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打算要去救鐵化鶴了,金無望便從龍卷風騎中分出了兩匹馬,讓時年和王憐花乘坐。
那兩名白氅騎士的鬥篷也留給了他們兩個。
時年披上了鬥篷,跟著這支雖是匪徒卻儼然紀律嚴明的隊伍朝著東北方向走。
熾烈的日光很快取代了黎明時候還尚存的幾分涼意,直到將大地化作一片火爐。
時年其實也發覺了王憐花這個長輩做派勢必是將她當成了另一個人,就連金無望好像也有被王憐花帶跑偏的意思。
隻不過他這人長相怪異氣場就更加怪異了,好像並沒有說出口的意思,隻是隱約在對話間依然顯露出了幾分對王憐花的警惕。
時年看在眼裡,卻沒有做出辯駁的意思,反正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認什麼東西,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冒名頂替。
她說打聽江湖消息不算是那三件事的時候,語氣裡還有幾分不太通曉江湖事的孩子氣,柳伴風便也格外細致地與她說起這江湖上的勢力劃分。
她麵有刀疤,卻不是個潑辣的性格,在與時年並轡同行,娓娓道來的語氣與這緩緩策馬離開沙漠的蹄聲正相互應和。
時年從她口中聽到了個有意思的東西。
那便是由平湖百曉生排出的兵器譜。
“說是兵器譜,但其實是兵器因人而出名,”柳伴風說道,“譬如說排名在第三位的小李飛刀,聽聞他的飛刀隻是大衍的鐵匠花了三個時辰打造的,可這天下誰人不知小李神刀例無虛發的名頭,也沒人會覺得凡鐵打造的飛刀配不上兵器譜第三的位置。”
“不過這兵器譜的排名可以當做個參照卻不能全然當真。”柳伴風苦笑著搖了搖頭,“好比說提到劍,就自然要提到當代的第一劍客天山雪鷹子,他也是久負盛名的藏劍山莊這一代少莊主遊龍生的師父,可是他自從鷹愁澗一役後便封劍歸隱了,從此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過世了,更不知道他是否其實是武功更上一層樓了。”
“這樣的人自然無法排入兵器譜之中,因為已有太多年不曾有人見到過他出手,同理便是已經出海尋訪仙山的沈浪沈公子,二十年前他的功夫便已是當世罕有匹敵,想來如今更是。”
時年琢磨著開口道:“這道理我倒是懂了,兵器譜既然要公之於眾,便自然會有人服有人不服,這不服的人便得上門尋得到人才好說是這樣的排名,如是幾次確實挑釁不成,這兵器譜才算有了權威性,也才能繼續流傳下去。不排真正退隱江湖之人,確實合理。”
“你也不必將這兵器譜看得太重。”
時年循聲望去,卻發現說話的居然是一直冷冰冰的金無望。
他好像絲毫也沒有意欲涉足這談話的意思,就連開口的時候雙目也是直視著前方的路,隻用那一邊三角眼朝向時年和柳伴風的方向。
他繼續開口道:“這百曉生是個重男輕女的人,他的兵器譜上隻排男人不排女人,但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隻要是個武者就不分性彆之說,難道雙方交手還會因為是男是女而留手不成?”
時年聞聽此言,對金無望不由高看了一眼。
隻聽金無望繼續說道,“比如說藍蠍子和大歡喜女菩薩,非要算起來也是兵器譜上前十的位置,可惜就被百曉生這麼個規矩給攔在了外麵。也不知道哪一日倘若這兩位把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會不會改改自己的想法。”
金無望說完這句便再不多說了。
他縱馬朝前驅策,好像方才發表意見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王憐花突然輕聲笑了出來,“這家夥……你猜他是不是在給你提前說個道理,倘若你走到江湖上闖蕩,以你這本事卻沒混入兵器譜中,到時候可彆心態失衡,做出什麼錯事來,因為這百曉生本就不是個東西。”
時年搖頭答道,“這種簡單的道理我又怎麼會不明白,江湖上多走走便能得到印證了,我方才不說話隻是在想,為何這世上有敢以百曉生為名之人,偌大一個江湖,如我這般不涉足江湖卻又突然出現的人未必就在少數,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有何資格說自己是百曉生?”
“除非他隻是享受這個自命不凡又自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的感覺,享受在排出兵器譜之時決定他人命運的掌控欲,但這樣的人大多比許多人還要無知得多。”
王憐花搖了搖手中的折扇。
他身上的雪色風氅完全將他的流浪漢裝扮給掩蓋在了下麵,此時條件簡陋,他那頭潑墨長發隻用了個樹枝在頭上挽了個發髻,那張玉麵朱唇的臉上不見脂粉痕跡,更不用提什麼丹蔻口脂,看起來完全是個隨性而風采天成的美人,怎麼都看不出他與金無望竟然是同時代的人。
他聽時年說完那話後灑脫一笑,越發顯得顏如舜華,“你能想得通這點,我便不擔心你被江湖規則所限。”
“什麼江湖規則?”
