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紅心思急轉便想收招。
作為一個劍客一個殺手他本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的,但他又不是沒跟時年交過手。
半年前在君山的時候,她便已經出手過將飛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三個月前他無法躲過的來自帥一帆的劍也被她攔了下來。
比她的本事更加可怕的是她的成長速度,他見過江湖上這麼多人,卻從未見過有誰的功夫進境能有她這樣快的。
倘若說三個月前他還能大概揣測出她的本事或許跟養大他的那個人不會差太多,那麼如今他已經完全看不出她的功夫深淺了。
聽聞她破了常春島日後的大周天絕神陣,被囚禁在島上,那麼如今她既然重返中原,是否意味著她已經有了與日後叫板,問鼎天下群雄的本事?
生意這會兒做不成還能尋找彆的機會。
但如果被留在這裡,按照一位殺手的準則隻能是死。
然而還不等他來得及抽身而退,時年來得極快的手已經順著他的劍直追而來,像是瞬息之間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從還有一把劍伸出的距離,便成了隻有一臂,這個距離已經足夠時年一指點出,將中原一點紅定在了原地。
也正在此時,黑夜之中兩點星芒倏忽而來。
正是接應一點紅,倘若他失了手便上來補刀的另外兩名刺客。
雲從龍身中一劍,更是有幾道雖不是貫穿傷卻足夠他的動武的時候失血的血痕,此刻雖然看到了那兩個追星逐月而來的刺客,卻也來不及反應了。
但他看見時年仿佛是腦袋後麵還長了一雙眼睛一般,對這兩個從後偷襲之人的動向了如指掌。
那道青衣衣袖輕動,旋身之間流雲拂動,那兩道劍光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麼奇異的牽引一般,朝著對方的脖子紮了過去。
帶著麵罩也不影響雲從龍和一點紅看見這兩人一瞬間轉為驚悸的目光。
然而這兩柄極快的劍刺入對方的脖子之前,那飛袖的主人已經用著極難捕捉到的動作,左右出手點中了他們的穴位,讓這兩道黑影像是兩塊木樁一般直直地掉在了這水中圓台之上。
喧鬨的水寨之中,遠處的刀兵相交之聲已經漸漸地平息了下來,轉而成了打水救火的聲音。
大約又過了盞茶的功夫,雲從龍看見一名藍衫青年拎著兩個黑衣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而他的手下跟在他身後將另外的人扛了過來。
十幾個黑衣人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地。
“我怎麼記得你說過,如果有人搶你的生意,這個人就是你的仇人,江湖上也大多傳聞,中原一點紅動手的時候絕不會依賴他人,怎麼你這次倒是打破你的規矩了?”時年扯下了他的麵罩,露出那張即便是被擒好像也沒什麼變化的臉。
不像地上擺著的那幾個,被抓獲順帶防止他們自儘卸了下巴之後,個個麵如死灰如喪考妣。
楚留香也很是無奈,他在常春島外的夜帝囚牢中客居的時候,也聽時年說起過當時在擁翠山莊的事情,這樣說起來,中原一點紅今年的生意,算上這一單,已經是被時年遇上第三次了。
前兩次他要殺的是南宮靈和雄娘子,前者有丐幫代勞,後者本就作惡多端在自己女兒的目睹下拔劍自儘,多少都能算是他完成了任務,可今日這不一樣。
雲從龍身為神龍幫幫主,掌管長江水道期間足可以稱得上是義薄雲天人人稱道。
這樣的人絕不能死。
“紅兄,恕我直言,你接單之前就不能看看接單的目標嗎?”
“一個殺手有什麼必要看目標是誰。”中原一點紅啞著嗓子開口道,“能殺得了就殺,殺不了就死。江湖上的生存規矩也不外乎如此。”
他話是這麼說,時年卻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以他這個遇到看得順眼的老板還會附送一次的,遇到殺雄娘子這種江湖敗類象征性收錢的人,價錢高沒什麼不可做的自然是一條鐵律,但一反常態地與人一起合作刺殺,還是殺神龍幫幫主,實在很古怪。
看出就算其中另有緣由,從他這裡也是問不出來的,時年決定換個人問問。
雲從龍身上的傷勢都還來不及處理,就已經先開始問詢起來了幫中的損失情況,聽聞有幾個兄弟身亡,加上被火燒了幫中的一些船,好在有楚留香出現得及時,沒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他連忙對著楚留香行了個禮。
“前輩不必如此客氣。”他連忙將雲從龍扶了起來。“不知道前輩可知道,到底是誰要對神龍幫下此等毒手?”
