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飛的表情一沉。
這世上哪來這麼巧的事情,他名字叫飛,那個木樁子一般的劍客也叫飛。
他身為上官金虹的獨生子,打從金錢幫在江湖上聞名開始,便從未享受過這等被人忽視的待遇。
更何況那有著驚人容色的少女將他忽略掉居然是因為,此刻她握著那傻小子的手讓他彆這麼拘謹地站著,而是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來。
從上官飛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年輕劍客的側臉。
他的劍和那個讓他覺得搶占了父親的關注的荊無命,簡直像得很——
即便荊無命的那把劍雖然同樣看起來薄得像是要在出招的時候便要被折斷,卻其實是出自鑄劍名家的手筆。
而這個小子,則是乾脆在用一個不像樣的鐵片當做武器而已。
他跟荊無命還有一點不太像的是,作為一個悶葫蘆保鏢,他的眼神還是太過於鮮活了些,可上官飛一想到荊無命那雙灰色的,每次看向他的時候都仿佛在看個死物的眼睛,還是覺得怎麼想怎麼惡心。
所以現在,當他在一個少年劍客身上看到了跟荊無命的相似之處,而對方顯然又不可能如那個家夥一樣有如此可怕的本事,現在還被那個他看中的美人當做了推脫的借口的時候,上官飛的殺心頓起。
他手中的銅錢看起來還像是要跟此前的一次拋起一樣朝上,卻忽然衝著阿飛的方向飛了過來。
上官飛方才那一手推茶杯的力道掌控得爐火純青,如今拋出去的是他們金錢幫的拿手好戲銅錢,也就更不在話下。
可下一刻,他甚至還沒看清對方到底是如何拔劍的,便已經看見自己拋出去的數枚銅錢通通被人擊斷成了兩半,更是受到了一陣阻攔的力道,被從樓上丟了下去。
斷裂的銅錢掉落在了酒樓的一樓地麵上,發出了一陣叮呤咣啷的響聲。
這聲音放在一個並不那麼安靜,甚至因為此刻正是黃昏用晚膳的時候稱得上嘈雜的環境裡,本應該不那麼明顯才對。
可在這聲銅錢落地的聲音在酒樓中發出的時候,這間酒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般,所有的聲音都在此時停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唯一分明的聲音大約就是上官飛怒極將茶杯狠狠扣在桌麵上的聲響。
酒樓裡突然又恢複了動靜。
不過準確的說是這些在酒樓裡用餐的食客突然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爭先恐後地朝著酒樓之外跑,生怕下一瞬戰火就會波及到他們身上。
看起來這裡的人對金錢幫實在是恐懼到了極點,即便在這裡的隻是四個在幫裡充其量算得上是打雜的下人,以及一個不成氣候的少主而已。
上官飛顯然對自己製造的威懾相當滿意。
彆人說他不過是仗著父親的威勢那又有什麼關係,父親如今已經幾乎不用龍鳳雙環了,帶著這標誌性的武器行走在江湖上的正是他上官飛,何況他的武道天賦也並不差。
他挺直了胸膛站起身來,朝著對麵望去,希望在對麵那個沒顏色的劍客和那個他越看越覺得心動的美人臉上,看到對他這銅錢落地效果的恐懼敬畏。
然而他看到的隻是時年漫不經心地從麵前的筷筒中拔出了四支筷子,正夠兩個人用的。
青衣少女的臉在酒樓二樓的窗欞中透落進來的黃昏日光中隱約有些透明感,她將筷子在桌上頓了頓,上官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忽然在對方這個氣定神閒的動作中看到了幾分他父親那種身處高位之人的氣質,可明明她隻像是不知道他的來頭,依然想著在這酒樓中享用一頓晚飯而已。
“上官飛?”時年眼皮都沒抬,隻是冷淡地開口問道。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啊,那你還……”
上官飛的話停在了嘴邊,因為他尚未來得及說完,便看到四根筷子化作了四道奪命的流光,以根本來不及反應的速度釘在了他那四個手下的咽喉處,倘若這是暗器他還不至於覺得如此恐懼,可這是筷子——
一個無論是長度還是鋒銳程度都不該在金錢幫這種以暗器出名的幫派麵前使用來當投擲武器的東西,偏偏她還成功了!