“便是這江湖上約定俗成的高手名稱的規則。”王憐花笑道,“我雖不知道如今的江湖上是個什麼狀況,想來和當年相差也不會太多,當年江湖上所謂的七大高手,甚至還不如你身邊的這位鐵夫人厲害,更不用說是她的那位夫君。
隻不過是因為慣來都是會將風頭讓給上一輩大俠的人才能得到所謂可造之材的評價,等上一輩進了棺材,享受後人香火的時候,可造之材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下一代的大俠。”
“柴玉關以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活動的時候已經三十七歲了,你說是不是受到這個規則的製約。至於我與沈浪等人遠走海外,多少也有些不願意被這些勞什子的規則舒服的原因在。”
時年聽完這些,朝著柳伴風看了眼,在她臉上看到的是對王憐花此言的無聲認同,她雖沒說一句“王公子說的對”,時年也權當她是默認了。
“聽完了這些你有什麼想法?”王憐花朝著時年拋去了個水囊,正是金無望讓人遞過來的。
日頭越升,這熱勁也便越是難熬,更何況是從昨日到現在隻喝了一壺酒的。
王憐花可沒忘記時年說過,她在江湖上走動便是要讓自己名揚天下的。
“我便先去拿這兵器譜上的第二位開刀,而後怎麼都要找個理由去把這兵器譜的書寫者掛到哪個城樓上,他若不肯改就不讓他下來。”
時年想都沒想就給出了個回複。
王憐花險些一口水嗆出來,把人掛到城樓上可真有柴玉關的風範,雖然可以理解,但頂著這張仙落凡塵的臉蛋說出這句話,卻還是難免讓人意外了點。
“為何是第二位?”王憐花開口問道。
“因為倘若是我來排這個兵器譜的話,我一定先按我所認可的排序排完,然後便要想了,我將這個排名公布出去後,旁人最容易質疑的是哪個名次……”
“是天下第一。”柳伴風肯定地接話道。
“所以不管我心目中的第一位是不是這位,我都一定要選一個彆人認可的天下第一,他可以不一定是最強的,卻一定要有足夠的資曆輩分,更要有大隱於市的行跡,還得曾經有打敗過天下第二第三的經曆,當然或許他因為年歲漸大精力不濟,其實已經不是第二第三的對手,卻一定還是這個名義上的第一位。”
時年慢條斯理地分析道,“所以兵器譜上的第一位,不是排兵器譜的人定的第一,而是天下人覺得最合適的第一,我是要去打這位重男輕女,自認高明的百曉生的臉,又不是要去打天下人的臉,挑戰的當然是第二不是第一。”
“你說對了,這兵器譜的第一,是天機老人。”柳伴風回答道。
“天機老人,算起來還是我上一輩的人物,比柴玉關的年齡還要大上一些。”王憐花掩扇輕笑。
柳伴風的回答無疑是印證了時年的推斷,她也並未加以掩飾的挑眉自得,卻自有一種瀟灑而不可捉摸的意味,讓他越看越覺得行事可愛。
“鐵夫人,敢問兵器譜第二位是哪個家夥?”
柳伴風回答道:“是金錢幫的上官金虹。我雖不曾與他交手過卻也聽聞他那子母龍鳳環的名頭,已然是做到了手中無環心中有環的境地,並不是個好應付的對手,而他手下還有個在兵器譜上排名絲毫不遜色於第四第五位的荊無命,往往尋常人還不等從荊無命的手裡挨過幾十招便已經沒了性命,更遑論是撐到上官金虹的麵前。”
時年沒有問柳伴風,以她的眼力自己是否會是上官金虹的對手,時年自覺自己並不需要問出這個問題。
因為她隻需要親眼見一見就知道了。
這一支龍卷風的隊伍,在出了羅布淖爾後便開始加速了,徑直穿過了一片戈壁荒原,而後這一行數十人在野外露宿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繼續前行的時候,時年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氣溫下降了不少,這由原本的龍卷風騎留給她的披風,居然還算是起到了防寒的作用。
想到這鏡子曆次傳送的規矩,時年猜測此時應當也差不多便是在春季,北方荒原上的冰雪已然開始消融,卻還是有一縷未曾完全消退的寒潮,和羅布淖爾同為塞外,卻其實不是同樣的季節感受。
而在這片越往北走越能窺見冰雪蹤跡的地方,倒是比那白龍堆看起來有人煙得多。
這一晚他們沒留宿在野外,而是休息在了一處商隊的聚集地。
王憐花留意到時年盯著來往的商隊露出了探究欲格外旺盛的眼神,想到她此前想必從來沒見到過這樣多的人,正想給她介紹兩句,卻看見她又鑽回了帳篷中,再沒冒出頭來。
“我感覺這個世界的年代應該和我之前所在的幾乎相同。”時年琢磨著跟鏡子分析道,“看商隊往來的貨物貿易能看出不少端倪來,就算不是同時間,前後相差應該也不過是三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