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峨眉弟子捧出的盒子裡正是那本劍譜。
頭一個晚上試圖對劍譜動手的黑蜘蛛被時年給攔截了下來,而隨後的幾日,神錫道長以及其他峨眉弟子共同監管著這一本劍譜,其中到底擊退了多少意圖窺視的人,恐怕也隻有神錫道長自己知道了。
從他臉上顯露出的幾分疲憊的神情無疑是說明了這一點。
他本可以說是最有機會偷偷翻閱劍譜的人,但劍譜是在峨眉派先輩的棺木之中發現的,他若要宣誓主權,雖然會有些非議,在峨眉的地盤上數千弟子的拱衛之下,卻並非是不可為的事情。
而他既然敢將劍譜拿出來,請武林中素有聲名的人一道來研究探尋出個結論,便也絕無監守自盜的可能。
“這還不簡單,先讓大家開開眼這到底是不是燕南天的神劍訣,再讓在場用劍的都站出來來個比試,誰若能奪得魁首,誰便是這劍譜的主人便是了,輸了比賽的誰也說不出個不字。”
神錫道長說來者都是客,卻也讓在場人傳人的消息聚攏來了太多的人。
尤其是沒有落座席位擁擠站著的,甚至這人話一出口,居然還一時半刻看不清這說話的到底是誰,隻能隱約透過人群看到這位說話的,背著的武器正是一把劍。
顯然這人對自己的劍術也有些自信。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王一抓突然開口道,“劍訣這等精妙的東西,倘若有這個入手學習的機會,就算是我這半個身子已經入土的人,也是要忍不住看上一看的,沒有這個道理隻能是平日裡就用劍的人來學。”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朝著時年和邀月的方向看了眼。
看出這兩位在場最有本事的,顯然對這劍譜可以說是興致缺缺,他不由地鬆了口氣。
“那照王老爺子的意思,現在若是給你一把好劍,你還能給我們來舞上一段?”馮天雨開口道。
他這關外神龍劍的名號自然是在劍道上得來的,如果非要以劍道來決出勝負的話,他當然更想要自己的對手範圍先縮減縮減,雖然他也並不覺得自己能有這個本事從一眾用劍的人中脫穎而出就是了。
“倒也未嘗不可。”王一抓還沒來得及回話,邱清波已經搶先說了。
他話說出口便已經後悔了,因為嘯雲居士看著他突然笑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一叱開山的功夫練多了,嘯雲居士在說話的時候嗓門也大得很,即便是站在最偏僻位置上的人也能聽到他的聲音,“我說邱七爺,你的槍都被人給折斷了,你還要轉行來練劍,豈不是哪邊都不討好。”
邱清波的臉綠了又紫,紫了又紅,他的紅纓槍現下已經變成了一根杆子和一個槍頭,這確實是個不爭的事實,黃雞大師身為嘯雲居士的好友其實同樣沒在時年的手中討得了好,但光從後來抵達峨眉的人直觀所見,這受挫最重的無疑還是武器都被人給打斷的邱清波。
“好了,各位又何必在這件事上浪費多餘的精力爭吵,”邱清波確實與江彆鶴的關係不差,畢竟一個是浙東邱家的七爺,一個是江南大俠,就算是出於養護名聲的一點目標,這兩人都是要彼此認識一番的。
邱清波被人戳到了痛腳,江彆鶴這個慣會打圓場博取個好聲名的人自然不能坐視不顧。
“如今這本劍譜的真實性尚未可靠,一來無法確定劍譜是否當真出自燕南天之手,二來,就算是什麼其他的劍道名家,也無法保證此人不是什麼心術不正之輩,正是要借著這秘籍來攪動當今武林的風雲,更有甚者,倘若這劍譜的法門乃是什麼魔道功法,反而讓依照遴選手段選出來的人走火入魔了,豈不是如今武林的損失。”
江彆鶴此時還哪裡看得出昨日被人在集市上逼迫到不得躬身道歉的樣子。
除了時年身邊的邀月用依然隻有她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來了句“不倫不類”,誰看了都得說,這位江南大俠當真是個讓人覺得風采氣度過人之人。
尤其是他這三言兩語之間全然沒有為自己考慮的意思,字字句句都是擔心這秘籍會給武林引起爭端,讓對劍訣有心思的人出於對個人安全的考量,對他難免有那麼幾分好感。