距離上官飛最近的那個手下噴濺出的血跡將他出門的時候才專門換上的金邊黃衫給染上了一層血汙,他想都不想便要跳窗逃走,可他才轉身,便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肩頭搭上了一隻手。
他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不曾有,已經感覺整個人淩空飛了起來,在那一陣天旋地轉後,直接摔在了對麵的位置前。
緊跟著他的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一把劍,一把說是劍都覺得劍也太過於粗陋的鐵片。
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那青衣少女摸出一塊手帕,將自己的右手有條不紊地一根根手指擦拭過去,這才確認方才這猝不及防間將他抓過去的,不是彆人,正是這朱顏綺貌的少女。
她擦完了手指將手帕摜在了桌上,悠然道:“還不去給你們家幫主報信,就說有個不長眼的想要找上官幫主討教一二,不知道上官幫主願不願意看在獨生子被人抓了的份上來此賞臉。”
“不過我此來路上聽聞上官幫主是個實在勤勤懇懇掙錢養活幫派的大忙人,如果兒子不這麼重要的話也可以,勞煩給我個金錢幫總舵的地址,我直接給這位上官少爺送靈上門。”
在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時年直接踩在了上官飛方才拋擲金錢的右手肩膀上。
一陣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伴隨著上官飛的慘叫頓時響起。
上官飛哪裡吃過這種苦頭,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臉色頓時蒼白了下去,豆大的虛汗布滿了額頭。
“慢著……你……你把我的手下都殺了,你要他們如何去替我給父親報信。”
對方來者不善,上官飛卻對自己的父親有種盲目的信賴,所以他隻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好了,屆時自然有這兩個混賬好受的。
“誰跟你說我都殺了的?”時年問道。
倒在地上的上官飛透過欄杆,果然看到對麵被擊倒的四位黃衣人中,有一個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他身上紮中的那隻筷子被打偏了幾寸,他在生死一線之間經過驚得險些暈厥過去,卻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死,連忙如獲新生地爬起來。
他也聽到了時年說的話,可倘若他當真作為一個傳話筒將這幾句搬到了上官金虹的麵前,就算他現在還沒死,回去也活不成。
他還不如趕緊出城,找個要多偏僻有多偏僻的地方躲起來,反正金錢幫也沒有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天下間總是能找到一個容身之所的。
他臉上的表情明白得讓時年就算是想裝作看不見也不成。
“你難道覺得我會這麼輕易放你一馬的嗎?”時年叩擊著桌麵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這下一刻便要叛逃的表情,打斷了他的遐思,“彆人的筷子有沒有毒我不知道,我的筷子一定有,你若不怕逃得出城,逃不過我下的毒,你就儘管按照你現在的想法去做。”
那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他本以為對方不過是在說笑,卻看到她從袖間摸出了個小小的容器,裡麵凍結著的霜花之中,一條冰蠶正在其中緩緩地爬行。
在那小瓶子上,竟然還掛著五毒童子的鈴鐺。
他捂著脖子上的傷口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雪山冰蠶的名頭他又怎麼會沒聽過,此刻再去計較筷子上有毒無毒實在是一件太蠢的事情,對方恐怕不僅發暗器的功夫一流,就連隱蔽下毒的功夫也絲毫不弱。
他忙不迭地衝下了樓,飛快地跳上了店小二戰戰兢兢給他牽出來的馬匹,直奔金錢幫的駐地而去。
“看起來你父親的威望很高。”時年這話中的嘲諷意思上官飛又怎麼會聽不出來。
那個留下一條命去報信的家夥第一反應居然是逃,可見上官金虹在手下的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她將冰蠶收了回去,將上官飛之前推過來的一杯酒直接潑在了他的臉上,換了個新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新茶。
“阿飛,你去廚房看看做兩碗麵上來吧。”
時年看得出來,店裡的食客尚且如此恐懼,這店中的掌櫃和小二也就更是如此,倘若上官金虹知道他們還招待了這兩個劫持他兒子的“惡徒”,自然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她對付上官金虹有把握不假,可她畢竟是個外來者,還是個看起來不知道天高地厚,上來便已經與金錢幫結下了不可轉圜的仇怨的外來者,酒樓裡的人可不會押注在她身上。
“你放心吧,你收了劍,這家夥也不敢跑。”時年補充道。
她的手中已經又多了兩支筷子,兩支但凡是上官飛有絲毫異動便能讓他去跟對麵的三個死人作伴的筷子。
脖子上的鐵片是挪開了,上官飛依然能感覺到那種屠刀在頭頂引而不發的感覺。
這簡簡單單的兩根筷子,與兩把利刃又有何區彆。
“他還真叫阿飛?”上官飛倒抽了一口涼氣,努力想支撐起來身體,卻被時年沒什麼情緒的眼神給逼退了回去,連忙岔開了話題。
“不然呢?我方才就跟你說了,我已經有個小飛陪我一起吃飯了,用不著你這個小飛。”
上官飛恨恨地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