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銀針上帶的到底是什麼毒,以他們這魔門好手也看不出來。
常真和法難雖然知道將此地的情況就這麼報告給祝後,陰癸派在襄陽這何其重要的地方布下一根釘子的目標就這麼落了空,祝後盛怒之下會對他們做出什麼來實在不好估量。
可倘若不去,他們的小命同樣保不住。
他們又最後看了這邊一眼。
常真總算是比法難要細心得多,發現白清兒在此時給她拋來了個眼神示意,正是指向侯希白和石之軒的方向。
她雖沒能認出侯希白的身份,卻也猜到白清兒不會在此等關乎大家性命的關頭,做出此等不明智的舉動,猜測恐怕是她有了什麼發現。
她隻能努力記下了那兩人的形貌特征,等到見到祝後之後由她來評判。
看那兩人都走了,錢獨關遲疑著鼓起勇氣開口道:“閣下自稱花間派宗主,這事情也沒人替您證明,我們懷疑實在是很尋常的事情。現在我二人都是閣下的手下敗將,能證明閣下的武功非凡了。既然如此,我錢獨關也不是輸不起的人,想請閣下來我襄陽城中一坐,我必讓人清理出我府中最好的客房掃榻相迎。”
聽完他的話,時年的表情中也沒顯出幾分意動來。
他本想加上一句,再挑選幾個姿色出眾的婢女服侍這位少年天驕,但看到這一行隊伍之中,還有傅君瑜這等雖然生就一副異域相貌,卻實在能稱得上是姿容出眾的美人,又將這話給收了回去,以防自己拍馬屁拍到馬腿上。
他一邊希冀著祝後在得到常真和法難送去的消息後能夠儘快趕來,一邊又忍不住看向了時年。
希望這位不知道為何會知道他和白清兒的底細,更是直接打上門來的家夥,能多少顧及一些魔門好歹是同氣連枝的淵源,彆讓他的麵子折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進城也可以。”時年緩緩說道。
錢獨關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以對方這如入無人之境的本事,他清楚對方顯然是跟祝後一個檔次的人物,城內的大江聯和他的漢水派應當派不上什麼用場,但他起碼今夜不必露宿城外直到祝後來赴這漢水之約了。
“不過……”時年將扇子在指尖轉了轉,饒有興致地看著錢獨關在聽到這“不過”二字的時候又恢複到的提心吊膽狀態,“我要住主宅。”
“自然,自然。”錢獨關的心剛提到了嗓子眼又落了回去,“您是何等人物,自然隻有主宅能夠配得上您的身份。”
時年領著一眾人住進了錢獨關的府邸。
襄陽城外的打鬥開始得倉促,結束得也快。
事實上錢獨關也並不希望這一戰被順著漢水順著長江宣揚出去,難保之後祝後前來解決了這個禍患之後,還要不要改變這以此地為憑據開始發展的方針。
是以他淪為階下囚的狀態還不忘讓手下將今日發生之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他這“貼心”的行為也讓時年霸占了他的府邸在這襄陽城中沒有引發太大的波瀾。
時年等的是祝玉妍的到來,而不是襄陽這個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內部的動亂引來外界的覬覦。
按照寇仲所說,周邊的勢力裡,瓦崗軍是有餘力對此地動手的,畢竟還有個蛇蠍美人軍師閒得很,都能去跟杜伏威對壘,隻為了將他們兩個抓到手。
現在人沒抓到,換個地方來打發時間也不錯。
錢獨關這一出掩飾消息的熟練操作給時年避免了不少麻煩。
時年順勢讓鏡子去監聽了一下被關在一起的錢獨關和白清兒兩人的交流,發現這家夥會這麼做還因為他還懷著一點美好的願景。
那便是他聽白清兒分析時年的身邊或許隻有兩個人能稱得上是同盟,其他人都是她手裡的囚徒後,寄希望於哪個人能先一步從她的魔爪中脫離出來,而後將其他人聯合起來對抗這個魔星。
他現在表現得越好,在反撲的時候也就越不容易引起時年的提防,倘若僥幸能夠在祝後抵達之前脫身甚至反製,還有了將功折罪的理由。
可惜,不僅他沒有這個機會,其他幾位也沒這個機會。
她從萬春流的醫術,以及師從王憐花後學到的東西又不是開玩笑的。
就算是為了防備祝玉妍和其他陰癸派門人的襲擊,時年將六戊潛形絲都儘數收了起來,尤鳥倦等人該是個木樁還是個木樁。
寇仲和徐子陵也被分到了個僻靜而豪奢的院子。
他們發現自從跟著這個師父以來,他們的日子是過得越來越刺激了。
而在這種刺激之餘,他們又覺得,或許更重要的並不是刺激,而是這一路的見聞讓他們的眼界比起幾日前又高出了一個層次。
想想在前一陣子他們還是為了幾十兩銀子便能為了李二公子去將政治意義極為重大的東溟賬簿偷到手,甚至覺得他們要到的銀子不少,打算等要到了銀子就去熱鬨的地方喝酒喝個痛快,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再想想名義上是他們的師父,實際上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大的時年,已經先拿住了魔門邪王,占據了花間派宗主的位置,直接打上了襄陽中魔門弟子的老巢,更是對著陰癸派祝後發出了邀約,便覺得對比過於明顯了些。
倘若被她再將祝後也拿下了,那或許當真是距離魔門聖君這個位置不遠了。
他們兩人也生出了不想在這樣的處境中,繼續當個沒什麼誌向目標的平凡人的心思。
“說起來,你有沒有聽到琴聲?”
