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燕伯伯?”小魚兒一頭霧水,“他不就在我萬叔叔那裡?”
等等,小魚兒猛然驚覺,他不應該接下燕伯伯這個說法,在外人麵前,他都是稱呼他為藥罐子叔叔的。
可一看時年這並無意外的表情便知道,她恐怕早已經知道了。
謹防隔牆有耳防得住彆人,防不住她這種絕頂高手。
他一想到這半個月來他一直在強裝鎮定地看著她拿燕伯伯做教學醫術的試驗品,努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實際上心裡緊張得要死,全被她看在眼裡,他忽然就知道了被他捉弄的人是個什麼心情了。
然而捕捉到她臉上和平日裡冷冰冰的樣子不太一樣的笑容,他又心頭一驚。
“我說,你不會是被人掉包了吧……”
不然為什麼會從外麵回來,就仿佛換了個性子一般。
萬春流在她進門的時候也朝她看了眼,她甚至懶得拂去身上發間的飄雪,分明以她的內力足以讓這些積雪消融,可她好像還頗覺有幾分趣味地保留著,原本近乎冷酷的臉上有種神光內斂的中正平和,這分明是功力越發歸於返璞歸真的征兆。
時年對小魚兒亂七八糟的猜測忍不住大覺好笑。
常春島叛徒版的自己掉包掉了那個追蹤者,從而躲避江湖上已經得到消息的人的追捕,算起來居然也很說得通。
“少想那些有的沒的。”時年回答道,又轉頭吩咐萬春流,“去接一桶涼水來,將燕大俠放下去吧。”
萬春流一聽這燕大俠的稱呼便知道她並沒存什麼壞心,否則大可不必如此稱呼。
十四年不生不死的狀態讓這位昔日的天下名劍消瘦得厲害,隻在麵部輪廓上還能看到當年的壯誌豪情。
小魚兒幫著萬春流一起將燕南天扛進了木桶之中。
時年突然覺得像他這麼個長在惡人穀裡的孩子,能有萬春流這樣一個良師益友確實是個讓人覺得彌足珍貴的事情,否則他恐怕總有一天也會走上十大惡人的老路。
做完這一切,小魚兒跟著萬春流退到了一邊,看著時年好像並不耗費多大力氣一般,以內勁捕捉引導著燕南天體內那點嫁衣神功的火苗,在已經被萬春流接續上了一部分的經絡之間完成循環,遊走壯大。
他本隻是差一點因緣際會的機遇而已,如今遇上了個同樣修煉嫁衣神功的人,便將本應該還需休養生息的時間節省了下來。
若非昨夜的突破,時年也不敢如此托大留人在旁觀看。
第一輪內功運轉結束,這一桶冷水已經開始變得溫熱,等到第四個大周天循環結束的時候,桶中的水已經將近沸騰。
小魚兒甚至擔心自己的燕伯伯會被這滾水給煮熟了。
但他很快發現,即便以他這並不算強的內功修為,都能察覺到燕伯伯的呼吸從原本的微不可聞逐漸轉為了一種雖然輕微卻也穩定的狀態,尤其是他體內的內息在以極快的速度累積,絕不再是一個將死之人所呈現出的狀態。
等到第五個大周天結束,時年撤回了突破後收放無比自如的內力,後退了兩步。
在燕南天枯槁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縷並非是因為滾水蒸騰而形成的紅潤血氣。
“把你之前給他配的藥加下去。”時年話剛說完,早有預料的萬春流飛快地將藥包丟了下去。
如果以時年所經曆過的世界都算上的話,她廢功重修已經是兩年半多以前的事情了,燕南天此時便正像是處在這個狀態,隻不過他需要旁人的引導而不能完全自主完成經脈乾涸之時的第一輪運轉。
好在有萬春流在,固本培元的藥材搭配,他這個長期做燕南天的專屬醫者的,能拿出一個最佳的方案來。
時年不像那兩位這麼緊張,她扯了張椅子在一旁坐下,又研究起了萬春流的醫書。
她此刻靈神通明,完全能感覺得到在這藥廬之中幾人的氣機,錯過不了燕南天的狀態。
那一桶滾燙的熱水中丟進去的藥材,藥力很快隨著他那本能意識的第六個大周天運轉,滲透進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經脈中是從細絲到涓流的熾烈氣勁,包裹著他的是被熱力化開的補藥。
燕南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意識了多久,落在惡人穀中那幾個人的手上,他本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了,所以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爐上烤也是個合乎常理的事情。
隻不過這火爐非但沒有讓他的意識重歸混沌,反而讓他越發清醒起來,甚至身上的疼痛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越來越輕了。
甚至他隱約覺得,他還可以動彈!
他猛地一提氣,決心用自己的最後一點氣力再殺幾個惡人,黃泉路上一道做個伴,然而他正打算一躍而出,卻被一道柔和而無從反抗的力道壓了回去。
他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並不是陰九幽屠嬌嬌李大嘴那些人,而是一個清瘦而滿身藥味的郎中,一個他一眼便覺得親切,輪廓與他二弟極像,臉上帶有一道刀疤的少年,和一個不似凡塵中人,恐怕他未曾受傷之前也不會是她對手的少女。
這金縷華服的少女按在他肩頭的那隻手上發作的,分明是同屬嫁衣神功的氣勁。
“燕大俠一睡十四年,還是留著點力氣吧。”
“還有你們兩個,高興歸高興,彆鬨出太大的動靜。”
時年剛開始對燕南天療傷的時候,不過是她剛一路山巔至穀地回來的清晨時分,可等到他吸收乾淨桶中的藥力,已經是屋外黑沉,屋裡點起了燭火的時候了。
發出太吵鬨的聲音,穀中的其他人絕不可能當做沒聽見。
小魚兒張了張口,卻不知道麵對醒來的燕南天應該說些什麼。
若非他以這頂天立地獨闖惡人穀為兄弟報仇的大英雄作為榜樣,他早不必提什麼善惡是非觀念了。
可心裡清楚是一回事,看著他醒來,雖然神色疲倦,眼神中依然剝落掉經年的枷鎖,展露出一種明銳如劍的鋒芒,小魚兒不由精神為之一振,既佩服他這始終不改的英雄本色,又忽然有種仿佛近鄉情怯的思緒。
倒是萬春流先鎮定地開了口,“燕大俠可還記得,當日你在惡人穀中尋找被帶走的小魚兒,黑暗之中險些將一人殺死,因對方說自己已改過從善又手無縛雞之力,便放了他一馬。”
燕南天的記憶還停留在當晚,自然記得。
那個大夫被他打傷了頭,本應領死,卻條理分明地讓他手下留情,他也誠然見藥廬之中布置頗有章法,將人給放了,彼時他不曾見到對方的長相,如今聽聲音卻聽得出,確實是同一人。
“是你救了我?”燕南天張口便發覺自己的聲音乾澀而憔悴得厲害。
“在下不敢冒領全部功勞,燕大俠的性命能留著確實是在下所為,但你能醒來,卻靠的是這位姑娘。”萬春流回答道,他把小魚兒推到了燕南天的麵前,“至於這個孩子,便是燕大俠當年帶進穀中,落入杜老大等人手裡的那個孩子。”
“燕伯伯……”小魚兒終於張口叫了出來。
時年不想打斷他們認親的場麵,乾脆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燕南天醒來需要解決的後續事情,對這伯侄二人來說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