以瞎編亂造個能讓任夫人相信的理由。
否則上來就是帶她去揭穿南宮靈,好像總有那麼點沒有說服力。
“夫人可曾聽說過常春島?”
“常春島……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秋靈素慢慢地念出了這幾句,她似乎並未因為時年提到日後便有所動容。
但這六句她年幼時期便耳熟能詳的話,即便已經有將近二十年不再有人在她麵前提及了,她卻依然可以記得很清楚。
“為何突然提及常春島日後。”
“幾日前行走中原的常春島黑衣聖女救下了一位為丐幫所追殺的可憐人,從她口中意外得知,丐幫的任慈幫主是被人所害,而任夫人落入了新任幫主的掌控之中。”時年麵容肅然,語氣認真,讓人很難不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尤其是此時南宮靈去了君山,濟南府天官廟分壇這個如今的權力中樞也並無多少人鎮守,秋靈素並不覺得南宮靈還有來試探她的必要。
他全部的心思都該在如何順利接位上了。
秋靈素愣愣地聽著這眼前的少女繼續說道,“日後娘娘雖然近年來名頭不顯,可正如碧落賦中所言,娘娘素來急公好義,是為動也,她聽聞此事自然是要管一管的,島上高手已有直接趕往君山的,為求穩妥,在下便被派出前來請任夫人一道走一趟。”
秋靈素被這突然從天而降的聲援給砸得有點懵。
日後好管天下不平,可常春島已如傳說,能替她報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任慈遇害後,她並非沒有想過收容天下不幸女子的常春島與神水宮,但她充其量隻會一點毒術,武功著實平常,連脫離南宮靈掌控的機會都沒有,何談將冤屈說給旁人聽。
不過她激動歸激動,這位曾經享受過眾星捧月的輝煌,也體會過毀容後隻得一人伴身的沉靜的任夫人,就算有失態也隻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她吐了口濁氣,開口道,“可……南宮靈在丐幫中聲威正盛,先夫過世之前,並未想到會是南宮靈對他下手,因此在四肢逐漸無力形同廢人之時,還見南宮靈一副孝子做派端茶送水洗衣喂飯,大為感動之下將南宮靈捧得極高,要辯駁先夫的遺誌,恐怕光我一人是不夠的。”
“此外,”她伸手指了指佛龕,“此為丐幫的規矩,大凡是丐幫的高層幫眾或是幫主,在身殞之後便火化之禮,我毒術不精卻也知道,倘若存有屍骨,還有機會查出骨中毒素,但倘若隻剩下了骨灰,卻沒有一點可能。”
“這丐幫曆代相傳的幫規反而毀掉了最有力的證據。”
“夫人您錯了。”乍聞骨灰之事,時年也並沒有表現出分毫的挫敗感。
在那張臉上表現出的穩重似乎也感染到了秋靈素,她原本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但現在看來,或許是真有一試的可能的。
“南宮靈若真如您所說,已經在丐幫中勝券在握,再無人敢駁斥他的意見,此刻我趕來尼山,見到的就不應該是還活著的任夫人,而應該是您已經也成了一盒骨灰,與您的丈夫一並下葬。”
“他既然必要的時候還需要您這位義母出麵,讓旁人知道他在善待義父的未亡人,就證明丐幫弟子千千萬中,不服他的人還有不少,需要扯上您這麵大旗。不知道我說的可對?”
秋靈素靜默了片刻後回道,“不錯,光是濟南府中,就曾經有位奚長老對他少年掌權很是不滿,甚至覺得任老幫主出事得蹊蹺。隻可惜,奚長老後來也不知所蹤了。”
時年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她繼續說道,“再說任夫人提到的第二個問題,骨灰不可驗毒,但倘若這毒在南宮靈的心中又如何?
