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若非練成了隔空相思刀和淩空**劍,也不會出山離開白須園。
正如他此前跟時年所說的那樣,自在門的規矩是徒弟練成的武功,師父就不能再用。
但是隔空相思刀,已經不能再算是小相思刀,淩空**劍,也自然不能再算是小**劍。
他這樣走到江湖上去,他那位長居白須園不出的師父,雖然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與人動武的機會,卻也起碼還有這兩門功夫可用。
萬一哪天跟那位上門喝酒的多指頭陀吵起來了,總不至於被一門傳給徒弟了的功夫反噬。
他這才出門出得安心。
而若非久慕黃鶴樓的名聲,他也不會遇到溫柔。
他打從七八歲開始戀愛,到如今失戀十六次。
雖然這些個“戀愛”大多是他自己單方麵的自作多情,不過王小石自己樂在其中,隻要這個什麼次數不從旁人嘴裡說出來,便於他而言隻算是個樂趣。
溫柔和他之前見到過的許多姑娘不大一樣。
她師從紅袖神尼,是她最寵愛的小徒弟,父親又是洛陽王溫晚,這兩重身份給她賦予了一種行事作風上絕對的自信,或者說近乎於任性的氣場,但她同時也是個美人,而美人確實是有些任性的資格的。
王小石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顏控,何況溫柔的任性裡帶著兩人初遇之時她打抱不平的俠氣,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壞心眼,這點驕縱的毛病總還是可以忍的。
不過……去毀諾城這個事情,他還是難免有些糾結的。
“等我到了京城我便要去幫我師兄的忙,到時候便沒有那麼多機會出來了,”溫柔抬了抬下巴,這頗有些脾氣的模樣讓王小石想到剛遇上她的時候她從燭光的影子中落下的那一道星星刀法。
“師父說我幫不上忙,但我總歸是有些江湖經驗了,我聽說師兄的好幫手七年前失蹤後便再沒了消息,我好歹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高手吧,怎麼也比師兄孤軍奮戰要來得好。”
王小石其實很想說,就溫柔的那個武功,小寒山燕的名號和江湖上所謂的對她專好打抱不平的讚譽,其實大多還是看在她師父和父親的麵子上給的。
若是真遇上有本事的人,或者是這京城裡並不那麼在意金風細雨樓名號、自然也不在乎紅袖神尼和洛陽王名號的人,恐怕並不會給她讓招,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她。
可看著這麼個其實還是得算初出茅廬涉足江湖的姑娘,他又並不太忍心將話說得這麼直白。
不過說到金風細雨樓,也便是溫柔那位師兄統率的京城頭號幫會,他便忍不住想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冬日,在神針門他見到了蘇夢枕和時年——
前者給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身病體,但顯然他並未被此限製,那雙眼睛裡足以傳遞出的信念支撐著他將金風細雨樓從風雨飄搖之間走了過來,更是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
而時年……王小石忍不住歎了口氣。
要不是多指頭陀跟師父兩個人喝醉了酒,說漏了嘴,他也不會在前陣子才知道,她居然已經失蹤多年了。
他身上還帶著當年她留下的信,如果她還在京城,等他上了京便把信當做信物給她,如果她已經不在了,就把信給蘇夢枕。
王小石本以為這不過是她隨口說的而已,想不到以她的本事居然會是後者。
