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離開毀諾城的出口就在眼前,溫柔和王小石卻仿佛突然被震住了。
王小石忍不住仔細觀察了一番這道重門與周圍的契合連接。
毀諾城絕不會給人留下一個輕易能夠破除的工程,打破此地易守難攻的神話。
也正如王小石猜測的那樣,此地與其說是一道可以依靠著鑰匙開啟的鐵門,不如說是斷龍石更加準確一些。
倘若有人覺得這裡可以依靠在城中找到鑰匙打開,那便反而上了大當了。
反倒如時年這般暴力破解才是真正行之有效的辦法。
但當年建造這道鐵門之時的澆築想必就費了不小的功夫,要做到如她這般輕而易舉地將這道門破壞成這樣,就仿佛是在推開一道輕便的木門,所需要的內功深厚程度,以王小石出身自在門的見識,一時之間也不敢下一個準確的判斷。
他隻知道,她僅僅憑借著內功,恐怕已經可以躋身天下高手前列了。
七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雖然在京城之中出了不少的風頭,卻也應當還遠沒有到能讓人預想到,七年後的她會有此等水準的地步。
“不走嗎?”王小石抬頭便看見已經走到了這地道之外,完全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少女投過來的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疑惑。
“不能就這麼走了。”王小石搖了搖頭,“我們起碼得把這扇門安回去,在毀諾城中發現我們從這條地道中離開之前,確保不會有彆有用心的人通過這條地道進去。”
時年在心中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臉上卻仍然是一副懵懂的樣子。
“我知道了。”她輕輕地垂下了眼簾,王小石也分不清儘管她很乖順地跟著他們以尋找失落的記憶的理由離開,她這些年身處毀諾城中,對這個地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但他已經顧不上探究了,因為他頗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見,在他和溫柔從地道中走出來後,時年又像是舉起了一塊尋常的木板一般,將那扇鐵門又給扣了回去,乍看上去和未曾被她拆卸下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彆。
現在王小石和溫柔的看法難得取得了一致。
將這樣可怕殺傷力的人物帶出去,還是一個不知道頭腦有沒有同時遭受了損害,更失去了過往記憶的人,到底對汴京來說,對金風細雨樓來說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實在說不清楚,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也怪不得這些年毀諾城對外的立威,樹立這座僅有女子組成的城池的威嚴形象的時候,都不曾派出這麼個大殺器。
息紅淚顯然是清楚這樣的人極有可能在掌握分寸上少了幾分限製,惹出什麼麻煩來。
“現在可以走了吧?”時年又問道。
溫柔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她看到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而不是她在做夢。
她確實在王小石的幫助下進入了毀諾城中一陣子,見到了這座天下間最為神秘的城池之一裡麵的樣子,更是在那裡帶出來了一個本已經被認定為消失,大有可能已經出了意外的人。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京城裡有最好的大夫,她師兄身邊甚至有宮廷禦醫看診,隻是失去了記憶而已,想必憑借著樹大夫的本事,很快就能夠治好,到時候金風細雨樓的大將重新上任,她溫柔也總算是立了個大功。
“走!我們這就回汴京!”
在她那張明豔嬌俏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勝券在握的神情。
為了防止時年穿著這身金縷玉衣太過醒目,到了臨近的城鎮,溫柔連忙給時年換上了一身正常的衣服套在了那件太過繁複華麗的衣衫外麵,又新添了一匹馬,也免得自己騎馬帶人不太適應。
現在便一切妥帖了。
王小石本就長得麵嫩,三個人一道並轡同行,看上去就像是三個年歲相若的少年少女一道在這初春時節出外踏青郊遊。
王小石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她如今這副打扮,除非有人正麵看到了她的臉,應當出不了什麼問題。
為了以防萬一,他更是打算稍微繞一繞路,帶著時年和溫柔選擇走一條避讓開城鎮的奔赴京城的道路。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會往北邊偏一些。
他盤算的是不錯,卻沒想到才不過行出了一日有餘,在夜間尋個落腳的地方的時候,他便遇上了個讓他猝不及防的情況。
他當先一步走進曠野之中的破廟之時,竟然看到了一批身著軍士甲胄的護衛。
不是幾個,而誠然是一批。
而他還沒來得及退出去,後麵跟著的兩個姑娘已經跟了上來,落入了先一步抵達破廟中人的眼中。
現在走出去反倒是顯得他不夠坦蕩,畢竟他遲早是要上京城裡與那些顯貴之人碰麵個夠的,現在便因為對方的架勢發怵,這實在不是他王小石的做派。
更何況——
那被諸位軍士拱衛在中間,衣著看起來頗為隨意,卻自上而下透著股難以掩飾的貴氣的青年已經朝著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開口說道“相逢便是緣分,這位小兄弟何必因為我們看起來身份不簡單就退讓呢?本……我又不是會欺壓良民之人。”
“閣下和那位青衣姑娘的武功造詣都不低,也不需怕我這個隻能帶些沒本事的侍從的人才對。”
不錯,時年現在身上罩著的依然是一件青衣。
王小石覺得或許穿著她喜歡的顏色能更有利於找回她遺失的記憶。
他拱了拱手,“公子若是不覺得我等冒犯,那我們便留在此地小歇一晚。”
這廟中的牆壁破了大半,好在頭頂的青瓦倒還結實,否則難保一場大雨是否就會將此地衝毀。
饒是如此,嗆人的煙塵還是隨著這夜晚的風,從坍圮的牆間吹進來,溫柔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有些羨慕時年此刻像是全然不在意這些,安逸坐著的樣子。
王小石從包袱中掏出了此前經過城鎮時候補充的乾糧,用寺廟院子裡的枯枝燃起了一堆篝火,這才稍微感到了幾分放鬆。
可他很快發現,自己實在是放鬆得太早了些。
那位簇擁在人群之中的貴公子,居然在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著看著火堆恍神發呆的時年。
這絕不是一個人見到了個世間難得的美色做出欣賞的表情。
以王小石的敏銳程度看來,對方的眼神中混雜著像是已經認出了她是什麼人的了然,對她此時表現出的狀態的不解,和強作鎮定並未打算上來搭訕的克製。
對方應當認得時年,他這不差人守衛的架勢,想必是京中的什麼重要人物,說來也並不算太奇怪。
不過既然他能在此時裝看不見,隻是多打量幾眼而已,那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好消息。
時年也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他。
對方認得出她,她又何嘗不認識對方。
這個看起來隻有二十二三歲年齡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此前兩次在時年和蘇夢枕的對話中提到的神通侯方應看。
他委實是好大的排場。
王小石隻看出他帶了不少甲胄在身的隨從,時年卻看出來,跟隨在他身邊的人裡,其實有不少並不是真正的士兵,而是由江湖人士組成的,譬如說他身邊的八個侍衛便來頭不小。
這七年空缺的消息讓時年無法對每個人都如數家珍,卻也看得出這些人都是刀法上的行家。
其中一人她倒是認得出來,那是相見寶刀的繼承人孟空空,因為刀的樣式她曾經見過,自然能叫得出此人的名字。
這樣的人都來替他做個護衛,這位方小侯爺看起來並非隻是依靠著方巨俠的餘蔭在京城裡闖出了名堂,自己也實在有些本事。
不過也對,若沒什麼本事的人,又如何有可能在京城中闖蕩出什麼不遜色於四大名捕中鐵手的名聲,更沒有可能在這個任何一點勢力變遷都會引發風雨的地方,成立起這左右逢源的有橋集團。
慢著……
時年忽然覺得遇到方應看未必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