“江南大俠這話說的不錯。”江彆鶴摸著自己的胡須,將眾人的目光和表情儘收眼底,眼中潛藏著幾分得意,覺得昨日的情況帶來的憋屈已經被洗刷殆儘了,也正是在此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清朗的女聲開了口。
他循聲望去,看到開口的是時年,想到她昨日因為他一句可殺不可辱,直接將他踢到了無牙門下的隊伍中,江彆鶴便不由生出了幾分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她緊跟著便開口說道,“劍譜到底出自正道還是邪道自然是要分清楚的,否則萬一費儘心思給這劍譜選了個可堪托付之人,轉天這位便被發現改投了魔道,那就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我聽聞江南大俠琴棋書畫精通,那不如先替各位掌掌眼,這劍譜封皮上的這個劍字,倘若由你品評來是何水平,又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寫下這樣的字。”
看到眾人都看向了他,托著劍譜的小道童表情有些緊張,他下意識地便將這秘籍給舉了起來,正將那一個“劍”字呈現在了眾人麵前。
先前沒看清楚這劍譜的,現在怎麼也都該看清了這一個筆力深厚的劍字。
鏗然劍光圍繞著這個字展開,就好像這乍看起來中正,細看又覺金戈鐵馬的一個字裡,已經形成了一個劍道的世界。
連神錫道長都覺得,自己當日覺得這個字中隻見殺機不像是純正的劍氣,實在是自己當時在地宮之中太過於緊張而造成了誤判,這如何不是一位隻有劍道上本事登峰造極的人才能寫出來的字?
他又哪裡知道,時年這幾日閒著無聊等人到齊的時候,將她曾經圍觀燕南天教授小魚兒神劍訣時候的所見所聞,和在五絕神功中記載的提取各門派精妙劍招以及觸類旁通的變招中有所感悟,仿造著當時的筆跡重新寫了個“劍”字。
她又琢磨了一番後將自己見過的劍招拚湊編造出了一套看起來足夠糊弄人的,將這劍譜的裡麵給填滿了,否則當日若非是爭執不下劍譜的歸屬,神錫道長翻開劍譜看到的就應該是一本無字天書。
這倒還要多虧那繪製藏寶圖的人,如若不是他異想天開地想到要把東西放在峨眉的靈厝停放禁地,時年也沒法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完成一個足夠有信服力的造假。
“此人筆力雄渾,筆畫疏朗開闊,”江彆鶴剛說了兩句,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說不下去。
他正是接到神錫道長邀請來的,是以昨日上峨眉山後,便見到了這被神錫道長隨身看護的劍譜,這寫出這一個劍字的人到底是正是魔,其實在這一個字中已經有了征兆,他現在再來說什麼之前的懷疑不過是為了列位著想,實在聽來有些滑稽可笑。
他方才的一番話也便成了虛情假意的虛與委蛇。
但他又不能停下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觀字可觀心,此人劍氣凜冽,心境卻很是通達,非是身處淩絕眾人的頂峰位置,加之心劍澄明,寫不出這個字來。想必這劍譜也應當……”
“看來江南大俠是可以為這本劍譜作保了。”時年鼓了鼓掌,“早聽聞江南大俠有識人之明,同遊之人有玉麵神判、金獅、鬼影子,都是江南的風雲人物,見多識廣之下有些話自然有底氣說。”
他什麼時候要為之作保了……江彆鶴的表情頓時有些扭曲。
然而他旋即聽到時年對他眼光和名聲的兩句吹捧,又讓他原本疑心是自打她說出想聽他品鑒此字就掉入了陷阱的猜測,在眾人旋即投來的欽佩嘉許的目光中壓了下去。
或許此事沒有他想的那麼複雜,燕南天絕無活命的可能,如今江湖上除了移花宮的人之外,也沒人會知道如今的江彆鶴昔日正是玉郎江楓的書童,更是無人會知道這藏寶圖其實出自他的手筆。
但他還是隱約覺得時年的語氣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