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君敕令宣告天魔策齊聚的同一日,時年和蘇夢枕帶著寇仲徐子陵二人動身前往了彭城。
正如祝玉妍所猜測的那樣,以時年的身份發出的天魔策集齊的宣稱,確實並沒有在魔門之中掀起什麼質疑。
這位意外上位卻顯然在魔門之中地位斐然的聖君,從魔門兩派六道中的各方手中得到天魔策的各自所屬殘卷,已經並非是一個秘密,而至於遺落在外的那一部分——
連白道魁首寧道奇都敗在了她的手中,慈航靜齋也依照約定交出了慈航劍典,又還有什麼彆的因素有可能阻止她收攏天魔策。
彆看當日的一番比鬥,在淨念禪院之中發生,其實算不上有多少觀眾,可誰讓其中還有兩位來自域外的大宗師。
傅采林倒不是什麼多嘴多舌的性格,可畢玄卻深諳何為有難同當的真諦。
自己前來中原連個站上挑戰席位的資格都沒有混上,對他而言絕對是一件奇恥大辱。
但他本著彆人跟自己一道丟臉便算不上丟臉的想法,將在淨念禪院中時年和寧道奇的比鬥,通過自己一道前來中原的幾個徒弟給宣傳了出去。
光是他一個人的話恐怕還沒有此等效果,但誰讓,在洛陽勢力根深蒂固的還有一位化名為榮鳳祥的妖道辟塵。
能讓白道吃癟,讓魔門勢力占據上風,絕對是他喜聞樂見的事情。
“慈航靜齋此次可以說是敢怒而不敢言了。”時年伏在船杆扶手上,宇文閥近日所做之事可以說是天怒人怨,她也不打算耽擱這趟彭城之行。
“我本以為你是打算帶我一道看看此地的風土人情。”蘇夢枕開口道。
不過他也不奇怪她的選擇,她的武道本就不是走的無情道,人間世情的體驗都對她來說是一筆筆珍貴的財富。
在這一點上,兩人其實是很相似的。
而時年更不能將這個世界當做是一個隨時可以加入又隨時可以離去的世界,她的生身父母和在此地認識的朋友都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一份子,所以她必須搶先一步扼斷宇文閥在弑殺隋帝後的瘋狂舉動。
“但是我看你好像也沒有不開心。”時年側過頭去看身邊的蘇夢枕。
大江之上的朔風,在這幾日的冬雪停歇後依然冷得出奇,他擁著一身偏淺色的厚氅,看起來又與以往的冬日模樣不大一樣。
被風吹動的鬢邊碎發襯得那張臉還有幾分蒼白,卻自有一種運籌在握的沉穩,將這種來不及從臉上消退的清瘦給鎮壓了下去。
在看向身邊的姑娘的時候,他的唇角帶著一縷並不需要掩飾的笑意。
“因為我與阿年一樣,惟願見到天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或許也是想到了在原本世界邊防的情況,蘇夢枕更是心情頗為平順。
他將手覆蓋在了時年搭在欄杆上的那隻手上,又聽到她忽然問道,“那你覺得我希望李四小姐能為自己為天下努力一次,試試旁人不可為之時,會是個錯誤的決定嗎?”
他聞言笑了笑,“這天下演變從來都是不可預知的,又有什麼對錯可言,隻要能見這天下民生不若芻狗於亂世苟活,便已經是一種大功德了。”
“倘若沒有阿年與我同路,我難道便不會明知不可為也非要一試嗎?”
想到原本的京城局勢,想到她當年問到金風細雨樓中的財政來源的時候,蘇夢枕那總算可以比旁人自豪得多的條條樁樁陳述,以及她在頭一回抵達金風細雨樓的時候所說的,隻要能得見京城中青天重現,他蘇夢枕也可以做一些於聲名有虧的事情,她便忽然覺得問這個所謂決定的錯誤與否,實在是個很沒有必要的事情。
時年想到此,乾脆也不糾結這個問題了,而是衝著在甲板的另一頭站著的寇仲和徐子陵招了招手。
“對戰宇文化及可有信心?”
