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7(一更)(1 / 2)

江彆鶴的表情頓時僵在了那裡。

神錫道長看向他的表情也是說不出的微妙,更何況,在神錫道長後麵跟著的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多少帶著點古怪。

方才一路逃命的心跳過速與頭腦發昏中,他無法判斷自己眼前看到聽到的一切的真假,現在當他說出了那句他便是江琴的時候,好像突然之間那層陰雲與他之間的帷幕被挑破了——

他看到燕南天就站在那裡,依然像是個久病的病人甚至是個惡鬼,但從外麵遍布絞盤,燈火通明的中樞照進這一方石室的燈光,足以讓他看到,這個此時鐵劍收回,表露的不是進攻姿態。

這雙手垂下之時過膝特征格外鮮明的人,也確實是燕南天。

還是個活著的燕南天。

他寬大的骨架和看起來沒幾兩肉顯得單薄的軀殼,在這石室的牆壁上留下的是一道讓他覺得尤其高大而森冷的陰影。

江彆鶴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麼慌亂的。

但凡他少說兩句,他都還有狡辯的餘地。

然而現在,他隻能看著燕南天那雖然不如十四年前的本事,卻依然讓他無力抵擋地伸出手,將他從石室裡揪了出來,拖到了中央房間的燈下。

“江琴,我二弟待你不薄。江湖上人人皆知我二弟江楓雖是巨富,卻素來樂善好施,對你也是一等一的關照。可你是如何對他的?”

“十二星相的黃牛白羊落到了我手上,我這才知道,當年那一單半道截殺的生意,你直接找到了魏無牙的頭上,十二星相誰動手都可以,隻要給你留個分成,動手的是正好無事的雞和豬而已。你是全然沒給我二弟一點活命的機會。”

“而你呢,你拿著他變賣家產得到的銀兩,改頭換麵一番包裝,在這十四年中搖身一變成了江南大俠,你可曾有一日不得安眠過?”

燕南天本也不算太擅長言辭之人,但他念著九泉之下的玉郎江楓,自己更是被江琴所騙,陷落在惡人穀,而這位給十二星相通風報信算計這一筆劫道買賣的江琴卻成了江南大俠江彆鶴,實在是讓他有些心裡話不吐不快。

他所說的話,對在場之人實在是個驚天秘聞。

江彆鶴的武功不算絕頂,但他實在是個很會找機會賣人情的人。

但比起江彆鶴方才奪路而逃,又在心虛之下說出了真相的樣子,燕南天的話可信度無疑要高得多。

“且慢,”馮天雨硬著頭皮打斷了這兩人的對峙,“可否容在下問個問題,燕大俠是否是為了揪出江彆鶴,這才在此地散播峨眉禁地之中有您的寶藏的消息,將他引來之後借著禁地的環境來迫使江彆鶴顯形?”

他還記掛著自己那的劍譜,當然不得不問出這個問題。

然而他看到燕南天搖了搖頭,“你高看我了。當年我從十二星相口中得知出賣我義弟的正是江琴後,便立即打探他的下落,誰知道他又傳出了他身在惡人穀的假消息,若非有人相助,我如今還是個活死人,談何做出此等布局。”

“列位拿到這藏寶圖的時間,應當比我醒來的時間要早。”

他也沒什麼顧忌地扯開了自己的上衣,在他那身因為十餘年的“藥罐子”生涯中退化的上身肌肉之上,還帶著當年造成他的十四經脈損毀其八的可怕傷痕。

內傷在萬春流的救治和時年給他重新續上的嫁衣神功內勁的作用下,已經基本恢複如常了,但當年這些放在彆人身上都足可以致命的傷勢造成的疤痕,永久地留在了這裡。

“我不為自己討個公道,技不如人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燕南天豪氣乾雲地開口,“我隻想問問江琴,你為何要對我二弟做出此等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舉動。”

“就憑他什麼都有!”江彆鶴想都不想地回答道。

但當本能的回答出口,他又壓製著內心想說出口的話沉默了下來。

他除了家世和相貌,到底哪裡不如江楓,然而所有人提到江楓都是天地雙玉之一,是他輕輕一笑便能俘獲任何一個人的心,是他時時處處與人為善,而提到他江琴,誰又會記住一個小書童的樣貌。

否則他又如何做到甚至隻是改變了衣著的習慣,都沒有在臉上做出分毫的偽裝,就已經沒有人認出他的來曆了。

所以他實在不想再在頭頂上有那麼一個光芒萬丈的主人,不想彆人說起來的時候,隻說“那就是江楓的書童”,更不想等到將來他的兒子又會變成江楓孩子的書童。

是了,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居然死在了這裡。

“你若想殺我也隨意了。”江琴歎了口氣,“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通風報信背棄舊主,是我做的不錯,先讓人做惡事自己在明麵上解決,用這種辦法來養名望的事情也是我做的不錯。如今我的獨子無端死在此地,可否容我再看一看他。”

他那張雖然已經人到中年卻還是異常有氣度風儀的臉,在此時露出了幾分示弱的神情,就算是燕南天看他不順眼都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學到了江楓的幾分精髓。

