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看起來並不雄壯,起碼不像是元十三限一樣,光從外表上看來就很有高手的風範。
他也不像是諸葛神侯一般看起來神骨矍鑠,氣勢驚人。
可是當他隨著那種令人心煩意亂的笛聲出現的時候,他伸出那像是孩子一樣消瘦的腕骨,像女子一樣纖細的手指,露出那張宛如孩童一般的麵容的時候,時年不由心神一震。
即便他此時雙踝上扣著鋼箍,還拖拽著褐色的鎖鏈在身後,看上去比起昔日的迷天七聖盟盟主,更像是一個逃竄出去的囚徒,時年都必須承認,這人是她見到過的最強的武林高手。
她此前見到過的能限製到她的高手,與那尊羅漢佛像靠著山字經和忍辱神功的法門聯係起來的元十三限算一個,讓她的刀法有所突破的在生死關頭聯手的上官金虹和荊無命勉強可以以兩個人算成一個,卻都不如關七出現的時候,讓她感覺到的本能警惕。
他確實是瘋了不假,在他的眼神中空茫一片,比時年之前在方應看和米蒼穹麵前裝模作樣的時候都要逼真得多,那是一種完全無法偽裝出來的對外界的困惑。
好在因為接手迷天七聖盟的是他的胞妹,有人看顧這才讓他雖然披散著頭發,卻顯然頭發和麵容都是長期精心打理的,隻是大約他瘋癲得太厲害,關昭弟為了方便管理這才將他鎖了起來。
可是不知道是誰將他給偷偷放了出來。
“迷天七聖盟內部出的意外應該就是這件事了?”時年輕聲問道。
她的蜃樓刀已經握在了手中,同樣隨時處在出鞘狀態的是蘇夢枕的紅袖刀。
關七絕無可能是毫無緣由地逃脫出來,還湊巧跑到了金風細雨樓的地盤,不管這個將他放出來的人想要做什麼,來者不善的意味無疑是很明確的。
畢竟她隻是覺得關七強而已,其他人看到他的時候感覺到的卻是一陣空,空比實更可怕得多。
儘管他並未出手,在場中人已經感到隨著這位幾乎站在武道之極的高手走近,那種仿佛他的全身就是個讓人不由自主地陷入的黑洞的錯覺,每一刻都要比上一刻來得更加清楚。
這便是當年哪怕拱衛他的另外六位聖主並不能算是太強,他卻還是能憑借著個人的武力將迷天七聖盟推到與六分半堂並肩,半分京城的位置上的原因。
時年當年隻知道雷陣雨與關七的決鬥被雷損布置的炸藥中斷,兩方都是重傷在身,卻不知道,關七從當年的爆炸中活下來,又恢複過來,竟然是此等樣子。
偏偏他來的不是時候,更不是地方。
否則她也不會在此時對著他露出了如臨大敵的狀態。
他已經站在了黃樓跟前的空地上。
拖拽在地上的鎖鏈,打從斷裂處開始到上麵的鏈條都在與地麵的摩擦中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他卻好像渾然未覺一般,依然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樣,循著笛聲的方向往前邁出了一步。
而這一步已經踏入了對時年和蘇夢枕而言必須做出反擊的範圍。
關七抬眸朝著這邊看過來。
他全身仿佛是一個漩渦,眼神更是如此。然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小白在哪裡?”
小白?什麼小白?
被關七的出現驚了一跳的在場賓客麵麵相覷,都沒想到從這個看起來像是要大開殺戒的男人嘴裡說出來的卻是一句仿佛來找寵物的人,才會在此時說出來的話。
但當他說到小白兩個字的時候,他臉上那種近乎天真的神色忽然變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活像是弄丟了什麼心愛的東西,讓人覺得或許他並不是在說假話。
他也確實不是在說假話!
在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一句“小白就在他們手裡”的時候,關七投過來的視線中再不是那種空茫的眸光,而是一種卷挾著絕對的殺機而來的凜冽氣勢。
說話的人話中有幾分真假,他不知道,但對方將他放了出來,帶他來找小白,那便應當不會說假話。
他既然來了,那便先找主事者!