在錢獨關的府中居住了幾日,跟著時年一道在錢獨關的書房整理他在此地收集的情報,以及從藏清閣送過來的白清兒的手劄,寇仲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但為了那份被點燃起來的野心,他又必須支撐下去。
但一日結束後,他躺倒在床上的時候又難免覺得實在是累得出奇。
也正是在此時,他聽到了一陣這幾日來在錢獨關的府中不曾聽到過的樂音,仿佛是從這靜謐的夜色中,一個神秘未知的角落飄蕩過來的。
他有些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畢竟錢獨關被抓之事,在這座宅邸之外的襄陽城其他地方,也就隻有跟錢獨關相交甚篤的幾家會談論,甚至也並沒有拿到明麵上來說。
但在這宅邸之中,主人落在了彆人的掌控之下,卻足以讓這府中的仆從人人自危。
錢獨關是個熱衷於享樂的人不假,這些仆從卻顯然不敢在他受製於人的時候還有什麼多餘的心情奏樂。
聽到寇仲這個不大確定的問話,徐子陵也認真地側耳聽了聽,卻隻聽到了幾個收束的尾音,很快消失不見了。
周遭能夠聽到的,又隻剩下了外麵時至秋日能聽見的葉落風吹之聲。
“有沒有可能你聽到的隻是師父在調試那錢獨關府上的琴,畢竟她也是個擅長樂理之人。”
可惜石青璿好像對石之軒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之前隻能在船上她也隻能忍了,現在有機會分開,在時年擒獲了錢獨關和白清兒後也有折返回到船上問過她,她依然隻願意留在那艘船上。
所以此刻在這府邸中也並沒人能與她一同探討此道。
寇仲搖了搖頭,“我總覺得不像是我想象得那麼簡單。”
但或許是因為打從認識時年開始,她就始終以一種格外神秘的狀態出現在人前,更是未嘗有過一敗,寇仲對她有種稱得上是盲目的自信。
在他實在想不出琴聲到底是哪裡來的,又並沒聽到有什麼異常情況之時,他乾脆直接選擇為了自己整理資料整理到昏沉的頭腦著想,早點休息為上。
而時年此時已經站在了那琴聲發出的地方,看著在她麵前的涼亭中並未掩飾自己的蹤跡的白衣少女。
如果說白清兒讓人感覺到的是一種藏匿在秀雅溫柔之下的詭豔,那麼眼前這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將一個個跳躍的音符連綴成一種無序卻動人曲調的少女,與白清兒有些相似,卻可以稱得上是一句氣韻天成,又在靈動若神中反而透露出幾分魔魅之態。
看到時年朝著她走來,她仿佛分毫未覺一般,不像是個到彆人家裡來彈琴的闖入之人,倒像是此地的主人,神態自若地繼續彈奏這琴曲的尾音。
以時年的功力自然不會看不出來,這突然出現在此地的白衣少女有著遠勝過白清兒的功力。
在她撥弄琴弦之時,呈現出一派悠閒自在的,也並非隻是她那張讓人色授魂與宛若林中仙子的麵容,還有她裸露在外,隨著琴曲起伏而微微晃動的玉足。
倘若換個人來做此等行為,多來那麼幾分煙火氣便容易讓此舉落於媚俗,可在她做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隨心所欲。
尤其是在她這曲調零落卻自有幾分她個人風采的琴曲徹底止息的時候,她一手還壓著琴弦,另一隻手已經將琴橫抱了過來,對著時年露出了個夜色幽微之中極具個人特色的笑容。
“我聽聞公子極擅音律,不知道方才那一曲我有幾處不合公子心意之處?”