“我去吧。”馮天雨聽到燕南天說東西不是他放的時候,臉上已經是一片失落了,但他又尋思著燕南天本人就在此地,還管秘籍做什麼——

了結了江彆鶴死前的心願,讓燕南天可以將江彆鶴害死他義弟也害他身陷惡人穀的仇給報了,說不準他這一開心便在在場的人中挑選一個做徒弟傳授神劍訣了。

他這時候當然要做個積極跑腿的。

他將江玉郎這消瘦得壓根不像是個正常十五歲少年的身體,從石室之中抱了出來,順便看了眼與江玉郎在一起的另一具屍體。

她是自殺的。

這美貌異常的綠衣少婦,馮天雨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正是十大惡人中的迷死人不償命蕭咪咪。

隻是不知道她為何也會出現在這裡,還與江玉郎死在一起,不知道是被人脅迫,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這才選擇在這裡自儘。

他腦子裡轉過了無數個猜測,卻顯然沒能想通。

江彆鶴撫摸著江玉郎的臉,露出了深重的悲戚之色,甚至落下了眼淚。

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的痛心,哪怕這個做父親的並不是什麼好人,也並不會有例外。

事實上看到江玉郎的屍體確實是他的心理防線被打破的重要原因,但要說在自己和江玉郎之間選擇,他選擇的一定會是自己。

他看似埋頭在江玉郎的頸側垂淚,儘到一個父親最後的責任,實則他的眼角餘光在室內逡巡,很快留意到了這屋內的絞盤特殊的材質與房間門之間的對應。

鐵絞盤對應他過來的時候,連通峨眉禁地的那間演武室,石絞盤對應那堆疊屍體如山的石室,金銀銅木土門都是關上的。

他要想離開隻怕必須在此時選擇一扇逃生的門離開。

他當年挖通那條進入峨眉禁地的路的時候,始終未曾見到這邊地宮有人通過禁地離開,勢必還有彆的出口出去。

如果是他的話,會將出口設置在哪裡?

江彆鶴迫使自己立刻冷靜下來,即使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在這些人中已經再沒有形象可言,等到他們出去了也一定會將他當年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

可人能活著就總歸是有機會的!

他發現有一扇門沒有對應的絞盤,正是那扇土門。

倘若是他坐擁這樣一座神奇的地宮,他也一定不把出口設置在什麼金門和銀門的後麵,這也太容易被人猜到了——

似乎是與拉環對應的土門之後,或許正是逃出生天的路徑。

拚一把!

江彆鶴低垂著頭,誰也看不出他此時到底在想些什麼,時年卻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在抬頭之時,眼中閃過了一道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流光。

“燕大俠動手吧,隻希望等我死後,燕大俠能替我父子二人準備一口薄棺,草草下葬也好,就丟在這地宮之中也好,總之不必曝屍荒野便已經是我最大的祈求了。”

“這事我不能答應你。”燕南天突然將小魚兒推到了身前,正好與江彆鶴的目光相對,“讓他來決定。”

小魚兒在方才嚇唬江彆鶴的行動中揭下了麵具,如今也不太方便再戴回去,手邊缺少趁手的工具,便隻能將臉露在外麵。

江楓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看到的酷似江楓的臉隻露出了半張,因為在另外半張上,那道從眼尾一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足以讓這張臉五官的存在感被那條傷痕剝奪去一部分,顯出一種野性而跳脫,有彆於江楓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的形象。

他是江楓的兒子!

小魚兒抓了抓自己有些蓬亂的頭發,他雖然知道要替父親報仇,也是在惡人穀這種將他朝著天下第一大惡人的方向養的地方長大的,卻還有些沒做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殺了江琴的準備。

尤其是當他看到江彆鶴摟著江玉郎的屍體真情流露的時候,他這個全靠腦補倘若自己父親或者會是什麼樣的情況的人,也不由的有些羨慕。

一個已經沒了兒子養老,更是即將在江湖上身敗名裂的人,他到底要不要現在動手呢?

然而正在他這片刻的猶豫之中,從江彆鶴的袖中突然揚起了一片迷霧。

嗆人的煙塵中,他這才讓人覺得是事跡敗露發軟的雙腿,卻又突然像是活過來了一般,撐著他以離弦之箭一般的速度衝向了一個方向。

“龐文先生,當年若非您對江楓也恨之入骨,如何會給我發揮的機會,又如何會在十二星相看不起在下的時候慫恿接下這個單子,請您救我一救!”

四靈之首!十二星相中的龍!

他果然在這裡。

但江彆鶴深知龐文是個什麼脾氣,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此刻定然惱怒自己突然揭穿他的身份,恨不得殺了他,如何有可能救他。

所以他根本就是隻想拉出一個靶子來分擔注意力,在眾人因為他拋出的乾擾視線的粉末發生混亂之時,他突然朝著中間而去,讓本以為他當即便要逃竄的龐文打了個空。

他早已瞅準了自己的目標,突然拉下了那個吊環。

時年本以為他就算誤打誤撞打開一條出路也沒什麼關係,總歸也是給小魚兒上了一課,對有些惡人該斬草除根便不必給他們機會,就如同當日她與邀月都默契地切斷了魏無牙的後路,就算他是墜崖也一定要看著他身死一個道理。

誰知道江彆鶴不僅把龐文給攀咬出來了,還自作聰明地選了條最不是出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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