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花寶鑒何在?
這個問題李尋歡確實回答不上來。
時年必須承認當他一刀在手的時候,那種刀與人俱在的精氣神裡,支撐著一股風霜苛待都無法磋磨的意誌,但這畢竟是一碼歸一碼的事情。
“我並沒有說謊的必要,憐花寶鑒是在下親自交到李園的。”王憐花開口說道,“孫二俠更是與我在李園之外遇上,為報我昔日救命之恩,看守在李園之外等李探花回來,若有人覬覦憐花寶鑒,便來相助你一二。”
李尋歡恍惚記起,他在當年神思不屬的時候的確有見到過孫駝子。
他當年還有些奇怪,為何與李家素來沒有瓜葛,與龍嘯雲也沒有聯係,跟不可能與林詩音有什麼關係的孫駝子會在李園之外,更是在他離開的時候用那樣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他本以為對方是因為天機老人的情報網絡需要滯留保定,可如今聽來,竟然不是。
“憐花寶鑒不曾到我的手上,李尋歡平生不說謊,”酒對他身體的影響絕不小,可借著酒力他才壓製下了喉間的輕咳。
“那麼憐花寶鑒還在李園,我想李探花應該不會介意我們上門追討才對。”
“既然是千麵公子的東西,在下又豈能阻攔索回,隻是李園如今已經不是李園,十年前我將李園送給了我的結義大哥和表妹作為新婚賀禮,此時已經改名作了興雲莊。”
李尋歡雖然遠走關外,卻始終讓人打探著保定城中的動靜。
知道李園,也便是如今的興雲莊因為龍嘯雲的仗義疏財,好客迎賓聲望漸隆,覺得自己當年遠走確實是一件讓另外兩人不必痛苦的決定,這才放下了心來。
可如今王憐花因為憐花寶鑒的歸屬找上門來,他突然有了些不妙的預感。
他無法作保因為他此前打探的消息中,興雲莊中並沒有人有修煉憐花寶鑒的跡象,這本秘籍便不曾外泄。
儘管他同時也清楚,倘若憐花寶鑒在林詩音的手中,她即便沒有跟他透露過這本秘籍的下落,也一定會妥善地將其保管,或許正是因為當年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讓她猝不及防又傷透了心,這才將這一件要緊事給忘記了——
但,憐花寶鑒到底是彆人的東西。
他心知王憐花在江湖上的名聲,多半是由於其行事作風亦正亦邪,武功也同樣不是純粹的正道才會如此,憐花寶鑒落在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勢必要在江湖上掀起波瀾,他又怎麼能繼續避居關外。
“王公子,我雖有意替興雲莊作保,卻也知道此時不合時宜,請王公子等我片刻,待我收拾好行裝,我隨各位一道入關,將憐花寶鑒的事情弄個明白。”
這昔日的探花郎此刻麵色堅決的樣子倒是與方才進屋時候那一派酒鬼的樣子截然不同,但在他那雙看起來飽經風霜的眼睛裡潛藏著一股濃烈的憂鬱,比之酒還要讓人覺得對他的傷害更大。
“李探花不必這樣著急。”王憐花擺了擺手,“我將憐花寶鑒托付給李園已經十年了,這十年是再多一個月再少一個月都沒有什麼分彆,何況我這裡的兩位小朋友還著急去江湖上闖蕩出個名頭來,去興雲莊的事情不急於一時。”
李尋歡意識到,從王憐花口中說的兩個小朋友,正是時年和阿飛。
這個使飛刀的姑娘的本事他已經見識到了,她若想要名動江湖,大可以直接挑戰天下群雄,而這個以鐵片為劍的少年,或許本事並不那麼大,卻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少年俊才。
憐花寶鑒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王憐花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意外。
“王公子雖然這麼說,可當年的確是李尋歡有負重托,累得憐花寶鑒至今不曾如王公子希冀的那樣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傳人,無論如何這都是在下的過錯,幾位若有其他安排儘可以自行前往,在下必須先回一趟保定……”
“誰說沒有找到稱心如意的傳人?”王憐花突然開口打斷了李尋歡的話。
他不是個喜歡讓自己陷入糾結的人,或者說再多想下去隻會給自己找不自在。
他如今遲疑於到底阿飛還是時年才是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實在是件並不那麼必要的事情。
阿飛的生母是誰,其實他若有心一問自然能夠知道,可是他這個向來任性的人居然在此事上猶豫,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實在喜歡時年的性情。
以至於他無比希望她確實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是背負著白飛飛攪亂武林的意願而培養出的天縱奇才。
可即便不是又如何呢?
