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看著都不忍心, 然朝堂風雲變幻, 天子心意難測, 誰又能說得清呢?隻是那陳大人著實狼心狗肺,本就是先生一手提拔上來的,竟然做出這等事來?
先生的病終於好了些, 有時間就和張生對弈, 張生看見先生深神態不似憂心, 才鬆了口氣。
兩人這般你來我往, 就仿佛將外麵的風雨擋在外麵了。
張生問先生可有何打算?
先生道, 隨他去罷,總歸朝堂前浪逐後浪, 他也是時候歇一歇了。
張生卻知道先生並沒有那麼淡然,新政尚未成功,收複河隍的事宜方準備到一半,叫他如何放得下心來?
先生門客眾多, 策劃著興複,將這不仁不義的陳大人拉下位來, 然不到幾天的時間,這陳大人直接獲罪入獄,而另一位早就享有盛名,卻常年與先生不和的徐進替上來了。
這一回,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先生知道後,歎息一聲,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了。
然而那徐進掌權, 第一件事,就是廢除了新.法,所有已行的、未行的、正在行的新.法一概廢除,不顧朝堂之上眾人勸阻,一意孤行,甚至連部署多年的收複河隍的事宜都通通廢除。新.法二十餘年,廢除不過朝夕之間的事情。
沒有人敢告訴先生,因為這是他一生的心血,新.法曆二十年,先生從跟隨先帝起共三十年,八年助他打下江山,兩年替他鎮住了朝堂,剩下的二十年,都在為去除沉珂而努力,眼見得這一切就要成功,卻在最後一刻毀於一旦。
所有人都瞞著先生,但是先生聰慧如斯,怎麼會看不出端倪。
一日弈棋之後,他叫住了張生。
張生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沉默不言,先生看著孑遺,孑遺不言,先生苦笑一聲,“瞞我至斯,可是那徐進停了新.法?”
孑遺沉默了,張生也沉默了,兩人默默無言。
先生沉默了一會兒,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慢慢道,“告訴京罷。”
張生好一會才呐呐道,“先生,那徐進,廢除了一切新.法,包括舊日已推行的一切,還有河隍……”
先生低聲道了一句,“你走罷。”便起身往室間走去,他的背影稍顯單薄,孑遺趕緊去扶他,卻見他身形晃了晃,吐出一口血來。
先生身子本就不好了,遭到如此打擊,新疾舊病一起,再次病倒了。
張生知道,那二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究竟是多麼大的打擊。這一生就這麼長,他半輩子都賠了上去,新法瀝瀝的,都是心血。
先生寫了一封折子,整整萬言,全部都是在力陳新法之利弊,希望陛下再行斟酌之意。
就是一碗一碗的藥灌下去,也抵不過這樣糟蹋。
先生提筆的手顫抖著寫著折子,孑遺讓先生休息一會兒,先生總是說,再等一會兒。
每次孑遺背過去的時候,都是眼睛紅紅地。
這萬言的、厚厚的折子,最後還是送到了陛下的手裡,他看了看,便讓人拿下去給徐進了。
先生沒有收到回複,日複一日,病越發重起來。
時常有弟子來探望他,他總是坐在榻上,接人待物,溫和如常。
直到最後病得起不來了,才閉門謝了客。
這個洛陽的冬天終於下雪了,先生在雪夜裡醒過來,叫醒了孑遺,
“洛陽的梅花大抵是開了罷?”
他含笑道,“孑遺隨我看看梅花罷?”
孑遺忍著淚,給先生披上了狐皮大裘,拿上了手爐,推著先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