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三限挑了個好時候上山。
他心中那種無端的警覺征兆,讓他想起了曾經他和師兄一起去行刺智高的時候,他險些殞命在七絕神劍之一的手裡的情形。
那當然不是京城裡的那幾個七絕神劍可以比擬的高手,更是比與他齊名的另外幾位加起來還要強一些。
對方的劍險些要了他的命的時候,他的感覺便跟今日有些像。
可他當年能將對方斬殺,今日就算前麵有危險又有何妨。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尋常人覺得最為困倦的時候登山,牽著趕路的馬匹順著山路往前行進。
此時正是後半夜,更兼之更深露重,就連山林間的蟲鳴聲都幾乎沒有聽見多少。
他朝著身後的幾個徒弟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終於離開京城,還是大有可能在回京之後就得到重用,這幾個家夥臉上大多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得意,讓他忽然想起了七年多前自己領著這些家夥進京的時候,在京畿之地的楚河鎮奔馬橫衝直撞的意氣風發。
可惜當日便遇上了京城裡的驚怖大將軍給他的下馬威,以至於他這幾個徒弟之中還換了個人,好在這個換上來的徒弟比之前的趙畫四還要讓他滿意一些。
但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剛入京城便見血光與打壓的征兆不妙,他這些年中在京城裡幾乎就是個閒人。
眼見得諸葛小花的徒弟從當年領了平亂玦成立四大名捕至今屢屢破重案,京城裡提到他這位好師兄門下的四大名捕,名聲說不定還比他這位早已經被人忘記的元十三限要響亮,他便不由心煩意亂。
好在,這七年間他也並非是一事無成!
若讓他再與諸葛小花比過,他絕不會再輸給對方,既然如此,此地潛藏著危險又如何。
白愁飛感覺到元十三限掃過他們幾人的目光,也感覺到了他這位師父此刻壓製著情緒像是隨時都要爆發開來的樣子,也正是在此時,他突然看見了前方道路上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依稀是個人,卻顯然並沒有人氣。
山月空茫之下,那尊黑影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那確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羅漢像,元十三限的門下大多有些文化底子,怎麼會認不出,這尊羅漢像正是一尊過江羅漢。
這滿麵虯髯的跋陀羅尊者背著個裝盛著經卷的背囊,在上麵積攢了不知道多久未曾擦拭的塵灰,這羅漢本應該是一手撐著那掛著背囊的木杖,另一手扶著的,隨時可以從背囊中將經卷取出來的模樣,現在那隻手卻不見了。
“師父,這羅漢像斷手的地方,劍痕很新。”燕詩二走上前去看了看,**青龍之中他是個用劍的好手,自然看得出這一點。
即便有人好像刻意在劍痕上又抹了一層泥灰,也並不影響他做出這個判斷。
元十三限皺了皺眉頭。
他生得身形高大,又向來在這些弟子麵前頗有威嚴,看起來竟然要比這莫名其妙斷了手臂還被擺在路上的羅漢像,更有一種令人震懾的威力。
燕詩二退了回去,見師父不願理睬這東西,便跟在他的身後繞過了那古怪的雕像。
這聽鎮子上的人說起過的少有人走的路上,因為山頂的老林寺而有個佛像遺落在路上,也並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沒等他們走出多遠,便看見前方的路上又出現了一尊羅漢。
這是一尊看門羅漢。
這斜側仰頭看向上方的武僧羅漢本應該一手執著禪杖,一手外伸,然而現在那柄禪杖已經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一把鐵劍,鏽蝕斑斑的鐵劍上密布著激烈交戰留下的裂痕,更是在劍身的中段斷折開來,隻剩下了半把劍而已。
燕詩二照舊還是上前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這把破劍的劍身上有幾處呈現出點狀的印記,與劍身斷折位置的痕跡一樣,都是新產生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那把劍。
上了京城後他專門換了一把能匹配上他這“城裡人”身份的劍,在劍鞘上鑲嵌著十三顆明珠,分明就對應著這殘劍上的點,隻是因為劍隻剩下了一半,因此點也隻剩下了六個而已。
忽然從高處傳來一陣破空之聲。
得虧他閃躲得快,這才沒讓那東西紮穿自己的頭顱。
紮入地裡的正是那把殘劍的另外一半,他小心地將劍撿起來,果然在劍身上看到了另外的七個點。
燕詩二已經有了點預感。
他剛想問問師父該如何處理,卻聽到元十三限發出了一聲嗤笑,“走!管這等裝神弄鬼的家夥做什麼?我還以為這群人很能跑,沒想到在皇宮裡做這種歪門邪道的伎倆,現在又是故技重施。”
元十三限本以為自己不會被這種行徑給激怒,可在前方的山道拐彎處,見到第三尊羅漢像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心頭的無名火突然就被點起來了。
那是一尊降龍羅漢。
一手持缽,一手高舉成拳的降龍羅漢不出意外地那個拳頭被人削了去,隻剩下了一條光禿禿的手臂。
元十三限若還不知道這些山道上放著的羅漢像正是在影射自己的徒弟,那他也未免太蠢了。
提著經卷的過江羅漢影射的正是他那個以大摔碑手用書頁傷人的大徒弟魯書一,用持劍頂替了持杖的看門羅漢指的是他的二徒弟燕詩二,舉起拳頭的降龍羅漢是有神拳太保名號的顧鐵三。
過江羅漢斷臂,看門羅漢斷劍,降龍羅漢斷手,這是何等**裸的嘲諷!
他想著正事為先,壓製著怒火,下一刻便看到,還沒走幾步已經出現了第四尊羅漢像。
這尊笑獅羅漢蹲在石上伸手朝著下方指來的動作,因為那根伸出的手指被人切斷了,顯得格外不倫不類,冷月寒光照亮了一半羅漢像的笑臉,越發增添了一種詭譎之氣。
白愁飛算是帶藝投師,他的拿手好戲正是驚神指,這依然是一個極儘譏諷的指代。
元十三限的的額角一跳。
他的脾氣本沒有如此壓製不住。
可他自從將山字經倒錯修煉還苦心鑽研後,饒是他自己不覺得,他的徒弟也能感覺到他的性格一天天地乖戾了起來,忍辱神功雖不是讓他火氣更甚,卻助長了他性格逆變的速度。
他正想發火,忽然看見了一道極快的陰影從側麵的林木間掠過,伴隨著一個殘破的劍鍔以拋擲暗器的方式落在了燕詩二的麵前。
那劍鍔上竟赫然有著十六個印記,他怎麼會不明白這正代表著他那把名貴寶劍上的十六顆寶鑽。
被連番挑釁,燕詩二再怎麼以詩劍為招也忍不住自己出手的衝動了。
何況,明明對方應當隻能狼狽逃竄才對,為何現在這關係卻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