她微微抬了抬那張俏麗的臉,誰若能忍心說出什麼打擊她的話,仿佛是什麼十惡不赦之舉,那雙浸潤著幾分月光的妙目中也全然看不出她找上門來還帶著什麼彆的意圖。
然而時年是什麼人,她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個回答,“三處。”
白衣少女的指尖一頓,這一下加重的力道讓琴弦上又響起了一聲輕響。
她依然側抱著琴,隻是歪過頭來,用一種讓人覺得格外無害,甚至可以稱之為可愛的神情問道,“哪三處?”
“第一便是這把琴的質量實在不大好,配不上姑娘的琴藝。”
白衣少女尚未反應過來,時年的手指已經按在了她的琴弦上,甚至距離她依然在琴上的手也不過隻有方寸而已。
對方身法之快和內息收斂的本事完全超過了她的預料,但這身著青衣,恍如月下積翠的少年,在她抬眼望去所見的眼神中,認真得仿佛當真是在回答她的問題,更有一種令人呼吸一滯的絕色。
“而且,這琴弦比尋常的琴弦鬆了那麼一點。”
“第二便是姑娘的袖子沉重了些,”時年顯然對此很有經驗,對方的白衣看起在秋風中隨風而動,卻在袍袖之中藏著什麼體積絕對稱不上小的東西。旁人看不出來,但瞞不過她,“少了三分輕盈。”
白衣少女笑容都淡了些,“第三呢?”
“第三便是姑娘不請自來月下獨奏是為雅事,可惜在下如今既然暫行接管此地,”時年眼中驟然浮現出一層一改方才溫和,看上去便很不解風情的肅殺之意,“此地便得由我管束!”
抱琴而坐的少女仰頭看向她,方才收起了些的愉悅神態又重新回到了這張花容之上。
兩張看起來年紀相仿,氣質上也有幾分接近的臉之間,仿佛隻隔著這一張才被時年挑剔了一番的琴。
這本是個何其賞心悅目的畫麵,可惜這秋夜霜重之中卻有一種無聲的殺意湧動。
尤其是在此刻從白衣少女的指尖發出了一聲鏗然之聲的時候。
“那麼公子所說的三條,我隻能一一反駁了。”她柔聲開口,眼中含著一縷幽光,在發覺對方絲毫不為所動的時候,這神光微微一暗。
“琴弦不似尋常,是為了——”
她話未說完,那古琴之上的琴弦已經從一端脫開,以完全不能以常理歸結的方式朝著時年急射而來,恍若一根根在極近距離下發出的銀針飛線。
時年眼波明靜,抬手之間彈指撥弦,將那一根根受到掌控穿來的琴弦掃了回去。
無形交鋒的氣勁將這確實算不上是什麼良才的古琴炸成了碎片。
“衣袖有物,也是為了取公子性命!”白衣少女的琴弦穿刺被破,在那氣浪迫近之時她抬袖間飛出了一條宛如毒蛇的細長絲帶,直取時年而來。
絲帶雖柔,卻遠比琴弦來得危險。
時年有心看看這陰癸派門下的絲帶有什麼花招,絲帶白影方現,她人已點地飛出,身在對方的三丈開外。
那絲帶卻如影隨形不落分毫,分明也有這三丈有餘的長度。
“至於不請自來,妾名婠婠,為公子對陰癸派冒犯之罪而來!”
絲帶在她柔聲轉厲色的瞬間,為她特殊的勁氣所掌控,在這冷月之下化作了一片波浪曲紋,又像是變作了十餘個轉動的圓環,交疊翻湧之中竟然讓人無法分清那到底是出自一條絲帶,還是其中還藏著其他的白綾。
可事實上那隻是一條而已。
亭中的白衣少女早已振袖疾出,絲帶便是她出招奪命的武器。
天魔功對力的掌控奇高,柔軟的絲帶殘影如舞,卻在將近時年之時透出利刃如刀之意。
而這月下美人雖依然含笑,儼然是個玉麵修羅。
“何為冒犯?”時年抬眸間蜃樓刀出手,刀意幾乎在頃刻間便已至頂峰。“這才是冒犯!”