這江湖上去哪裡再找這麼個並不拘泥於禮教,自己有本事而不隻是仗著自己罕見的美貌興風作浪,行事既有一股正氣在又有些全憑自己喜好的邪性的少年天才。
這便是王憐花出海之前的十年日夜尋覓卻一直無從找到的傳人。
所以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已經並不那麼重要了。
而她方才在與李尋歡交手的時候始終未曾落入下風的精神氣和她敏銳察覺到李尋歡在對她做出指點之後表現出的悟性,都讓王憐花更覺自己的決斷沒有錯。
當然,她那翻臉無情的做派其實更對他的胃口就是了。
時年怎麼會沒察覺到王憐花的目光看向的是哪裡,她指了指自己,“你說的是我?”
“不然呢?師父給徒弟的見麵禮你都收了,我王憐花好不容易看上個徒弟想倒貼你不至於如此狠心吧?”
這方才向李尋歡追討憐花寶鑒之時還有些氣勢驚人的公子,現在又露出了一副委屈哀怨的樣子,“那可是抓捕天下毒物的特殊容器,你想要我說給就給了,那想來我的醫卜星象易容換顏的本事,你也應當不介意學一學?”
時年覺得有些意外。
不過這對她而言好像並非是一件壞事。
王憐花在提到他想傳授的東西的時候,隻提了雜學和醫學,卻不曾提及武功,時年也確實已經不需要另外一套自成體係的武功來乾擾自己的武道發展,就連李尋歡的飛刀於她而言也不是能全盤照搬的東西,隻是給她一些啟迪而已。
反倒是他說的醫卜星象——
在鐵化鶴夫婦的小屋居住的兩天,時年也看出來了,怪不得金無望會在發覺王憐花踏足沙漠之後果斷選擇來堵截他,而不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去請那位梅二先生。
因為倘若論及人體內裡的醫治,王憐花和萬春流其實是有些共同語言的。
略有不同的地方在,萬春流注重的是經脈之中的血液行進,這才提出了點血截流的觀點,他的醫治之道也是從此中入手。
而王憐花他精通穴位,曾經放言自己可以用金針解開世間所有的封穴之法,這同樣需要對經絡穴位了如指掌。
先有萬春流的醫術手劄給她打上的根基,想來王憐花的本事對她來說,也應當會更容易學得多。
至於易容,時年雖不知道他的本事,可在江湖上能以千麵公子為名,料來也是鑽研此道,應當也確實在她的水平之上才對。
“想好了嗎?”王憐花好像絲毫也不覺得在彆人的小屋裡,還是剛剛與人比鬥過的小屋中收徒是什麼奇怪的舉動,他拍了拍時年的肩膀,那雙眼波流轉的桃花眸中閃動的是格外認真的神色。
“好,我學。”時年點了點頭。“不過憐花寶鑒的事情……”
王憐花朗聲一笑,“既然徒弟都有了,怎麼還能沒有個施教的教材,你方才與李探花的比鬥我看出來了,上官金虹縱然未必會輸,畢竟人家人多勢眾,卻也一定傷不到你分毫,你儘管去玩,憐花寶鑒我與李探花去興雲莊拿來便來找你會合。”
他這“儘管去玩”幾個字若是讓上官金虹聽到還不知道要有多氣。
但此刻在場的竟然沒有一個覺得他說的這話哪裡有問題的,就好像這兵器譜上第二位的高手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對手而已。
時年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轉向李尋歡開口問道:“對了,方才我聽李探花你說,你將李園當做給你結義大哥和林姑娘的賀禮,你大哥他的年紀應當在你之上,為何他卻沒有一份產業來置辦這與林姑娘一道居住的地方?”
“這……”李尋歡遲疑了片刻,“大哥他為人仗義,與人為善,昔日自己的產業不是送便是被人拿去了,最後隻剩下孑然一身在江湖上闖蕩,這才能在十年前救我性命。”
“那敢問,你這位大哥年齡幾何?”時年又問道。
“今年虛歲四十八。”李尋歡回答道。
她掩唇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王憐花當然看出了這個表情與她方才那比鬥之後的冷淡,都是她做出的偽裝而已,卻也沒打斷她這演戲的意思。
“照這樣說,李探花離家十年,當年你大哥救你之時已經是三十七八的年齡,這樣的年紀換做旁人早已經有妻有子安頓下來,縱然要行走江湖也總歸用的是自己的錢財才對。”
她嘖嘖搖頭繼續說道,“可你這位大哥居然不僅以這樣的年齡迎娶了年齡勢必在你之下的表妹,還坦然接受了你贈予的李園當做自己的興雲莊,這樣的厚臉皮本事一般人可做不出來。”
“就算是當年那位三十七歲才出名的柴玉關,他化名為此也是為了營造萬家生佛的名號後做一番他所認為的大事,可不是當真三十七歲還一事無成,隻能拿著彆人的財帛和地盤,往自己的臉上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