寇仲早恨不得去找“宇文化骨”的麻煩了。
他本以為按照李閥的推進速度,起碼還有個半年一年的,等拿下了瓦崗寨之後穩定中原局勢,才會轉向沿海一帶,對宇文閥和李子通等人下手。
誰知道李閥確實不可能跳著地盤打擊,時年卻先領著他們去找宇文化及算賬了。
“當然有信心。若是師父的教導之下,加上有邪帝舍利相助,還不能料理了宇文化及,替娘親報仇,那我和陵少就當真是太遜了。”
寇仲卷了卷袖口,為了表示自己的拳頭已經迫不及待按在宇文化及的臉上了,卻忽然看見那位師公投過來了一個泛涼的眼神,立馬恢複了端正站姿。
“邪帝舍利之中的元精對你們的改變隻是潛移默化的,現在隻是對你們在與人對敵之時的本能應招和危機直覺大有裨益,更多的好處還得隨著你們的長生訣內功功法長進,才能真正體會到。宇文化及的冰玄勁在宇文閥中也是排的上號的,你們自己千萬小心。”
時年話是這樣說,其實對他們兩個沒有那麼擔心。
長生訣身為四大奇書之一,因為意外才被他們兩個原本沒有內功根基,誰看了都得覺得起步太晚的毛頭小子掌握,在戰鬥的遇強則強和臨戰突破上,簡直可以說是罕逢敵手。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又是真氣的同源異質,論起配合同樣非同一般。
宇文化及絕不會想到他們兩個人會突然發難。
這一方有備而來、一方卻在近日的搶奪屠殺成果中鬆懈了防備,完全可以想象會是怎樣的結果。
“至於宇文閥中的其他高手,你們儘管放心,不會影響到你們對宇文化及的出手。”
徐子陵比起寇仲對武道的追求更加單純得多,他也比寇仲更清楚,時年在前往淨念禪院一行前後的變化,到底極有可能意味著什麼。
有這樣一個在後麵的支持在,他完全可以將此次報仇當做一場徹頭徹尾的對自身武道的打磨。
隻不過他還是想岔了點破碎虛空級彆的高手能夠造成的破壞力。
在他與寇仲配合奇襲宇文化及得手,擊掌慶祝後逃離彭城後,看到的正是宇文閥的一座座停在彭城之外水道上的五牙大艦,被一道道仿佛已經不是人力所能引動的倒灌江流,卷挾著驚天的刀氣擊打得粉碎。
留在船上的士兵倒是逃過了一劫,在潑天的寒浪中,被人送到了江岸上。
正宿在五牙大艦其中一艘上,準備明日就前往梁都的宇文閥第一高手宇文傷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他被其中一道刀氣擊斷的船板傾塌而來的力道精準打傷,才在氣急敗壞之下跳上了甲板,意圖看看到底是何方勢力膽敢在此地對宇文閥動手,看到的卻是在夜色中襲來的一抹詭豔奇快的刀光。
出手的不是時年而是蘇夢枕。
他閒著也是閒著,正好拿這位按照時年所說,在此地的武道造詣排得進前列,大約還比他稍稍高出一線的宇文閥高手試一試刀。
按照江湖上的說法,宇文傷身為宇文閥閥主,堪稱與天刀宋缺並稱。
但他其實牽掛的東西要比宋缺多太多,所謂的並稱更接近從閥主的身份來說的。
何況時年這起手一擊,已經將他的真氣打亂了,他更是在麵對這仿佛天怒的場麵之時,難以維持住對敵之時的心平氣和。
可蘇夢枕不同。
紅袖刀從浪卷寒雨之中穿出,帶著一種絲毫不曾有所遲滯的專注。
時年忽然覺得這一次自己有點像是和蘇夢枕互換了位置。
之前在汴京城中,一直都是蘇夢枕站在她的身後作為支援,而任由她在前方隨便發揮。
現在卻是他在前方一試刀鋒,而她站在後麵——
那些實際上是被時年驚人的刀意激蕩而起的水波都有意識地避讓開了他,卻依然在以令人覺得如遇鬼神的操縱力,將宇文閥的軍士拍到岸上。
時年很清楚,宇文化及若死,宇文閥中稱得上是頂梁柱的宇文傷也身亡,他們此前激起的民怨和本就不平靜的東麵戰況,足以讓宇文閥在數日之內分崩離析。
這些跟隨著他們的閥主,從江都一路行惡的士兵到底該麵對何種處置,自然有人會做出評判,不需要她來多加插手。
她隻在意蘇夢枕和宇文傷的交手。
宇文閥知名的冰玄勁,對蘇夢枕來說或許已經構不成什麼威脅。
他的內功多年來在他體內與寒疾相抗衡,早已經形成了一種或許能夠稱得上是抗性的東西。
因此在宇文傷狂怒而來的凝冰一掌中,那把紅袖刀在他手中,在激浪形成的“雨幕”中,更有一種愈來愈盛的染血豔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