常真和法難回去稟報的時候並未提及她還會用刀,還是此等可怕的刀,這絕不是花間派的招數——
這是婠婠在此刻的想法。
那一抹刀光精準地捕捉到了天魔絲帶編織的幻影中,三丈白綾的尖端真正的位置。
寒芒衝天的刀光毫無憐惜之意地將這細帶居中斬斷,而這青衣少年已從分作兩半的絲帶間攜刀而入,刀芒壓過了月暉,帶著一股燒灼狠厲之意。
這一刀太快了!
快到婠婠隻能在這刀光襲來的瞬間,從袖中拔出了一對不過尺二長度的天魔雙斬,在蜃樓刀刀影閃動而來之際,這對配合天魔功使用專破內家真氣的兵刃硬生生招架住了這近乎致命的一擊。
而她飛快地壓下了內勁反震的血氣翻騰,瑩白如玉的赤足點地倒退,借著化作飄雲一般的絲帶掩護飛快拉開了距離。
隻在這一刀雙刃的交鋒中,婠婠便已經意識到了,對方或許不是不解風情,而是根本不受她的天魔功魅惑,功力也遠勝過她。
好在她並非是一人來此!
在婠婠的急退中,另一道飄帶從斜上方的屋頂甩出。
而這飄帶的主人逆著寒光冷月而來,將這飄帶化作的十數朵飄雲從時年的頭頂壓來。
同樣是一身白衣,婠婠穿著是一派輕靈秀美,她則多了幾分風姿雅致,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絕難讓人聯想到陰癸派去。
如果說石之軒是在時年的推斷中,憑借著武道境界讓原本不小的年歲依然維持住了三十來歲的外貌。
那麼與石之軒乃是同輩的祝玉妍或許在保養上還要比他有本事得多,即便她的半張臉被重紗所覆蓋,隻能見到她那上半張無瑕的臉,但那雙依然看起來年輕而含情的美目已經足夠讓人遐想她的美貌而心醉神弛。
時年絲毫不奇怪來的並非隻是婠婠,就連祝後也一道來了,甚至也全然不拘泥於什麼一對一的打鬥,而是讓婠婠來了一處先聲奪人,自己緊隨其後。
若是祝後沒看出石之軒已經落在了她的手中,反倒真如她先前所說徑直來赴這漢水之約,一對一地切磋,直到將自己也賠進來,時年才要當真懷疑祝後能否配得上那號稱要一統魔門,集齊天魔策的野心,更有沒有資格做這明麵上的魔門八大高手之首的位置。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祝後的眉眼之間與她有幾分相似,可重紗朦朧,更是月色交輝之中,這一時半刻她也無從細致比較。
她所在的這間院落像是頃刻間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無論是婠婠還是祝玉妍,都恰到好處地將力道收束後集中在她所在的位置。
像是被祝玉妍手中飄帶所牽引的婠婠,恍若一片飄絮重新折回。
但她並非飄絮。
在她與時年大約隻有一丈距離之時,她驟然將天魔功提升到了極致,以她為中心方圓一丈的範圍內,一種無形的力場讓氣浪仿佛在此地凹陷出了一個深潭,正好將抬袖出刀抗衡祝玉妍的青衣少年籠罩在其中。
婠婠的力場變化尚且有跡可循,祝玉妍經營鑽研天魔功數十年,這種威勢來得無跡可尋,隻能感覺到在一片交疊的力場中,這本該平靜的秋夜忽然化作了驟風驚濤之態。
天魔飄帶在兩人的手中呈現出雖不儘然相同,卻同樣在鬼魅般的淩空移位中顯出一種難以捕捉的妙韻。
有祝玉妍從旁領導戰局,婠婠比方才輕鬆了太多。
兩對天魔雙斬從飄帶圈影和天魔力場中穿出,彼此之間有種不必互相知會的默契。
時年並非沒有經曆過此等夾擊,與上官金虹和荊無命對戰的時候,在那兩人都處在舍命一擊的狀態下的時候,也幾乎就是這樣的默契,隻不過祝玉妍和婠婠二人的配合要更強,畢竟同練天魔功,在招式上更是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