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嵩陽確實是有些羨慕的,尤其是一想到溫柔這個不著調的性子還不知道會不會頂著金風細雨樓的背景,再惹出什麼事端來。
“你說的也對,起碼我如今知道她身邊跟的是什麼人,人又在什麼地方,這倒也足夠了。”溫嵩陽推了推蘇遮幕,“人來了,該你這個做父親的上去說話了。”
蘇遮幕走到了前麵。
七年前他看著金風細雨樓從被迷天七聖盟和六分半堂的壓製危局之中,被他這個初入江湖的兒子和身旁這位姑娘的一出臥底好戲給解救出來,更是與楊無邪等人一道將樓中上下運轉的樞紐機構雛形給構建了出來。
七年之後他們再度並肩作戰,更是從京城到邊關都肅清出了一條明路,他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站在他這個位置上,能無比清楚地看到這一對小情侶之間雖讓人覺得乍看不夠濃烈纏綿的情思,卻自有一種旁人已經插不進來的氣氛。
從做父親的人的角度,他也已經不必擔心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在風雨飄搖中將金風細雨樓交給兒子而後溘然長逝,沒想到一切的轉機來得如此快,他甚至覺得自己有得見青天,邊境安定的一天。
在這種百般感慨和喜悅的情緒下,他甚至有些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按照章程在走,也忘記了自己到底說過些什麼話,隻記得自己將兩個孩子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金風細雨樓中的幫眾在這七年間的變動並不小,在京城裡的爭鬥看起來是激流之下的暗潮,但死傷同樣不小,蘇遮幕隻能從人群中勉強認出幾個昔日的朋友來,而這些人和那些風雨樓裡的新鮮血液一道在為這場樓中的盛事歡呼。
“你應該慶幸你的身體不好這事大家有目共睹,否則你絕沒機會這麼輕鬆上來。”
時年轉動著手中的小酒壺,靠在三合樓頂上的露台上,對金風細雨樓來說這一場訂婚的政治意義不小,但時年其實不會太在意這一點,若非是雙向的選擇,她絕無可能同意這個安排,何況——
“我很喜歡這件衣服,不過我可不是個瞎子,我怎麼覺得織女前輩都在躲著你走了。一向都是樓中標杆的蘇公子居然也會有這一天實在是讓我沒想到。”
蘇夢枕小酌了兩杯,除了不知道是被他這一身衣衫的紅光映照還是因為今日這入夜的溫度尤其高,讓他的臉上添了幾許緋紅,幾乎看不出有什麼醉態,他在時年的身旁站定,神情中流露出幾分柔情。
他以手肘撐著欄杆,偏過頭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中帶著幾分安靜而專注的意味。“可能是因為我太希望你走到哪裡都記得我。”
他伸出手有些強勢地握住了時年的手指,兩隻手都是拿刀的,還是短刀,在手指與手心上的薄繭的位置幾乎相同,尤其是在彼此緊扣的時候,更有種相互契合之感。
“我喜歡的姑娘要華彩照人地出現在人前,不必藏匿她的本事和性情,所以她也該有一身最漂亮的衣服。”
“這麼說起來,我已經有了這天下最鋒利而美麗的飛刀,天下最罕見無形的絲線,現在又多了這一身衣服。”
時年彎了彎唇角,覺得心情有些好。
或許並不隻是因為今日京城中的景象讓她看到了幾分盛世重回的希望,更是因為有個人在自己的身邊。
隻可惜,鏡子沒有這個本事將他帶上,隻能等到她繼續窺探破碎虛空的奧妙,再度折返此地。
“不過下一次我想看你親自給我做一身衣服。”
時年有些惡趣味地笑了笑,覺得這事情拿來為難一個日理萬機的京城幫會之首的龍頭老大,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也不是不行。”蘇夢枕回答得很果斷,但他說完這句便突然伸出另一隻手指向了一側的天空,“看那邊。”
時年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那邊的屋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了一排人,時年從背影也能認出這群人的身份,而在他們二人和那群人共同望向的天際,一朵焰火突然升了空,而後是第二朵第三朵。
直到整片夜空都成為一片燈火迷離的絢爛,而在漫天焰火之下,三合樓前麵的長街燈火突然順次點亮。
這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奇跡之景,而是金風細雨樓中的兄弟逐個將麵前的燈籠點亮了裡麵的燭芯,看起來便像是一條綿延的長龍在這燈市上展開。
