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島那場天下第一的婚禮之後,時年花費了幾日將賓客送離,尤其是原本不在這個世界的。
隻不過祝玉妍離開之時,她那位好師父朱藻居然說想去她出生的世界也遊覽一趟。
她本想將人交托給宋缺,又想到朱藻畢竟與她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關係,誰知道宋缺這個到現在都還沒有被正名的父親會不會覺得對著朱藻不大舒服,便托了祝玉妍照顧一下這位到了隋末可能會麵臨些安全問題的師父。
等將人都送走之後,時年才總算有空去在乎又被冷落了兩天的蘇夢枕。
他們打算重新返回金風細雨樓。
在那裡還有一場需要補上的婚禮,讓汴京中人見證金風細雨樓的正副樓主之間的終成正果。
連續多次將賓客以破碎虛空為主,鏡子的功能為輔的方式送走,饒是時年覺得破碎虛空已入天人之境,都難免覺得有些疲憊。
這一次的傳送,鏡子以自己“一回生二回熟,起碼四五回了,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摸到門檻”為理由,給接過了這個活。
然而等時年握著蘇夢枕的手從那一陣天旋地轉中恢複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卻不是鏡子聲稱要將他們精準投放的玉峰塔,而是一片縱橫交錯的地道。
時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對鏡子譴責他不靠譜行徑的衝動。
“彆著急,這個挖地道的手藝,應當是樓裡的弟兄。”蘇夢枕冷靜地觀察了一番周圍後得出了結論。
而當再往前走出一段的時候,其中一條地道的形狀和走向都讓時年覺得很是眼熟。
有點像是,從玉峰塔上通下來,通往六分半堂的地道。
那條地道她走過許多次,自然不會對此覺得陌生,可她想不通的是,為何在那條地道周圍會有這麼多仿佛是用來起到乾擾作用的四通八達的地道。
倘若一個人需要這麼多條逃生的路徑,或者說是需要這樣的一片盤根錯節來誤導旁人的判斷,那麼他如今的處境也可想而知了。
時年和蘇夢枕交換了個眼神,都覺得此地的情況不像是很樂觀。
“你說如果這裡還是金風細雨樓,那會在什麼時候?”時年思考後問道。
她也沒在此時停下繼續朝著前方行進的腳步。
那條在她這裡能辨認出來的地道昏暗而幽深,也確實快要到儘頭轉向上的位置了,“阿枕,你床下的機關可有從下方開啟的方式?如若沒有的話,我們可能得借用一下另外的出口。”
她話音還沒落,忽然聽到了上方的出口發出了一陣陷落之聲。
但這陷落剛開啟便被卡住了。
仿佛是有人對那扇開啟的床板做了什麼手腳。
而緊跟著便聽到了有人得意地拍手笑道“白樓主早知道你要做這遁走的一招,叫我先把機關給反卡住了。()”
這聲音好耳熟!
蘇夢枕聽得出來,這正是他病症未愈之時,在他身邊施針用藥,充當樹大夫的下手的蘇氏三兄弟裡的蘇鐵梁。
時年一來便與樹大夫之間交接了治療的工作。
因為用藥手法的典籍樹大夫不能外泄,便讓這三兄弟暫時先去做了樓裡其他兄弟的診療工作。
算起來時年和他們相處的機會並不多,因此認不得他的聲音。
可蘇夢枕不同,在時年離開金風細雨樓的七年中,若非是靠著這幾人和樹大夫之間的通力配合,他哪裡能活得如此安穩。
但對方現在這得誌小人的口吻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
而白樓主……又是誰。
還沒等他跟時年做出什麼解釋,上方已經傳來了另一種聲音——一種他明知那是什麼,卻絕不希望有一日聽到這樣動靜的聲音。
那是他床上的那個枕頭卡進了床頭的暗格強行將被卡住的機關重新啟動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尊彙聚了以出身妙手班家的班搬辦為首數人的智慧,結合了蜀中唐門的毒藥以及霹靂堂雷門的火藥打造的枕頭,被引爆了開來。
下一刻,在他們的上方掉下來了個人。
確實是掉。
因為他已經虛弱到了仿佛無法再靈活運用輕功,更是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的樣子。
可在他抬眸正好朝著這邊看過來,儼然是要朝著生路艱難求索之時,他眼中沁寒帶青的火焰依然像是兩點冰原上頑固的火焰。
兩廂照麵,雙方都險些驚呼出聲。
因為對任何一方來說,那都是一張絕不會錯認的麵容。
隻是一方要年輕得多,也像是完全不曾有過被寒症困擾的模樣,更是因為人逢喜事、新婚燕爾顯出一種愈加血氣旺盛的模樣,以及一種糾葛在眉眼間的柔情。
而另一方——
病重之態讓人不敢做出篤定的判斷,兩人之間是否大約在六七年的年齡差距,也或許要更多一些。
但誰見了他都不會再考慮年齡的問題的。
他眼睛裡方才一照麵便見到的沁寒帶青,周邊帶著一縷暗紅的樣子,就已不是什麼尋常的狀態,更不必說一個病人無法來得及妥帖打理的下髭短須還泛著一縷幽藍之色,與長年服藥的發藍有彆。
他已是枯瘦憔悴的模樣了,偏偏他還因為曾經中了暗器未來得及及時醫治而被迫切了一條腿。
蘇夢枕跟著時年去過隋末,去過明朝,怎麼會不敢做出個大膽的猜測,這或許便是另一個世界的他。
一個窮途末路的他。
京城風雲爭鬥中的殘酷他心知肚明,但在見到另一個自己的伶仃之態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地趕到一種濃烈的悲哀。
這是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情勢危急不妨長話短說。”他搶先一步奪下了話語權。
另一個自己也是自己,他對自己的接受能力和處事方式心知肚明。
他也相信在此等千鈞一發的時候,那個蘇夢枕不會再多糾結於他的身份。
他最大的仇敵是將他逼迫到如今處境的人,甚至大有可能還要在此時進行搜捕追殺,說清楚現在的情況是利是弊,他絕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你問。”這個世界的蘇夢枕見到另一個自己同樣震驚,還是咬牙忍著體內發作的毒素開口道。
“你身上中的是詭麗八尺門的十三點和鶴頂藍這兩種毒,能下毒的隻有蘇鐵梁。”他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提到蘇鐵梁的名字又無形中增加了一分他的可信度。
“不錯。”對方回答道。
“白樓主是誰,你又準備去哪裡?”
“他是我的結義兄弟中的二弟,白愁飛。”
聽到這個名字時年和蘇夢枕不免露出了個詫異的神情。
在他們兩個的認知中,白愁飛還是那個**青龍的身份,而非是搖身一變成為了蘇夢枕的結義兄弟,更是掌握了金風細雨樓的大權,將蘇夢枕逼迫到了這個地步。
但仔細想來又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白愁飛的能力和心性,時年心知肚明,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這個家夥在甜山之上想要立功,想飛之心永遠不死的模樣。
倘若當年她沒有慫恿白愁飛去頂替**青龍中趙畫四的位置,又倘若他在京城中找到了個加入金風細雨樓的機會——
不管是多年前又或者是再度換了個名字換了個身份之後,總之給了他這個往上爬的機會,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而他又怎麼會隻滿足於老二的地位,頂頭上司病重至此,他豈會不動這個取而代之的歪心思。
“我要去的地方是六分半堂,我的未婚妻雷純如今接手了六分半堂,她雖恨不得我死,給她父親償命,但可以聯合對抗白愁飛,她勢必會同意。”
蘇夢枕感覺得到,時年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握住他手的力道明顯加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