朱月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關七針對的不是他,他本不需要有此等過激的反應,但他向來是個惜命的人,否則也不會安穩活到今天。
他當然得站起來,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然而他看到,關七被那神秘的聲音所激朝著這黃樓剛邁出一步的時候,一把刀已經朝著他斬落了下來。
好快的刀!也好強的刀!
執刀人藏青色的披風在這急速的出刀中幾乎模糊成了一道深色的殘影,殘影之中金色流轉,而後一刀斬落寒光如電。
隨著她人刀同出,驚天刀氣劃開了關七出現之時帶來的濃烈威勢,以近乎殺出一條血路的決絕姿態淩空劈落。
朱月明覺得倘若自己身處在關七的位置,一定躲不過這一刀。
而發出這一刀的赫然是金風細雨樓這位新任的副樓主!
她以儼然與蘇夢枕同路的袖裡刀刀法,搶先在關七前麵出了招。
這一刀破空而來的狠絕刀風,不像是蘇夢枕的刀一樣還講究什麼氣度風範,但這本來就是她的接任副樓主典禮,被人打斷了做出還擊分屬應當,又何必講什麼氣度!
朱月明覺得自己必須對這位在京城中七年前嶄露頭角,七年後直接空降金風細雨樓副樓主的姑娘重新做出一個評估了。
他本以為今天自己被人安排過來看戲隻是有人想要他過來做一個見證,到時候落敗的那一方就像是當年雷陣雨和關七打完之後的情況一樣,統統被丟去刑部大牢裡——
打贏的按江湖規矩,打輸的按他們刑部的規矩,這便是朱月明在京城中的生存之道,也是這些江湖幫派曆年來與他保持相安無事的狀態彼此承認的條例。
可現在打起來的兩方,讓朱月明覺得,自己可能有看戲的心思,卻沒有這個看戲的命!
尤其是他緊跟著看到,關七一指按在了時年的刀鋒之上,他那破體無形劍氣抵住了刀氣,下一刻,便以更加強橫的方式壓製了回來。
以刀對劍掀起的風暴取代了先前的威懾,也形成了一種讓人本能恐懼的氣焰。
而風暴中心,正是交手的兩人!
縱然時年並不受到他那特殊的仿佛黑洞一般的狀態影響,也必須承認,關七確實是她如今遇到過的最強也最不講道理的對手。
他的手指是他的武器,他明明打理得不錯、卻在此時也陷入了一種狂亂狀態的頭發是他的武器,就連他腳腕上的鋼箍和鐵鏈都是他的武器。
而時年驟然發覺,他做出還擊的劍招尚未脫手已經變成了刀招。
與她一刀橫行而來彆無二致的刀招。
時年自己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她清楚得很,什麼樣的本事她能模仿得完全一致,什麼樣的本事她能模仿個形似,而什麼樣的招式她就連形似都未必做得到。
可關七用出的這一刀,無論是從刀法之形還是刀法之神,都跟時年用出的絕無什麼區彆。
當然或許還是有點區彆的。但那也隻是因為,時年的手裡有刀,而關七的手中空空如也,他用的隻是自己的手掌而已。
那隻嶙峋而纖細,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孩子的手,在此時誰又不能說那是一把刀。
還是一把絕不會考慮後果,隻有生死之彆的刀。
蜃樓刀上迎擊的刀風如疾風驟雨而來,
時年在意識到關七的武功到了此等地步,她發出的招式會讓他以原模原樣的方式還擊回來,更會以更強的威力發出,便陡然改變了應對的方針。
她的刀勢從純粹直白轉為了一團亂像。
亂到讓楊無邪這個跟在蘇夢枕身邊多年,自己也學了幾招袖裡刀的人,都感覺到一種刀法的前後並無什麼聯係,仿佛隻是隨心所欲地將揮刀收刀的動作聯係在一起的感覺。
這刀法令人看著目眩,甚至是覺得要辨清刀法中每一招便要耗儘心神,幾乎到了反胃惡心的地步。
隻有時年和接住刀招的關七清楚其中的奧妙。
幾乎在同時,在場之人聽到了另外的一聲刀鳴。
亂紅如驚夢的刀光從蘇夢枕的手中發出,紅袖刀的刀光卻不是衝著關七而去,而是毫不猶豫地一刀劈向了屋頂。
上麵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