當然他也想不到蔡水鐸這個家夥,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居然也能將保密工作做得這麼好。
“我若不趁著現在這個機會去毀諾城看看,誰知道這三兩年間還有沒有機會。”溫柔的話打斷了王小石的回憶。
她名字叫溫柔,人可一點兒都不溫柔。
這一身紅衣的少女抱著自己的那把刀,漂亮明豔的臉上躍躍欲試的情緒就算是王小石想要裝作看不見都做不到。
“你可知道毀諾城是什麼地方?”王小石搖頭苦笑。
毀諾城若隻是因為跟連雲寨敵對才在江湖上聞名那便大錯特錯了,毀諾城城主息紅淚被人稱為息大娘,這個“大”可絕不是年齡上的大,而是對她在江湖上身份地位的認可。
她身後的人脈之廣也從來不隻是因為如高雞血,尤知味,赫連春水等人也是她的追求者,她是個靠真本事在江湖上得到尊重的奇女子。
王小石師從天衣居士,白須園中的陣法布局以可見他那位師父的本事,更何況是他潛心於此地鑽研後在陣法術數上更是有了新的突破,王小石學的是相思刀**劍,卻也對這些東西耳濡目染,倒也並非不敢往毀諾城中闖上一闖。
可那畢竟是彆人的地盤,還是個不允許男人踏足的地盤。
王小石雖然自認自己有些本事,卻還不想做這個打破彆人規則的人,這無論是對可能遇到什麼未知風險的他和溫柔,還是對這毀諾城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就問你去不去?”溫柔挑起了眉頭。
“去。”王小石能有什麼辦法。
若是現在能有個克製得住溫柔這個大小姐脾氣的還好說,奈何他沒這個辦法收住她的心思。
他生怕這位“女俠”自己往毀諾城中跑了,到時候惹出了什麼不好收場的麻煩便不太妙了,還不如他在一邊看著。
溫柔滿意了。
他們順著漢水直上了一段後,又轉為騎馬,終於在做出了要前往毀諾城決定的第六日抵達了那裡。
當然這一路上,溫柔溫女俠還沒忘記再往其他分岔的路上走一走,要在抵達汴京之前將該看的該做的都看個遍也做個遍,以至於他們本可以在三四日間抵達的路程,又多花上了三天的時間。
王小石看向了前方。
毀諾城已經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儘管他們抵達此地的時候是正午,這座在江湖上名頭極為特殊的城池還是籠罩在一層濃雲薄霧之中。
王小石看得分明,這是一種特殊的障眼法,但也正是這一層霧氣的存在,讓這座通體有如白玉一般的城池,更顯出了一種仙蹤縹緲的意味。
溫柔從崖邊探出去,想看看那環繞著這座白玉之城的護城河,被王小石飛快地拉拽了回來。
“你攔著我做什麼?”溫柔問道。
這護城河的寬度以她的輕功是絕計無法做到淩空虛渡的,倒是這崖下河水雖然深卻看起來頗為乾淨,說不準能直接遊到對岸。
“你以為碎雲淵為何被稱為絕地?”王小石不由歎了口氣。“你再仔細看看。”
溫柔再看去的時候,這河上也如城池周圍一般湧現出了霧氣,老字號溫家對毒物的研究,在江湖上能比得上的並沒有幾個,溫柔雖然不擅長此道,卻也聞得出來,在河中的河水此時傳來的分明是一種近乎化屍水的氣味。
她若是當真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現在便已是白骨了。
她後怕地後退了兩步,看向了通往這飛鳥不度,據險而守的毀諾城唯一的通道,便是那河上的鐵索橋。
可比起那可怕的河水,這樣一條光明正大擺在那裡的路,卻讓溫柔覺得——
這才是真正的陷阱吧。
“要不我們這樣,你就假扮成不僅欺負了我,現在還要為了迎娶富家小姐追殺我的惡毒未婚夫,”溫柔自覺想出了個好辦法,“這樣我便能混進去了。”
王小石的額角一跳。
他們都已經站在彆人的家門口了說這個,現在來一出遲到的演戲,若是還能讓毀諾城中的人看不出來,將她這個喬裝出來的受害者領進門,那息紅淚也就不是息紅淚了。
更何況,除了息紅淚之外,唐晚詞和秦晚晴也並非是什麼省油的燈。
“你跟我來。”