在下並未指望單靠著口舌之快便能讓南宮靈認罪伏法。任夫人雖然是任慈幫主的發妻,更是在丐幫中深受愛戴,但恐怕也會有人懷疑您當麵揭穿南宮靈是受人指使。”
“不錯。我雖化名為葉淑貞,但閣下能想到我就是秋靈素,旁人也能,秋靈素並不是個完美無缺之人,甚至擔有許多罵名。我站出來,南宮靈有的是辦法讓我的說辭站不住腳,甚至是潑臟水過來。”秋靈素歎了口氣,“這也是為什麼他可以留住我的性命。”
因為互相之間都抓著對方的把柄。
“所以,我們需要南宮靈親口說出來。”時年篤定地說道。
秋靈素靜靜地凝視了她的眼睛好一會兒,在這雙明如朗月的眼睛裡她看不見多少情緒,就好像她誠然隻是代行日後旨意而來。
所以秋靈素這個曾經引起武林風波的名字也好,弑父奪位的南宮靈也好,在她這個平日裡跟隨於日後左右的人而言,都隻是再普通不過的江湖名字而已,她考慮的隻是如何完成對罪魁禍首的揭露。
不過越是如此,秋靈素對她能替自己做到這件事情也就越是信服。
離開此地,去君山找南宮靈對峙,好像並不是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在下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任夫人。”時年突然又說道,順便伸手扶住了剛從蒲團上起身的任夫人。
“聖使請說。”
“我想問,夫人可知道南宮靈的身世?聽聞南宮靈和人密謀之人,聽到了南宮靈生母的身份,那麼他的父親是誰,此事會否同他對任老幫主下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在我們離開之前,我希望此事能都全盤弄清楚。”時年能明顯感覺到,在說出南宮靈父親的時候,秋靈素的動作又有片刻的遲滯,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此事任慈也沒有儘數對我說,但我能猜出些端倪。”
秋靈素往外走了兩步,她已有三年的時間不太出門,走到日光下還有幾分不適應。
“二十年前有位東瀛來的武士與任慈在閩南境內決鬥,任慈當年也算是接掌丐幫不久,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那次比鬥的過程隻有已經過世的司徒長老和任慈知道,但任慈卻時常說,這位天楓十四郎是他此生最為敬佩的人之一。”
“他本不該來參加這次比鬥的,因為天楓十四郎在比鬥之前便已經受了內傷,這才殞命在任慈的杖下。”
“這種感慨在南宮靈在他麵前經過走開之後我時常能聽到,其實不難猜出,南宮靈正是天楓十四郎的遺孤,任慈遺憾自己殺了他的父親,便將托付他養大的這個兒子培育成人。”
東瀛武士……時年不覺聯想到了無花當日的情況。
倘若天楓十四郎是南宮靈的父親,那恐怕也是無花的父親,而無花又比南宮靈要大上幾歲,當時已經記事了。
因為父親之死來說服南宮靈,又以生母的大業和兄長的關懷來進一步拉攏他,恐怕這正是南宮靈對任慈動手的原因。
但不論他再怎麼扯上報父仇的幌子,任慈從未虧待過南宮靈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明白了,多謝任夫人,咱們這便啟程吧,路上我做出的一些決定可能讓您會覺得很意外,但希望您不要介意。”
秋靈素搖了搖頭。
這世間再怎麼讓她覺得訝異瘋狂的事情她都已經經曆過了,現在若非是能替任慈伸冤,她已經沒有了出門的勇氣,連活下去的勇氣也已經快要失去了。
所以就算是看到時年領著她下山,帶著她快馬飛奔回了濟南府,趕赴渡口之前還去棺材鋪連夜令人運出了一具最好的棺材,又找人做舊出埋在土裡幾個月的樣子,也沒表露出任何的異樣神情。
但張三就不一樣了,看到時年和那個遮住了臉隻感覺得出身姿曼妙的夫人上了船,拿夠了東家的打賞,他自然是萬分樂意可以開船了。
然而看到那棺材也要上船,他就難免露出了個鬱悶的表情。
“我說東家,棺材上船你不怕翻船是一回事,您就不覺得晦氣了點?”
這船可是他新到手的大老婆,怎麼就要負責押運棺材了!
“對“任慈”幫主尊重一點,這可是奚長老以生命為代價,從南宮靈手上偷龍轉鳳出來躲避火化的屍體,裡麵就是揭穿南宮靈的證據。”時年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秋靈素抬眼看了看她,突然有點懷疑日後門人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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