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做個好官(1 / 2)

趙熠舀了一勺藥喂太後服下,嘴邊難免有所沾染,乾淨綿軟的帕子就從旁備著,抬手替她擦了嘴角湯水的汙漬,比底下伺候的人還要仔細。

不等太後開口問,趙熠先道:“賢妃是兒臣年少時的一場綺夢,這麼多年兒臣謹遵母後教誨,萬事力求穩妥,可心裡這根刺日日內懸,不得安生。”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有時兒臣在想,是不是父皇的多情也遺傳了兒臣幾分,得不到的日日在心頭擾攘,連睡夢裡都是她的模樣。”

說罷啟唇一笑,這笑中帶著幾分少年心性,令太後有一瞬的恍惚。

她複又冷冷一哂,“皇帝竟對她用情如此之深?”

趙熠微一頷首,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母後,兒臣是不是太沒出息了?人疲乏的時候難免多想,有時批閱奏章至深夜,望著滿案的文書,心中卻是空空蕩蕩,想著若朕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父皇的貴人……”

“皇帝慎言。”太後眉宇間掀起一層薄怒。

趙熠緩緩擱下藥碗,撫上太後的手道:“兒臣的心事困在五臟六腑整整八年,就連廠臣也是剛剛知曉。母後是看著兒臣長大的,兒臣的一切喜怒哀樂瞞不過母後的眼睛,隻有這卑劣的心思無人訴、不敢訴,隻能告訴母親,但願母親能理解兒子的一腔孤勇。”

太後幼子病弱夭折,尚為先帝皇後的時候,滿宮的皇子公主都喚她一聲母後,開始還覺動聽,後來喚得多了,人也麻木了,東一聲母後,西一聲母後,大體無關痛癢。

隻是這一聲難得的“母親”,竟有幾分戳心窩子。

太後低眉,麵上的不悅之色略削減一些,隻是語氣仍然嚴刻,“那梁寒算怎麼回事?先帝當年削了司禮監的權,就是因為這幫閹人仗著手上批紅的權力,誅殺異己,禍亂朝綱,殘害無辜!民間傳得多好聽啊,一個坐皇帝一個立皇帝,妥妥地將整個紫禁城拿捏在手中,簡直囂張至極!”

說得激憤起來,胸腔一口氣順不下來,用帕子掩唇劇烈地咳嗽著,趙熠忙坐近去輕拍她的後背,連忙道:“母後息怒。”

“朝廷內外要務繁多,廠臣又能

乾,有些事情朕沒辦法親自出麵,索性.交由他去解決,兒臣……心中有分寸。”

末尾一句明顯頓了頓,太後疑惑地抬眼望著他,“曆來寵信宦官的有幾個是明君,分寸?人人都說自己有分寸,最後被閹人牽著鼻子走的可不在少數。何況那梁寒簡直就是個瘋子,來日真為權力紅了眼,誰知他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趙熠語氣雖溫和,說出的話卻不願退讓:“太.祖皇帝時宰輔權力大過天,這才設立了司禮監相互製衡,如今陸閣老年邁,眼看著就要告老還鄉,多少人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可又有幾人如陸閣老那般赤膽?兒臣若是此時不提拔司禮監,來日內閣大權獨攬,兒臣沒有臉麵去見太.祖爺。”

瞧見太後凝眉深思,趙熠又和聲笑了笑,“橫豎朝中還有舅舅張羅著,兒臣出不了差錯。等嬋兒誕下嫡子,兒臣便讓舅舅親自教導,到時候加封舅舅為太子太傅,豈不是皆大歡喜?”

皇帝這番表決心,方令太後的麵色和緩下來,“嬋兒這幾日常到我這哭鬨,你有工夫多去坤寧宮瞧瞧她,如今日日紮在永寧宮,對賢妃來說也不是好事。”

皇帝忙道是,歎了口氣道,“兒臣隻是沒有想好如何麵對嬋兒,就如同沒臉來見母後這般,賢妃是朕喜歡的人,可嬋兒是朕的妹妹,是朕的親人。”

太後淡淡嗯了聲,遂揉了揉太陽穴,閉眼道:“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往後無需哀家再來提醒你了吧。”

皇帝連連頷首,太後略一拂手,讓他去了。

出了慈寧宮,昏昏沉沉的天色籠罩在頭頂,抬眼四望,無邊無際。

漫天的雪沫子撲麵而來,落在皇帝兩肩的日月金紋上,轉眼被寒風吹得四散開來。

乾清宮太監總管王青提著一側袍角,撐一柄桐油傘弓腰上前,替他撣了撣身上的積雪,“陛下,今兒還去永寧宮麼?”

趙熠緘口不言,先前的笑意也隨著風消散乾淨,瞬間沒了痕跡。

他隻迎著風往前走,好像毫不知冷似的。

待回到養心殿,底下人奉上今年琉球進獻的貢物名單。

趙熠掃了眼,視線停留在“寶螺”這一欄,“將這海螺殼拿給朕瞧

瞧。”

王青應了聲是,隨即命人呈上一枚油光水滑的寶螺。

螺殼表麵是淡淡的天青,側邊淡掃幾道細細的霞色,宛若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奇景,一麵彩徹區明,一麵煙雨空濛。

趙熠凝神注視這螺殼上的齒印,指尖在上麵摩挲片刻,低聲問道:“聽聞這螺殼可千裡傳音,能讓人聽到對方心中所想,可有此事?”

王青哈腰笑言道:“傳說是假,心意卻是真,陛下想說什麼做什麼,但憑自己心意便是。”

趙熠目光慢慢黯淡下去,默了半晌,終是忍不住,俯首在那細齒上輕輕一吻,嘴唇動了動,說了句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話。

萬千情緒壓在心裡時常叩擊,說出口的這句竟不能疏解萬分之一。

他長長歎一聲,目光掃過左手邊的貢物清單,略斟酌一番,道:“挑幾件珊瑚珠子送到坤寧宮去,這海螺……替朕拿給賢妃。”

……

回到頤華殿,懷安已經遣人開始布膳,問見喜是否先用。

見喜搖了搖頭,轉頭看福順,“方才廠督可是生我的氣了?我遠遠瞧著他麵色不太好,這是升了官不高興麼?”

福順很怕解釋這些,因為督主一笑就有人要遭殃。

方才在衙門口他也覷見了督主的臉色,因著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委婉地問了一下:“攔著夫人的侍衛,可是同夫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見喜將頭埋進臂彎裡,想了想道:“他不信我的身份,還說……說了些難聽的話,但是廠督隔得遠,定然是聽不到的。”

這一點她倒是篤定。

可福順倒吸了口涼氣,督主雖聽不到,可是能看到啊。

那黑塊頭言語粗魯,站得又離夫人那樣近,一雙眼珠子如狼似虎,在督主眼皮子底下這般放肆,督主怎會放過他?

這話說出來怕嚇著夫人,可他還是決心提醒一下,“那人膽敢在夫人麵前胡言亂語,督主不會饒恕他的。”

見喜怔了怔,“老祖宗會殺了他?”