王小石領著溫柔繞開了這毀諾城的正門。
他對碎雲淵周邊的地形並不了解,卻因為天衣居士的緣故,尤其清楚倘若一個人並不想要彆人闖入進來,應當采取什麼樣的法子來構建周圍的屏障。
白須園中的陣法已是天下少見,如天衣居士這等已達將周圍的風景化入陣法,構建煞風景大陣的人,尚且會留下一條讓人闖入陣中的路,他不相信碎雲淵便牢不可破。
或者說就算地麵無路,由特殊帶毒的河水環繞著碎雲淵毀諾城,天上總也該是有路的。
溫柔看到王小石在做什麼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退縮了,可是她一想到她都已經走到了毀諾城的麵前了,倘若在這個時候退回去,萬一某日旁人問起來那個天下最為易守難攻的地方裡麵是長什麼樣子的,她說不出來,豈不是格外沒有麵子。
她咬了咬牙,學著王小石的樣子,握住了他搭起來的紙鳶的支架。
這架就地取材的紙鳶花費了王小石大半日的功夫,等到完工的時候,都已經是後半夜了,也確實是這個就連敉平叛亂的官府勢力都暫時選擇交好而非攻打的地方,防守最為薄弱的時候。
王小石又檢查了一番風向和武器在身上捆縛的牢靠程度,這才帶著溫柔以紙鳶直撲毀諾城。
夜晚的月色讓這座建造材料極為特殊的城池仿佛融化在一片白玉的溫潤清光之中
這架飛入的紙鳶在月光下如同一隻飛鳥一般降落在了城牆上。
王小石清楚地知道這東西能帶他們飛進來卻不能帶他們飛出去,乾脆利落地在落地之時將紙鳶踹入了護城河中,任由它融化進了這夜晚濃霧更重的河水中。
“走。”他拉了一把還沉浸在夜色中毀諾城景象的溫柔,帶著她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王小石本以為這實在可以算得上是一次合格的潛入。
可當他看到前方的火把在他剛落地的時候,便從四麵的昏暗中聚攏過來的時候,他陡然意識到,毀諾城確實沒有這樣簡單。
他當然不能對城中的人動武,他們本來就是闖入進來不占理的一方,又怎麼還能在這個給天下不幸的女人一個托庇安身之所的地方造成殺傷。
這件事王小石做不出來,就連吵著非要看毀諾城中長什麼樣子的溫柔也做不出來。
所以王小石帶著她果斷地翻上了屋頂,觀察城中陣勢尋找一條出路的時候,她比平時要安靜得多,並沒有乾擾王小石判斷的意思。
“這就是你要等的人?”在最高處的塔樓上往下看,底下的追捕畫麵儘數映入眼中。
說話之人便是毀諾城城主息紅淚。
她的名字美,人更美,這是一張誰見了都覺得看到了一片秋水柔情的臉。
但她有一雙堅毅的眼睛,這雙眼睛裡的睿智與果決,和她身上那種讓人心向往之的風情,並無什麼衝突,起碼時年覺得不衝突。
時年是帶著戚少商的親筆信來到的毀諾城。
戚少商說過毀諾城看似與他敵對,實際上這是一條誰都沒想到的退路,息紅淚也確實恨他風流,當年與他分道揚鑣建立了毀諾城,為那些不幸的姑娘一個家,卻也在看到這封信上的內容的時候,同意了時年借助毀諾城,彌補掉這七年間消失的經曆的計劃。
她並不隻是在幫戚少商,她當然有自己的盤算。
毀諾城的地勢和機關確實能在朝廷沒有多大心力來瓦解這一方勢力的時候,過上足夠安穩的日子,但連雲寨被盯上了,毀諾城這種同樣不服從傅宗書蔡京一黨命令的勢力,又會不會被安插另外一個臥底來端掉,這誰也不敢下定論。
她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城中的姐妹著想。
與其等到有一天那些人覺得毀諾城是一顆不得不拔掉的齲齒,還不如她搶先一步與敵人的敵人結盟,先來一招釜底抽薪。
時年知道息紅淚是個心有成算的人,所以她也將自己這出戲碼跟她解釋了個清楚。
“就是他們兩個。”
她扶著窗台看著王小石從陣法中穿行而過的破陣技法,和他即便帶了個拖油瓶也依然相當精彩的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