時年在旁補了句,“這是我師兄楚留香,不是外人,雲總舵主如果知道什麼,不如說出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雲從龍苦笑道,“說起來也是有勞時年姑娘了,上次在武老弟的地方,多虧你出手才讓我們發現了那蝙蝠島盯上了兩方水上勢力,這次又是多虧你們師兄妹二人恰好趕到,才保住了我這條老命。在水上我是個好手,在地上確實不是這位中原第一快劍的對手。”
“不瞞你說,就算你不提醒,自打上次看到蝙蝠島那邀請函後,我也是要與武老弟聯手查查這蝙蝠島的底細的,又聽聞你在海上截獲了他們的船隻,更有常春島日後插手打到了對方的老巢,我本想著你送信來說在江南一帶查查這支勢力有無死灰複燃的跡象應當不是件難事。誰知道他們這三個月來第一次動刀,竟然又是朝著我來了。”
“可見對方需要水上勢力,實在是急切得很,慢著,照這麼說起來,武總舵主豈不是也很危險?”時年不由有些擔心。
雲從龍擺了擺手,“這你還不需要為他擔心,他這幾日帶著鳳尾幫的幾個弟兄巡遊海上去了。要在海上找到他的蹤跡,比甩網打魚可要困難太多了。起碼在這一陣子他回來之前不必擔心,何況有我這邊失手的消息,這些人也該稍微收斂一些才對。”
他想了想又開口道,“至於你方才問我知道些什麼,如果非要說有的話,近來從山西過來做生意的商人尤其多,我們神龍幫在商人頭上分取的利益並不多,否則也無法走到今天,但外地的客商前來江南我們總歸是要盤問盤問的,看起來倒是沒什麼問題,但是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商人重利,如果帶來的隻是普通貨物,與江南一帶本來的商賈之間不夠形成競爭力,他們來的理由就很值得揣摩了。”楚留香回道。
“不錯。”雲從龍繼續說道,“還沒等我查出個所以然來,我發現前兩年開始在江湖上出現的一批職業刺客,竟然也在江南有了活動的跡象。”
“職業刺客?按照雲總舵主的說法,應該說的不是他這樣的?”時年問這話的時候指了指一點紅。
“不太一樣。”雲從龍沉吟了半晌後回道,“若說以殺人為業,將刺客當做職業,誰出得起價錢,就會為他殺人這一點,是一樣的,但他們有些不同的地方在,往往成批出動的殺手是家養的多,他們卻是接單後雷厲風行地聚攏出動,這兩年裡死的有□□的也有白道的,甚至還有與武林完全沒有關係的人,比之一般殺手的業務範圍也要廣得多。”
“隻不過我沒想到,看起來中原一點紅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這樣說來對方還挺看得起我們神龍幫,竟然讓他這個平日裡的獨行俠也跟著一起來了。”
神龍幫的手下在雲從龍說話的時候,已經將這些黑衣人搜了個徹底,也沒在他們身上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他們確實是有備而來,即便是沒有外人攪局的情況下最穩妥的買賣,也得按照規矩辦事。”
雲從龍目光一沉,“勞駕時年姑娘和楚香帥在此地休息一晚吧,幫中有些混過黑的兄弟,試試能不能撬開這些人的嘴。至於中原一點紅……”
“我與師兄看著他吧,這個殺手說不準逼供沒逼出什麼東西,反而讓他找機會跑了。”時年回道,“不過未免引起彆人的注意,我與楚師兄就不留在這裡了,雲總舵主若是今晚得到了什麼消息,將口信送到客棧來就行,蘇州城內最大的那間客棧。”
“也好。”雲從龍點頭回道。
時年當然沒解開中原一點紅穴道的意思,他接單的時候聽話得很,跟他現在是個被懷疑的對象這一點之間並沒有衝突,也幸好還有楚留香在,正好充當一個當搬運的苦力。
他們兩個當時是如何從客棧裡無聲無息地翻出來的,現在就是如何溜回去的。
隻不過現在兩個人都在時年的房間裡,看著被擱在凳子上跟個石頭一樣的中原一點紅。
“按照你的規矩,接到的這單任務的老板到底是誰,你應該不能說?”時年開口問道。
中原一點紅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從神龍幫水寨離開之前,時年又點了他的啞穴,他如今渾身上下也就眼皮還能有點動作而已。
“我此前還以為你是個閒散的殺手,所以隻能按照單獨的任務給錢,或許這種生活比較自由,可如今看起來你竟然是有組織行動的,這樣說來,倘若你的老板死了,你是可以接受換個老板的對吧?”
這一次中原一點紅的眼皮沒有動作。
在他那張不算太英俊,天生有幾分野性氣場,顯得尤其冷淡的臉上,難得讓人能讀出一種無語的情緒。
“你這話讓紅兄如何回答,他若要說可以換老板,當即把人供了出來,這樣的手下恐怕你也不敢用。”楚留香不由笑道。
所以中原一點紅當然不能回答。
不過他不願意回答,並不代表此番前來的每個人都跟他們這樣嘴硬。
按照雲從龍在淩晨親自抵達客棧所說,他手底下有個兄弟曾經師從於張簡齋老先生。
天下出了名的神醫,素來有南張北王之稱,王指的是北方的王雨軒,張就是張簡齋。
所以這個弟兄既是水寨之中給人看傷治病的大夫,在必要的時候也能配合幾位有些審訊手段的從彆人嘴裡挖出點話來。
“但凡這夥人被訓練的時間再長一些,可能便問不出來了。”雲從龍感慨道,“這夥刺客中肯開口的也隻有三個人而已,我讓人將他們分開問詢,以免串供,無論是哪一個都沒能說出自己到底是經由誰訓練出來的,隻知道是個頂尖的劍客。”
“好在有一條消息倒是被問出來了雇傭他們的人,隻是這個答案,讓我有些想不通。”
“總不能是這擁翠山莊的少莊主?”時年開玩笑地問道。
“不,比是李少莊主還要讓人想不通,是施家莊的少莊主,施傳宗。”雲從龍回答道。
時年不動聲色地朝著一點紅的方向看了眼,在那雙眼睛裡稱不上有什麼對同夥招供的鄙夷,更說不上有什麼對自己可能會麵臨組織裡懲罰的恐懼,隻有極端的平靜,在聽到施傳宗的名字閃過了片刻的波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