時年看著眼前的星火升空與順著街市而行的火龍,眼神中也被點亮了一圈星火。
她擱在蘇夢枕手心的那隻手,指尖也跟著微微動了動。
七年多前時年踏足京城的時候,從未想過自己會與此地的糾葛到今日的地步,隻是想著自己要入鄉隨俗一些,按照這裡的規矩不能當個獨行俠,得加入一個可堪效力的組織,而後在京城裡揚名。
一年的時間太短了,短到她覺得自己隻能用一些取巧的招數來行事。
可沒想到當年的因,會在今日種下讓她覺得如此心生愉悅的果。
她看見的是一片人間燈火,思緒卻仿佛隨著沸騰的火焰與衝天的流火一般飄蕩在了空中。
旁人說武者追求的是身內天地與身外天地的兩重轉換,修己身而通天命,她當年在昆侖山上物我兩忘之時也是這般感覺的。
但現在身處凡塵俗世的喧鬨之中,她反而也同樣感覺到了一種遺世獨立的超然悟道之感。
但不是舍棄,而是擁有和創造。
蘇夢枕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的手中握住的那個人完全失去了感知,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本能試圖去收緊自己的手,決不能打斷她的頓悟,好在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她又重新回到了人間。
她回到了手心與他交握的狀態,隻是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讓人感覺這眼神中又清明通透了幾分。
而她也重新回到了這街市的喧鬨之中,作為組成的一個部分。
“你先前說希望我記得你,你看我又怎麼會忘記呢?”時年言笑晏晏,順勢靠在了蘇夢枕的肩頭,“我的武道走的就不是孤家寡人之道,越是領悟深入,也便越是清楚這一點。”
“所以當我順心而為之時,我雖然打小習慣了不讓自己吃虧的霸道,但做的也是行俠仗義清剿邪道之舉。成為武林盟主並非是我的牽絆,在此前去過的一個世界裡,重排兵器譜讓更多有本事的女武者能有出頭之日也並非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而在此地,我的武道進境與此間興盛之氣交融,你又跟我是同道之人,隻要我體內內息不斷,我便不可能忘記你,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蘇夢枕突然覺得,這個表白也浪漫到了極點。
與他與金風細雨樓的記憶與武道同在,這已經是一個習武之人能給出的最珍而重之的表述。
他原本還覺得這僅剩的十個多月對他來說是需要偷著數數,每一日都要掰碎了來計較這些點滴,但現在看來,隻要順其自然就好。
最密集的一批焰火衝上了天,將今夜的皎月都給映照得有些失色,這些五色華光在那群屋頂上坐著的風雨樓樓眾的目光中,拖拽著像是流星一樣的尾巴飛落下來,在蘇夢枕的目光中卻像是一片璀璨之色鋪灑人間。
“阿年,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時年的語調中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那當然了,我在樓裡,我們最近就可以繼續節省你和楊總管的腦力勞動,來個最方便的武力鎮壓。再有雖說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若想去邊地一遊打打異邦之人,我也不是不能當個保鏢。而且我說過的,不出一年你的病症就能好得差不多,在我離開之前,我會讓你健康地坐在金風細雨樓樓主的位置上的。”
“那你呢?你想要什麼?”蘇夢枕問道。
這本不該是個直接問出來的問題,但對兩個都是頭一回談戀愛的年輕人來說,又好像沒有什麼不能問的。
時年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嘛,你彆告訴你的幫眾你這寒症還能給我當修煉內功的補藥就行,這話說出去有損我這個副樓主的威嚴。”
蘇夢枕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覺得這話說得很不像樣。
“好啦,開個玩笑而已,其實我想說的是,你找人秘密給我打造一艘船吧,十個月後在離開之前,我想要出海一趟,倘若能夠找到那個地方……說不定還有點意外的收獲。”
“沒有彆的了?”蘇夢枕覺得自己的未婚妻好像真的很容易滿足。
“唔……還有這個。”
時年沉思了片刻,突然踮著腳,在焰火謝幕之中,偷偷在蘇夢枕的唇上親了一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